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迟曜这么无聊的人???
居然无聊到特意改游戏id羞辱她。
第二天中午,林折夏吃过饭去迟曜家声讨:“你把游戏名字换了,现在,立刻,马上换。”
迟曜在厨房接水,少年捏着玻璃杯,很无所谓地说了句:“可以。”
正当她在想迟曜今天怎么会那么好说话的时候,就听到他又说了后半句:
“改名卡五块一张,付完我立刻改。”
“……”
“怎么不说话了。”
“……”
他声音淡淡地,继续追问:“微信还是支付宝。”
“…………”
“现金也可以,”迟曜伸出一只手,向她微微俯身说,“付钱。”
林折夏看着他的手,沉默过后说:“其实,我忽然觉得,小猪落水这个名字不错,你就用着吧。”
“猪也,挺可爱的。”
因为不肯出这五块钱,林折夏迅速将这个话题翻篇。
几分钟后,她缩在沙发上,盖着她那条毯子,低着头滑手机,一边滑一边换了个话题说:“我买了样东西,地址填了你家,过几天到了你帮我收一下,千万要记得保密,这是我跟你之间的秘密。”
迟曜:“求我。”
“求求你。”
“‘你’?”
“不是,求求这位全世界最帅的帅哥。”
“我妈生日不是快到了么,”她接着说,“给她准备的礼物,想给她一个惊喜,要是提前透露出去就不是惊喜了。”
林荷生日在下周。
每年林折夏都会给她准备点小礼物,迟曜没再多问。
由于林折夏对游戏的新鲜感还没过,两人假期里偶尔还是会一起双排。
几天下来,林折夏对这款游戏更了解了些,偶尔还能打出点操作,不至于拖迟曜后腿了。
期间,有一个林折夏并不是太熟悉的同班女生发过来一个加入队伍的请求:你也玩这款游戏呀,下把一起开黑吧~
“我有个同学想一起玩,”林折夏躺在迟曜家沙发上说,“我拉她了?”
迟曜没什么反应。
林折夏点了“同意”。
看到同学也在线上,加进来一块儿玩是很正常的事情。
那位女生的声音从队伍里传出来:“嗨,夏夏。”
林折夏也跟她打了声招呼。
迟曜没开麦,全程沉默地像个专门来带飞的陪玩。
同班女生:“还有一个人怎么不说话?”
林折夏:“不用管,他哑巴。”
“啊?”
反正迟曜不开麦,林折夏随便给他扣帽子:“他手机摔坏了,而且家境贫困,得过一阵才能换一个能通话的手机。”
“……”
一局很快结束。
那名女生跟着一起躺赢后,临走前感慨了一句:“你朋友好强。”
接着,她又问:“这是我们班哪位同学吗,我好像没有加好友。”
林折夏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其实和她一块儿打游戏的人是那个一班的迟曜。
最后她只能说:“……不是我们班的。”
-
几天后,快递员上门送快递:“迟曜大蠢猪是你本人吗?签收一下,这里签个字。”
包裹不大,也很轻。
迟曜刚睡醒,没什么表情地接过快递员递过来的笔。
等快递员走了,他关上门,嘴角轻扯,低声说了一句“幼稚”。
林折夏为了给林荷准备礼物,时刻关注物流动态。
她踩着拖鞋跑去迟曜家:“我东西是不是到了——”
“到了,”迟曜准备回房间继续补觉,转身之前站在门口警告她,“你下次再取这种乱七八糟的收件名,就别怪我哪天把你东西扔出去。”
林折夏:“你先改名字骂我的。”
迟曜:“我哪个字骂你了。”
“你骂人的风格不如我光明磊落,”林折夏说,“你虽然没用一个脏字,但就是骂我了。”
迟曜冷笑:“我是不是还得夸夸你磊落的作风?”
“好说,”林折夏摆摆手,“我就是这么一个坦荡的人。”
说完,她蹲在迟曜家玄关处从拆快递,然后郑重其事地从里面拿出了……
一团毛线。
除了毛线外,还有几根很细的木针,以及一本小册子,封面写着“织围巾教程”。
-
不能让林荷发现自己在织围巾,所以林折夏只能躲在迟曜家里偷偷织。
起初她还兴致勃勃地喊着:“我这个礼物不错吧,实用又有新意,我简直就是她的小棉袄,等我织好,暖她一整个冬天。”
这份热情不超过三天就消散了。
因为,围巾,真的。
很、难、织。
她从小动手能力就很差,以前劳技课要交石膏作业,她努力一周最后还是求着迟曜帮她做完交上去。
更别提织围巾这种细活。
她看视频教程里,人家三两下就能织完,而她的手像个失灵的机械臂,根本不听使唤。
视频教程循环播放着:“起针……第一针正挑不织,将线放在右针上,右针将第2针从左针反挑到右针上……”
“……”
数学题好像都比这简单。
林折夏听完一遍,默默把进度条拉回去,重头开始放:“起针……”
她坐在地毯上,脚边全是毛线球。
迟曜躺在沙发上睡午觉,身上盖的还是她的小毛毯。
少年身上那件黑色毛衣和她那条印有碎花图案的小毛毯形成某种独特的碰撞,突兀,又有些微妙的自然。
屋里开着空调,暖气很足。
沙发上的人在听到第五遍“起针”这句台词之后,缓缓睁开了眼。
“林折夏。”
林折夏正被教程弄得头大,没工夫理他:“干什么。”
迟曜抬起一只手,遮在眉眼处,有些不可思议地问:“你还没学会?”
林折夏没好气地回:“我才看第五遍,很难的好不好。”
“很难么?”
他说:“五遍,听都听会了。”
林折夏放下手里的针线,看着他,学着他用同样语气反问:“你是没睡醒么?”
