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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夏》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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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折夏这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变成了一只生活在森林里的小兔子,小兔子从床上醒过来,推开门,发现门口长满了胡萝卜。

梦里甚至还有一把荷叶伞,只不过,那天森林里没有下雨。

她很高兴,背上篮筐,准备把这些萝卜都拔回家。

然而这时候出现了一只很欠扁的狗,那只狗倚在她家门口,下巴微抬:“你力气这么小,拔不动,求求我,你求我我考虑一下要不要帮你。”

“……”

林折夏在梦里撩起袖子:“谁要求你?”

“我力气大着。”

然后她在拔萝卜的时候,拔不动,狠狠摔了个屁股蹲。

林折夏睡醒,觉得这个梦着实离谱。

离谱之余,又觉得很熟悉。

她想了半天,想起来这很像之前迟曜给她讲过的那个睡前故事。

说起来当初那个睡前故事的结局是什么?

于是她睡醒,第一时间给迟曜发消息。

-迟曜迟曜。

-小兔子拔萝卜的故事,最后怎么样了

-是我失忆了吗,我怎么不记得结局

对面估计还在睡觉,没回复她。

林折夏也不在意,今天是林荷的生日,家里组织了聚餐,一天都会很忙,她把手机放一边,起床洗漱。

由于昨天的突发情况,她没时间给林荷买生日礼物。

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坐在书桌前,认认真真给林荷写了张生日贺卡。

全世界最最最美丽的,我最最最亲爱的妈妈。

生日快乐。

许愿你平安,健康,幸福快乐。

ps:林荷大美女,你今年长大一岁,就是十八岁啦。

贺卡上,她用彩色水笔简单画了一副卡通画,画上有她,戴着眼镜穿条纹衬衫的魏平,穿裙子盘起头发的林荷。还有南巷街的街牌。还画了多年前魏平开的那辆老旧小汽车。

这是他们第一天搬来南巷街的模样。

准备好贺卡后,她去餐厅吃早饭。

早饭是魏平准备的,一碗米粥,几迭小菜。

“多吃点,”林荷习惯性给林折夏夹菜,“看你瘦的。”

林折夏:“我这叫苗条。”

林荷:“你这叫竹竿还差不多。”

林折夏看着碗里夹过来的菜:“……我不爱吃黄瓜丁。”

林荷:“我知道你不爱吃,我故意的。”

“……”

林折夏夹着黄瓜丁,趁着林荷不注意,塞进了魏平的碗里。

“嘘,”她竖起一根手指,“快点吃,吃慢了会被她发现。”

魏平微愣,然后手上动作很快,立刻把黄瓜丁吞了下去。

两个人仿佛一夜之间成了亲密无间的战友。

隔了会儿,林折夏又低声问:“你有什么不爱吃的吗,我也可以帮你吃。”

魏平小声回答:“叔叔不挑食……”

林荷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忽然抬眼。

两人几乎同时端起碗,闷头吃饭,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

林荷今天化了妆,特意卷了头发,收到贺卡的时候眼睛红了下,忍半天才忍住没流泪。

生日这天他们邀请了不少亲戚来家里吃饭。

林折夏帮着在厨房忙活,又是端茶倒水又是递瓜子的,还得陪着亲戚带来的小孩玩。

中途休息,这才有空看手机。

迟曜两小时前回复了她。

迟狗:结局是兔子没找到萝卜

迟狗:回去的路上遇到狼,被狼一口吞了。

林折夏:……

睡前故事怎么可能会这么阴暗。

她用力戳手机屏幕,打字回复:果然是,什么样的人讲什么样的故事。

迟狗:什么样的人

迟狗:听什么样的故事

林折夏翻遍表情包,找了一套最具有杀伤力的狂扁小人发了过去。

两人吵完一架后。

迟曜最后发来一句:帮我跟荷姨说声生日快乐。

林折夏:[/ok]

忙碌的一天持续到晚上八点多才结束。

人陆陆续续走得差不多了,聚餐最后,还有人给他们一家拍了张生日合照。

往常林折夏会在合照的时候往边上稍稍避开些,但这次,她犹豫了下,然后在对面按下快门的前一秒,主动挽住了魏平的手臂,另一只手略显僵硬地比了个“耶”。

“妈,”林折夏在收拾桌子的时候问,“我能带块蛋糕给迟曜吗。”

