王梓莹的手机里有个加密相册，密码是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的日期。
公司里人人都说她们是死对头——毕竟每次项目对决，她们都像两把出鞘的刀。
直到团建那晚真心话大冒险，女孩当众抽到问题：「最近一次心动瞬间？」
她晃着酒杯，眼睛却穿过人群盯住王梓莹：「昨天在茶水间，她替我擦掉了口红渍。」
整个包厢突然安静得能听见空调出风口的声音。
包厢里空气浑浊，混杂着酒精、果盘甜腻，以及不知谁带来的廉价香水的味道。霓虹灯球在天花板角落有气无力地旋转，把破碎的光斑投在一张张因酒精或亢奋而潮红的脸上。哄笑、划拳声、跑调的歌嘶吼着从劣质音响里挤出来，几乎要掀翻屋顶。这是公司季度团建，一群被KPI压榨了三个月的社畜，正抓紧一切机会释放压力。
王梓莹坐在靠门的沙发角落，和这片喧嚣隔着一层无形的薄膜。她背脊挺得笔直，与旁边瘫软如泥的同事形成鲜明对比。指尖捏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苏打水，冰凉的水珠顺着杯壁滑下，濡湿了指尖，带来一丝清醒的刺痛。她的目光，像经过精密校准的探针，穿过晃动的人影、弥漫的烟雾，精准地落在对面——林薇身上。
林薇正被几个销售部的人围着劝酒，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眉梢都飞着恣意的神采。她今天穿了件酒红色的丝质衬衫，领口微敞，锁骨在变幻的光线下若隐若现。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在她指间晃荡，冰块叮咚作响。有人说了句什么，她仰头大笑，脖颈拉出优美又脆弱的弧线，喉间那颗小小的痣随之滑动。
王梓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凉的玻璃杯上收紧。手机就放在腿边，黑色机身沉默如礁石。她知道，只需拿起，解锁，进入那个需要双重验证的加密相册，输入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0923。里面塞满了偷来的瞬间：会议桌对面蹙眉思索的侧影，午休时靠在阳台栏杆上喝咖啡的背影，还有上周，在茶水间不小心被自己撞见，她对着手机屏幕忽然绽放的那个，毫无防备的柔软笑容。
“喂！王总监！别一个人躲清静啊！” 项目经理大刘端着酒杯，踉跄着扑过来，满身酒气，“来来来，玩真心话大冒险！就缺你了！”
王梓莹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刚要婉拒，目光却正好撞上对面林薇投来的视线。林薇不知何时脱身出来，倚在吧台边，手里仍晃着那杯酒，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在迷离灯光下晦暗不明，带着一丝熟悉的、挑衅般的探究。
鬼使神差地，王梓莹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只轻轻点了点头。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迅速清空茶几，摆上空酒瓶。规则简单粗暴，瓶口指向谁，谁就得在“真心话”卡牌里抽一张回答，或者完成一项“大冒险”。
瓶子第一次转动，带着众人的哄闹，慢悠悠停下，瓶口不偏不倚，对准了林薇。
“喔——！” 起哄声几乎要冲破天花板。
林薇挑了挑眉，放下酒杯，脸上没什么意外的神色，甚至那抹惯常的、游刃有余的笑意更深了些。“真心话。”她毫不犹豫，声音透过嘈杂清晰地传来。
负责读卡的小赵兴奋地搓搓手，从厚厚一叠卡牌里抽出一张，眯着眼辨认上面的小字，然后故意拉长了语调，大声念道：“请描述你——最——近——一——次——心——动——瞬——间——”
尾音拖得长长的，在“心动”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包厢里的喧哗像是被猛然掐住了脖子，骤降了几个分贝。不少人都露出暧昧又兴奋的表情，目光在林薇和几个平日与她走得近的男同事之间逡巡。谁都知道市场部的林薇漂亮、能力强、追求者不少，但私生活却是个迷，这问题简直挠到了所有人的痒处。