林荷笑了笑:“当然可以啊,剩下的你都给他拿过去吧。”

林折夏应道:“那我收拾好就给他送过去。”

林荷想得比较细:“还有何阳他们,也送送,今天蛋糕买多了,吃不完也是浪费。”

“何阳啊。”

林折夏对何阳表现出明显的差别对待:“让他自己来拿吧。”

林荷轻声数落:“……怎么能让人家来拿呢。”

林折夏:“他有手有脚的,自己来拿个蛋糕怎么了,你放心,我只要现在给他发个消息,他五分钟内肯定赶到,来的速度比狗都快。”

林荷:“……”

果然。

她说了之后,何阳激动地回过来一条语音消息:“夏哥,等着我。我立刻,马上,拿出我在学校跑五百米的速度赶过来。”

她点开第二条语音消息的时候,何阳说话已经开始喘气,估计是在路上了。

“都剩下些什么口味的蛋糕,我吧、我喜欢吃巧克力味儿的,哎,要不要我上曜哥家,顺便把他也叫上?”

林折夏回复他说:“……不用了。”

何阳回:“为什么不用?”

“因为我,”林折夏拎着打包好的蛋糕出了门,按着语音键说,“正在给他送蛋糕的路上。”

-

迟曜其实不是很喜欢吃甜品,所以她特意挑了一块不那么甜的口味。

主要是,想让他也沾沾今天的喜气。

然而林折夏拎着蛋糕在迟耀家门口按了半天门铃,门里都没什么反应。

她把蛋糕放在门口,蹲下身,给迟曜发信息。

-你不在家?

-你居然不在家??

-你去哪鬼混了

-你出去玩,不、带、上、我。

最后一句刚发送出去,门锁响起“咔哒”一声。

林折夏蹲着,顺着打开的门缝仰起头,看到站在门口的迟曜。

准确的说。

是有点病恹的迟曜。

他整个人状态和平时不太一样,本就过白的肤色看起来更加苍白,透出一种莫名的恹气。即使身上穿着毛衣,仍给人这个人现在的体温似乎很冷的错觉。

眉眼耷拉着,格外漫不经心。

不过少年那副近乎“傲慢”的气质却丝毫不减:“你那把钥匙是摆设么,下回自己开门进来。”

“……”

这个人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遭人嫌。

不过其实她在敲迟曜家门之前,多少还是有点不自在。

这份不自在,可能是因为昨天在他面前哭了。

也可能是因为,昨天的迟曜太过温柔。

但今天出现在她面前的迟曜又是平时她最熟悉的那样,因为这份“遭人嫌”的熟悉态度,那点不自在忽地消失了。

林折夏义正言辞:“我这叫讲礼貌。”

说完,她注意到他说话声音很哑,又问:“你生病了?”

迟曜“嗯”了一声:“有点发热。”

她拿着蛋糕跟在他后面进屋:“几度啊,严重吗。”

“没测。”

“发烧不测体温,那你今天都在干什么?”

“睡觉,”他说,“刚被你吵醒。”

“……”

林折夏没说话,放下东西就去翻他家的医药箱。

他家什么东西放在什么位置,她都一清二楚。

虽然这人这些年很少生病,没什么用药机会,医药箱已经很久没派上过用场了,好在里面的药品还没过期。

她找出电子温度计:“你坐着,先量体温。”

迟曜对这种小病压根不放在心上:“用不着,睡一觉就行。”

“这种时候,还是别逞强了吧。我昨天就说了,让你别装逼。”

林折夏想到昨天,表情变得有些无语:“还非得凹造型。”

迟曜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意外地要面子。

他哑着声坚持:“跟昨天没关系。”

林折夏:“哦。”

迟曜侧过头:“哦?”

“‘哦’的意思就是,”林折夏解释说,“不想理你,但还是得敷衍一下。”

“……”

最后体温测出来偏高,但不严重。

林折夏对着体温计看了会儿,说:“还可以,这个温度,应该不会烧坏脑子。”

“你还是多担心自己,”迟曜哪怕嗓子哑了,说话费劲,也不忘嘲讽她,“你那脑子,不用烧都不太好用。”

……

冷静一点。

林折夏。

他现在是个病人。

现在半死不活的,也只能嘴硬了。

而且他发热多少也是因为昨天把外套借给她。

所以。

要尽可能对他,宽容一点。

林折夏深呼吸后去厨房倒了杯热水,一手拿着水杯,一手拿着退烧药:“少爷,请。”

“水温刚好,既不会太热,烫到您尊贵的嘴,也不会太凉,让您感到不适。”

迟曜被她按着坐在沙发上。

也许是因为生病,所以坐没坐相,比起“坐”,他更像是曲着长腿很勉强地缩在沙发里,少爷般地伸手接过水:“虽然用不着,但也不是不能给你个面子。”

林折夏在心里翻个白眼:“谢谢,小的感激不尽。”

迟曜喝完水后,很自然地把玻璃杯递还给她:“有点烫,下次注意。”

“……”

林折夏:“你别蹬……”鼻子上脸。

迟曜恹恹的眼神扫过来。

林折夏立刻改口:“我是说,别等下次,我现在就能给您倒第二杯水。”

她拿着水杯去厨房。

转身的时候,嘴里忍不住嘀咕:“生个病,这么难伺候。”

身后,迟曜暗哑的声音响起。

“提醒一下,我是发热,不是失聪。”

热水不够,她烧了一壶,在厨房间等水烧开,倒完水出去的时候,迟曜已经在沙发上等得快睡着了。

他今天穿得很居家,浅色毛衣,加上宽松的灰色休闲裤。

棉质裤腿宽大得很。

平时林折夏看到这种裤子,第一反应就是断定它一定会显腿粗。然而穿在他身上并没有,反倒因为过分松垮,勾勒出了腿部线条。

见她出来,他勉强睁开眼,打了个哈欠。

等他喝完水,林折夏问:“现在几点了?”

迟曜不是很在意地、随手摁了下手机。

手机解锁后显示的不是主页上的时间,而是刚才还没切出去的微信聊天框。

她扫了一眼。

这一眼,扫到了聊天框顶上的备注。

胆小鬼。

…………

“你等会儿,”林折夏出声,阻止他滑动界面,“你以前没有备注的。”

迟曜没什么精神地表示:“昨晚刚换的,满意么。”

林折夏:“我满意个头。”

“你最好给我换了,”她又说,“不然我以后都不给你发消息了。”

迟曜眉尾微挑,难得打起三两分精神:“还有这种好事。”

“正好,省得我嫌烦,还得手动拉黑你。”

“……”

林折夏咬牙:“反正你给我换掉,换个别的。”

迟曜:“比如?”

林折夏随便想了一个:“比如,林大胆什么的。”

迟曜:“哦。”

林折夏:“你哦是什么意思。”

迟曜照搬她先前的回复,说:“不想理你,但还是得敷衍一下。”

迟曜的手机就在她面前,她眨了眨眼睛,心里窜出来某个念头,然后趁迟曜不注意,伸手去抢他手里的手机。

然而这一下没能抢到。

反而给了迟曜时间,把手机举高到她够不到的地方。

林折夏有点急眼:“你把手机给我。”

迟曜:“自己来拿。”

林折夏身高有限,隔着沙发,就是跳起来也不太方便。

她踮起脚尖,伸手想去拿,却没控制住平衡,控制不住地往前栽倒。

“……”

她眼前一黑。

鼻子撞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狠狠地磕了一下。

随即而来的触感,是身下又软又硬的触觉。

软的是迟曜身上的毛衣。

但他身上却一点都不软,男孩子骨头硬得很,身上没什么肉。

她撞上的他肩膀是硬的,手抵着的胸膛也是硬的。这人看起来很瘦,现在还生着病,却一点也不羸弱,甚至,他腰腹似乎是有一层清浅腹肌。

林折夏懵了一瞬,抬起头,看到近在咫尺的,迟曜骨骼明显的脖颈,以及侧着的脸。

少年额前墨黑色的碎发垂下,因为生病,眉眼看起来无精打采地。

半晌,他看着她问:“林折夏,你还要趴多久。”

话音还未落。

他又拖着尾音说了一句:“你这是……打算赖在我身上不起来了?”