王梓莹依旧捏着那杯冰水，指节微微泛白。她垂下眼帘，盯着杯中缓慢上升的气泡，试图屏蔽周围骤然升温的八卦空气，也屏蔽心底那丝不合时宜的、尖锐的抽紧。
林薇没有立刻回答。她甚至又端起了那杯威士忌，凑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浸润她的唇瓣，留下一点湿润的光泽。她的目光扫过一圈屏息等待的同事，掠过那些或好奇或期待的脸，最后，像是随意地，又像是早有预谋地，定格在王梓莹身上。
空调出风口“呼呼”地送着冷风，吹起林薇颊边一丝碎发。她的眼睛在明明灭灭的光线里，亮得惊人。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因为周围的安静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着点酒杯里冰块碰撞似的清冽回音。
“昨天下午，”她顿了顿，每个字都说得不紧不慢，“茶水间。”
王梓莹倏地抬眼。
林薇的视线没有移开，直直地、毫无避讳地锁住她，嘴角那点笑意变得微妙起来，混合着坦荡和某种更复杂的东西。
“我嘴角沾了点口红渍。”林薇继续说，目光描摹过王梓莹瞬间僵硬的脸，“她，”——这个“她”字被轻轻吐出，却重若千钧——“正好路过，看见了。”
王梓莹的心脏在那一刻似乎忘记了跳动。昨天……茶水间……她记得。林薇背对着门口在倒水，侧脸精致，嘴角却蹭上了一抹醒目的正红，大概是补妆时不小心。她自己刚接完咖啡转身，就那么看见了。鬼使神差地，她抽了张纸巾递过去，指尖甚至没有碰到对方的脸颊皮肤，只说了一句：“这里，沾到了。”
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一句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话。此刻，在这个被酒精和游戏催化得充满窥私欲的空间里，被林薇用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眼神复述出来，却凭空染上了难以言喻的黏腻与曖昧。
“她替我擦掉了。”林薇终于说完了最后几个字。没有更多描述，没有渲染气氛，就这么平铺直叙。但恰恰是这种平淡，配上她紧紧攫住王梓莹的、毫不退缩的目光，让这句话的效果堪比投入滚油的冷水。
“轰——！”
短暂的、近乎真空的寂静后，更大的声浪猛地炸开。口哨声、怪叫声、拍桌子声、不敢置信的抽气声混杂在一起。
“哇靠！林薇你说清楚！‘她’是谁啊？”
“茶水间？口红渍？擦掉？这什么偶像剧剧情！”
“王总监？是王总监吗？昨天下午我看到你们前后脚从茶水间出来！”
“等等，所以林薇你心动瞬间是……王总监帮你擦口红？”
无数道目光，惊疑的、兴奋的、恍然大悟的、难以置信的，齐刷刷钉在王梓莹身上，仿佛要将她刺穿。她能感觉到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脸颊无法控制地发烫。那杯冰水再也无法提供丝毫凉意，掌心一片湿冷黏腻。
她试图维持镇定，试图扯动嘴角露出一个“这玩笑真无聊”的表情，但面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她只能死死地回视着林薇，那个站在风暴眼中心，却依然好整以暇、甚至眼底深处藏着一丝得逞般笑意的女人。
林薇就在这片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喧嚣中，轻轻晃了晃杯中剩余的液体，冰块撞击杯壁，发出清脆却冰冷的“叮咚”声。然后，她对着王梓莹，极其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那一眼，像是一个只有她们两人懂的隐秘信号，又像是一个公开的、嚣张的宣战。
空调冷风依旧呼呼地吹着，却吹不散包厢内骤然爆发的、几乎凝成实质的灼热八卦空气。王梓莹坐在原地，仿佛被那道目光钉在了沙发角落。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在飞速褪去，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林薇酒杯里，那持续不断的、细微的冰块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