林折夏撑着沙发边上的扶手站起来,还没完全站稳就急忙往后退。

鼻梁还在隐隐作痛。

除了痛以外,她似乎隐隐闻到一点洗衣粉的味道,和迟曜打架那天在巷子外闻到的味道一样。

她彻底站定后解释说:“……我刚才没站稳。”

“而且谁想赖你身上。你这个人,狗都不想赖。”

经过刚才这一下,她对改备注也没什么想法了。

她又缓慢地憋出一句:“不改就不改。我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你一马。”

迟曜却没打算略过备注这个话题。

他看着她,伸展了一下刚才被她压到的手,说:“你手机拿过来。”

林折夏:“?”

迟曜又说:“看看备注。”

“……”

林折夏缓缓张开嘴。

想说点什么,又说不出来。

因为她给他的备注好像更见得不人。

“都说了,”林折夏开始心虚,她捏着手机,悄悄把手机藏在身后,“我不跟你计较了,你怎么还咬着不放。”

迟曜问:“你给我备注的什么。”

林折夏脱口而出:“迟曜大帅哥。”

迟曜明显不信。

林折夏强调:“真的,你对自己的颜值应该要自信一点。”

迟曜虽然不信,也懒得继续和她计较,他曲腿坐着,手抵着下巴,吃了药后有点犯困。

“我很自信,你可以退下了。”

林折夏抓准时机开溜:“你明天早上睡醒之后再量□□温,看看体温有没有降下来,蛋糕在冰箱,你记得吃。”

走到门口,她又想起来一件事。

“还有,昨天的事,”她顿了顿说,“谢谢。”

她很少和迟曜那么客气地道谢。更多时候,都是迟曜帮了她,她还在得了便宜卖乖,然后两个人继续吵来吵去,吵到最后两人都忘了是为什么而吵架,最后不了了之。

但昨天的事对她来说不一样。

她是真的。

非常感谢昨天的那个迟曜。

-

林折夏回去之后开始认认真真补作业。

除开小时候那段爱打架的“叛逆”时期,她性格其实很乖巧,比如说今天该做完的作业,她不太喜欢拖到第二天。

然而一套英语试卷没做几题,她发现自己很难集中注意力。

因为她忍不住会想起刚才的画面。

刚才靠得很近。

她无意间瞥见,迟曜脖子上、靠近耳后的地方,似乎有颗很淡的痣。

……

不是。

他有痣关她什么事啊。

她为什么要为了一颗痣在这里走神。

好烦。

她放下笔。

她又对着试卷看了会儿,最后放弃挣扎,决定刷会儿手机。

结果刚好接到陈琳打来的微信电话。

陈琳上来就问:“你作业写完没。”

林折夏很懂地接下去说:“……写完借你抄抄?”

“嘿嘿,”陈琳说,“同桌没白当,很了解我。”

她又说:“我知道你肯定写完了。”

林折夏趴在桌上说:“我没写完,你去问唐文萱吧。”

陈琳:“你居然没写?”

林折夏:“今天我妈生日,然后我又去给迟……”她说到这里,下意识略过这段,“总之就是,我今天忙了一天,刚准备写。”

陈琳:“噢,那好吧。唐文萱肯定指望不上,看来今天我得亲自写作业了。”

说完,陈琳就要挂电话。

林折夏突然说:“等一下。”

陈琳挂电话的手一顿:“啊?”

“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林折夏有点犹豫:“就是,我有个朋友。”

她捏着笔,继续说:“我这个朋友,有另外一个很好的朋友,是个男生,但是最近她好像觉得和这个男生之间,变得有点奇怪。”

陈琳直接问:“你和迟曜怎么奇怪了?”

林折夏差点把笔捏断:“……”

林折夏:“你、重、新、说。”

陈琳:“咳,我重新说,你那个朋友,和她的朋友,怎么奇怪了。”

“他俩就是,有时候靠太近的时候,会开始有点不自在。”

陈琳竖着耳朵,以为自己能听到什么惊天八卦,等半天就等来这个:“就这?”

林折夏:“就这?这还不够吗,我和迟曜……不是,我那个朋友和她的朋友,以前就是穿一条裤子都不会觉得不自在。”

陈琳沉默了。

沉默后,她问:“你这个以前,是多久以前。”

林折夏:“八岁吧,我抢他裤子穿。”

“……”

陈琳又沉默了。

林折夏:“还有十岁的时候,我给他扎辫子,他生气了好久。”

林折夏:“还有……”

陈琳:“停,打住。”

林折夏:“?”

“林折夏同学,你已经不是八岁了,也不是十岁。你现在,十六岁了。”

陈琳长叹一口气,“你那不是变奇怪,是你长大了,总算意识到迟曜、是、个、男、生,是个不能抢他裤子穿的男生了,懂吗?”

林折夏:“……”

半晌。

林折夏说:“我懂了。”

其实她之前也有隐约意识到这一点,只是没有陈琳看得那么清楚。

自从她看到那个新的迟曜之后。

她就发现自己似乎不能在他面前,那么随心所欲地做很多儿时做的事了。

“不是,”她又飞快地补上一句,“我那个朋友,大概是懂了。”

-

迟曜发热没什么大碍,睡了一觉体温就正常了。

林折夏不信,又按着他量了次体温。

迟曜恢复往日那副漫不经心,又有些倨傲的样子:“都说了没事。”

林折夏:“可能是因为你昨天吃药了。”

迟曜:“我不吃也没事。”

林折夏:“……”

这个人在一些地方。

就是很要面子。

最后她对着体温计,不得不承认,这人恢复的确实很快。

-

寒假中途,林荷又去医院做了一次产检。

产检结果并不乐观。

“你现在这个年纪,要孩子风险会很大,”林折夏陪林荷一起去医院,医生拿着检查结果说,“我不能做出什么承诺,还是上回跟你们说过的那句话,考虑清楚。”

林荷坐在外面,有些失神:“妈妈现在也很纠结,理智告诉我不该要这个孩子,其实我和你魏叔叔来之前都决定好了,可是……”

林折夏能理解这种感受。

这段时间她已经习惯了林荷怀孕这件事,她一想到可能会有的弟弟妹妹如果没了,心里都会有点空落落的,更何况是林荷本人。

她忽然间发现,她看到的是林荷的脆弱。

或者说,长大后她才渐渐发现“大人”不是小时候以为的超人。

生活里有很多接踵而至的意外,就是大人也无法抵挡。

“妈,”她去握林荷的手,“你别难过,我们回去好好再想一想,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和魏叔叔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林荷回过神,回握了她的手。

最后他们还是听取了医生建议,以林荷的身体为主,不敢冒太大风险。

由于怀孕周期刚好合适,所以手术安排得很快。

当天魏平准备了很多住院的东西,林折夏陪着一块儿去。

因为她太担心手术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去之前迟曜发了很多很多消息,于是迟曜也跟着来了医院。

记忆里的这天好像很漫长。

长长的医院长廊,消散不去的消毒水味儿,医生穿着白色大褂进出。还有魏平不断来回踱步的背影。

这一切就像是一部无声的默片,被不断重复拉长。

林折夏对这天最后的印象,是她控制不住紧张,掐住了迟曜的手。

等手术顺利结束,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她已经掐了很久。

她猛地把手松开。

“你这是一只手掐够了,”迟曜看着她说话,一下将她从那部漫长无止境的默片里拉了出来,“准备换只手?”

“……可以吗。”林折夏问。

迟曜抽回手说:“你想得倒是挺好。”

林荷手术进行得很顺利。

之后魏平叫她去病房,她手忙脚乱收拾了一阵东西。

迟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只是她收拾完东西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人生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似乎都有他参与。

-

寒假假期短暂,林荷出院后,很快迎来春节。

原本光秃秃的道路仿佛一夜之间更改了面貌,街上到处张灯结彩,挂满了红色灯笼。

这天晚饭后,林折夏拉着迟曜去街上闲逛。

“昨天这条街上还什么都没有,”她穿了件很厚的棉袄,远远看过去像团会移动的白色的球,“今天一下挂了这么多。”

迟曜慢悠悠跟在后面,说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活在北极。”

白色的球停下了,说:“我跟某个喜欢凹造型装逼,大冬天还穿超薄牛仔裤打死不穿秋裤的人,确实不一样。”

迟曜没理她,径直往前走。

林折夏追上去,问:“马上过年了,叔叔阿姨回来么。”

“不知道。”迟曜说。

林折夏:“你没问他们啊。”

迟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懒得问。”

林折夏小声叨叨:“他们在外面做生意也太忙了,去年也没回来,起码赶回来看一眼吧。”

迟曜父母常年不在家。

家庭和事业,似乎是一件让大人很难兼顾的事情。

她对迟父迟母的印象其实也不深,更算不上熟悉。

唯一和他们交流最多的一次还是因为吵架。

那是很多年前了。

小时候她不懂事,脾气也不如现在。

她看着迟曜每回生病,总是一个人住院,身边没有亲人,只有请来的一位护工阿姨陪着,不止一次想过:他爸妈为什么不来看看他。

某天难得撞上迟曜父母回家,她怒气冲冲地跑去南巷街街口堵人。

迟曜父母只是路过,回来取东西。

车临时停靠在南巷街街口。

两人取完东西正准备上车,突然从街口冲出来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堵着车门:“迟曜上个月住院了,你们知道吗。”

“你们为什么不来看看他?”

“一个人住院,”年幼的林折夏说,“是很孤单的。”

她说话时努力板着脸,在大人面前撑场面:“他虽然嘴上不说,但一个人在医院的时候,肯定很希望见到你们。”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被闻声赶来的林荷拖回了家。

林荷先是连连道歉:“不好意思,孩子还小。”

等回到家,关起门来,林荷认认真真地教育她:“不管怎么样,这终究是别人家的事情,你怎么能去人家父母面前这样说。做事要有分寸,别这么冒失。”

后来长大些了,林折夏渐渐懂了林荷当初说的话,大人的世界需要分寸。

她也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冲过去直接质问,见到迟曜父母也会客客气气打声招呼。

……

林折夏想到这些,有点幼稚地在心里想:

但不管是小时候,还是现在。

她依旧觉得迟曜父母这样做很不对。

两人顺着热闹的长街一路往前走。

这条街很长,红色灯笼喜庆地一路延伸至街尾。

街灯拉长了两人的倒影。

林折夏个子矮,步伐其实很慢。

但迟曜始终都保持着和她差不多的速度。

林折夏走到半路,转了个身,跟迟曜面对面。

迟曜看着林折夏站在大红色灯笼底下,笑眯眯地弯着眼说:“他们不回来也没关系,反正我会陪着你的。”

女孩子清脆的声音混在周遭这片喧杂里。

“你过年来我家,我们又可以一起守岁了。”

迟曜垂着眼,半晌,想回她“你每次不到十点就睡得跟猪一样,还守岁”,话到嘴边,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他最后别开眼,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林折夏倒着走路,没有注意到边上骑着儿童车横冲直撞经过的小孩儿。

在她听见儿童车“叮铃铃”的声音之前,迟曜一把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拽向自己——

于此同时,街上有人在点炮竹为春节预热。

在噼里啪啦的炮竹声里,她清楚听到迟曜说的四个字。

“白痴,看路。”

林折夏被拽得猝不及防。

等她站稳,那辆儿童车从她身侧晃晃悠悠开过去。

林折夏:“你才白痴。”

迟曜:“你对这个词有意见么。”

林折夏正要说“谁会满意白痴啊”。

就听迟曜松开手时,又略带嘲弄地说,“那,笨蛋?”

“……”

“我不想散步了,”她转过身往回走,“正常散步是延年益寿,跟你出来散步是折寿。”

-

春节前夕,林折夏被林荷拉出去置办年货,买了一堆东西回来。

林荷现在得继续养身体,主要负责躺在沙发上使唤他们:“你和你魏叔叔,把春联贴门上去,然后那堆东西放厨房,新衣服放房间。”

“还有,”林荷指指点点,“这地也该拖了。”

林折夏忙活半天,在贴春联的时候偷了会儿懒。

她把春联交给魏平:“魏叔叔,我其实一直都觉得你个子很高。”

魏平心领神会:“行了,你休息去吧,我来。”

闻言,她把手里的春联分了一大半给魏平,剩下三张仍拿在手里。

魏平问:“你手里这迭不贴?”

林折夏说:“秘密。”

“那你偷偷告诉叔叔,叔叔保证不说出去。”

“告诉你了,”林折夏摇摇头,“就不是秘密了。”

魏平没问到,也不介意,笑笑说:“行,我们夏夏现在还有小秘密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秘密。

林折夏拿着手里的春联想,她就是打算等会儿去迟曜家门口给他贴上。

哪怕迟曜嘴上不说,且总是爱谁谁的态度,但春节这么热闹的日子,家里只有他一个人,多少还是有些凄凉。

她想给迟曜一个惊喜。

特意挑了晚上睡前偷偷溜出去,仔仔细细把三张红彤彤的春联往他家门上贴。

她衣服都没换,穿着件蓝色、戴帽子的珊瑚绒睡衣,来去像一阵风。贴完回家继续睡觉。

睡前,她又期待迟曜第二天能早早地看到她贴的春联。

于是给他留言:你明天千万不能睡懒觉。

-

次日一大早。

迟曜很早就醒了。

他就是想多睡会儿都难,外面到处都是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和这些喜庆纷杂的声音不同的,是他现在身处的这个空荡荡的屋子。

他躺在床上,半阖着眼,抓了下头发,然后踩着拖鞋去洗漱。

简单洗了把脸后,手机铃响,他倚在洗手间门口接电话:“爸,妈。”

电话对面传过来的声音不带多少温度:“今天过年,给你转了账,想买什么就买。还有,给你寄的过年礼盒收到没有,里头有些年货。我和你妈公司里有事,有批货要急着交,赶不回来了。”

然后是他妈,插话进来叮嘱了一句:“最近在家里还好吧,自己照顾好自己。”

迟曜:“知道了。”

“没事的话,”他又说,“我挂了。”

末了。

他又补上一句,“新年快乐。”

“……”

三两句话后,再没有其他话可说。

通话很快中断。

挂了电话,他顺手点进微信。

今天过节。

很多人在群发消息,微信列表全是未读红点。

他没有看其他消息,直接点开某个被置顶的,永远躺在列表最顶上的那个对话框。

[胆小鬼]。

林折夏发来的消息有好几条。

他一条条往下看。

-千万别起太晚。

-你最好早点起来

-然后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因为,这样才能

-张开双手

-拥抱灿烂明天!

“……”

迟曜对着这堆消息看了会儿:“又发什么疯。”

虽然这堆话看起来莫名其妙,但以他对林折夏的了解,这堆话背后一定有什么用意。

而这个用意对他来说并不难猜。

于是他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门口没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包裹,他移开视线,这才发现门上多了三张红色春联。

春联上,刚劲有力的黑色笔墨印着:

一帆风顺年年好。

万事如意步步高。

横批:吉星高照。

可以看出来这三张春联被人贴得很认真,排列工整,连边角都贴得仔细。

只是。

迟曜看着门,没忍住笑了一声。

只是别家的春联都贴在门顶上,而某个矮子由于身高限制,只能把春联贴在下面的位置。

-看到了,挺灿烂的。

他单手在对话框里打字,又回了两句:

-位置很独特

-下次够不到,可以进来搬个椅子

林折夏今天醒得也很早。

几乎秒回。

胆小鬼:今天过年

胆小鬼:我不想杀生,劝你好自为之[拳头]

-

“给你贴上就不错了,”另一边,林折夏一边刷牙一边含糊不清地嘟囔,“话还那么多。”

“……我又不是两米高的巨人。”

“门那么高,贴得矮一点,不是也很正常。”

但她吐槽完,这事也就过去了。

过了会儿,她换好新衣服,又高高兴兴地出门说:“妈,魏叔叔,我去找迟曜了——”

林荷:“我正要跟你说呢,叫迟曜过来一块儿过年。”

魏平也说:“是啊,大过年的,还是热闹点,哪有一个人在家过的。”

迟曜来的时候带了个礼盒,林荷说着“不用那么客气”,就招呼他在客厅坐着。

春节,对大人来说很忙碌。

但对他们这些学生来说,真到了这天,其实也往常也没太大区别,都是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看看电视,偶尔还得陪亲戚家的熊孩子玩。

这天林折夏家里就来了一个小男孩。

小男孩起初还很拘谨,坐了会儿,开始不老实地东张西望。

他看着林折夏:“姐姐。”

林折夏正忙着回复好友信息,她给陈琳和唐书萱各自回复了一段新年祝福,然后问:“怎么了?”

小男孩一本正经做起自我介绍:“我叫康家豪,我今年六岁。”

看他那么认真,林折夏也坐直了,放下手机,下意识接上:“我,我叫林折夏,今年……十六。”

小男孩显然出门前背了一套走亲戚标准发言:“我期末三门都考了97分,全班第三,平时的爱好是打羽毛球。”

林折夏赞叹:“你考得真不错。”

小男孩问她:“你考几分?”

林折夏:“我们卷面分不一样,你可能理解不了。我平时的爱好,喜欢看书。”

林折夏这句“喜欢看书”说完,边上的人很轻地笑了一声。

迟曜:“你十岁那年买的那本《红楼梦》,过去六年,看了几页?”

“……”

“你不说话,”林折夏咬牙,“也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她就是想在孩子面前树立个良好形象。

总不能说她的爱好是吃饭睡觉玩手机吧。

这太不积极向上了。

不过迟曜开口后,小男孩立刻把转移注意力到边上这位穿灰色毛衣,长得很好看的哥哥身上,问他:“你叫什么。”

迟曜扫了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小男孩:“我们认识一下。”

迟曜移开眼:“不用了,我不和小屁孩交朋友。”

“……”

小男孩踢到铁板,愣了。

半晌,他缓过神,拽了下林折夏的衣角,问出一句:“这个人,是你哥哥吗?”

都聚在一起过年,很容易让人产生这种认知。

小男孩甚至都不需要林折夏回答,便自作主张确认了:“他就是你哥哥吧。”

林折夏:“???”

她感觉自己受到了冲击。

“他,我哥哥?”

小男孩点了点头。

虽然迟曜确实比她大半岁。

但林折夏还是十分震惊:“他怎么可能是我哥哥,我跟他长得很像吗。”

小男孩判定谁年纪大的方式简单而又纯粹:“他比你高好多。”

林折夏:“…………”

小男孩没来得及聊下去,很快被他妈叫走,要赶着去下一个亲戚家拜年,把这个烂摊子留了下来。

林折夏看着小男孩离开,男孩走后,客厅只剩下她和迟曜。

她只觉得现在这场面因为一句“哥哥”而变得有些尴尬。

她喝了口水,然后说:“……小孩子,不懂事。眼神不好使。”

迟曜不置可否。

她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而且虽然在身高上我不占优势,颜值上我明显比你好看很多。”

-

晚上,来来去去拜年的人都走了。

他们剩下的人坐在一块儿看春晚,林折夏笑点低,每次都是第一个笑。

魏平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包,一个给她,另一个给迟曜。

“不用,”迟曜起初没接,“您收起来吧。”

魏平:“没多少,就塞了两百,图个吉利。拿着。”

林荷也说:“是的呀,你今天都拎过来那么多礼物了,别跟你魏叔叔客气。”

林折夏在旁边接了句“不要也可以给我”,被林荷用眼神警告。

她当然只是说句玩笑话。

等迟曜伸手接过拜年红包后,几人继续看春晚的中途,林折夏偷偷打开自己的那份压岁钱,然后从里面抽了一张出来。

“给你。”

迟曜视线里突然出现一张人民币。

她今天收了很多红包,但迟曜只收到这一个,所以她很想分他一点。

林折夏本来还有句台词,她怕迟曜拒绝,想接着说“拿着吧,父爱如山,不要太感动”。

然而没想到迟曜毫不客气地接过了那张一百块。

只是他伸出手,把那张纸币夹在指间,在接过的瞬间,意味深长地说:“……你这是,给哥哥的压岁钱?”

……

窗外有人开始放烟花。

林折夏感觉她的耳朵也跟着噼里啪啦的。

她没有想过,白天那个小男生的那句话,会被他突然这样拿出来打趣。

而且“哥哥”这两个字。

从小男孩嘴里说出来,和从迟曜嘴里说出来。

完全是两种语气。

迟曜平时说话拽里拽气,但偶尔有时候,比如像现在这样微微拖长尾音说话的时候,又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啪——”

窗外烟花还在放。

某一瞬间,绚丽的礼花点亮整个夜空,光亮从窗户照映进来。

“不说话,”那个声音又说,“那哥哥就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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