“要是没睡醒建议继续睡,现在不是在梦里,不要随便装逼,会遭雷劈。”
迟曜抓了一把头发,然后坐起身。
他和林折夏一个坐在沙发上,另一个盘腿坐在地上。
林折夏仰着头,这个视角将他的腿拉得更长,她目光上移,看见他削瘦的下颚,还有说话时轻微攒动的喉结。
少年声音困倦:“针线给我。”
……
这是真打算装逼?
林折夏咬了咬牙。
压根不信他睡着觉,光听就听会了。
“你行你来,”她把手里织得一团乱的毛线递过去,“我看你怎么织。”
迟曜接过那团毛线,把她织的部分全拆了。
把针线重新拆出来后,他手指勾着那根细细的针线,调整了一下手势,然后几根手指配合着随意动了下,居然真的成功起了针。
他一边织一边摸索,中途有两次不太熟练,退针重织后,很快织完了一排。
米色毛线规整有序地缠在上面,和教程里展示的几乎没有差别。
迟曜眼皮微掀:“看到了吗。”
“……”
半晌,林折夏不想承认,说:“看不见,我瞎了。”
闻言,迟曜手上动作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站起来,踩着拖鞋在她面前蹲下——以这人的身高,哪怕两个人一起蹲着,视线也依然不能齐平,他把针线塞进她手里:“拿着。”
迟曜这一蹲,林折夏的视线又落在这人敞开的衣领上了。
她愣愣地拿着针线,说:“然后呢。”
迟曜伸手,帮她调整姿势:“然后我教你,小瞎子。”
织围巾这种事,自然只能手把手教。
少年的手指搭在她的手上,带着她勾线。
迟曜的手指比她长,迭上去之后能完完全全覆盖住她的,这比两人之前任何一次接触都更直接,且漫长。
在她出错的时候,迟曜会用指尖轻轻叩一下她的指节。
“你们这种瞎子,眼睛看不见,其他地方应该比较灵敏,”他说,“自己记动作。”
林折夏说自己瞎了,完全是瞎扯。
但现在她真有种自己也说不出的奇妙感觉。
和瞎子,好像,有些类似。
因为她确实感觉到,眼睛里看到的事物被逐渐略过,其他感受却无限放大。
对方手上的温度。
他轻轻用力捏着她手指时细微的动作。
……
甚至,是清浅的呼吸。
林折夏手指越来越僵硬,连原本能记住的动作都忘了。
空气仿佛停止流动。
她在凝滞的气氛里,有些无所适从。
直到迟曜发觉她一直勾错针,停了下来。
林折夏捕捉住那能够喘气的瞬间,开口打破气氛道:“你……你真的没有偷偷学过吗。”
迟曜不解地挑眉,似乎在问他为什么要偷偷学。
林折夏慢悠悠地说:“因为,你想在我面前,展现自己高超的织围巾技术,以碾压我为乐。”
听完她的话,迟曜沉默了两秒。
然后他说:“是学过。”
“我从一岁起就在纺织厂织围巾。”
“三岁开始就能每天织五十条,是厂里的优秀员工。”
“这个答案怎么样,”迟曜说,“你要是不满意的话,我再换个。”
“……”
林折夏摇摇头:“你不用换了,这个答案已经编得够离谱的了。”
迟曜垂眼,看着她手里那团乱糟糟的线,忍无可忍说:“你这织得。”
一塌糊涂。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林折夏忽然站了起来。
“我,我织累了。”
她有些结巴地说:“今天就织到这里,我回家了。”
林折夏从迟曜家出去的时候,外面天已经黑了,她为了掩盖什么似的,又站在门口和迟曜说了一通有的没的废话:“你记得帮我把针线藏好,别被人发现了,万一何阳来你家,被他看到……虽然他也不会说出去,反正我就是不想让他知道,你得藏好。”
没等迟曜回答她。
她转身推开楼栋门,跑回了家。
回到家之后,她去厨房拿了杯水压惊。
一定是刚才靠太近了。
不太习惯。
再怎么说,迟曜也是个男孩子。
会尴尬也是正常的吧。
再好的兄弟,也是会尴尬的。
嗯。
尴、尬。
她一边深呼吸一边捧着水杯喝水。
捧着水杯,意外注意到卫生间的灯亮着,而且卫生间里有轻微的动静。
似乎是……有人在吐。
微弱的灯光,女人很轻的呕吐声,最后是一阵哗哗的水声。
门锁“咔哒”解开。
林折夏对上林荷那张略显疲惫的脸。
“妈,你哪里不舒服吗?”她担心地问。
“没什么,”林荷出来看到她有点意外,笑了笑说,“最近不知道吃了什么东西,不消化,我吃点药就好了。”
林荷以前又要上班,又要一个人带着她,常常不按时吃饭,有段时间肠胃确实不好。
林折夏没多想,顺便给林荷也倒了杯热水,叮嘱道:“那你千万记得吃药,要是还不舒服,明天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
-
林荷之后几天都没什么异常反应。
林折夏又叮嘱了几次,然后继续去迟曜家准备礼物。
只不过迟曜家的景象已经和前几天全然不同了。
林折夏织了两排,没想到后面的步骤越来越难,还要勾花,她实在不会,于是果断放弃,缩在沙发上,手里抱着袋薯片,当起了监工:“你这两排勾得不错,以后没准真的可以去纺织厂上班,继续加油。”
迟曜身边放着几团毛线,手里拿着针线,冷着脸:“你休息够没有。”
林折夏:“还没有,我可能还得休息会儿,你先帮我织着。”
“要休息三天,你手断了?”
“……”
“内伤,”林折夏说,“确实需要休养。”
迟曜微微侧头:“这到底是谁要送出去的礼物。”
林折夏:“我的。”
迟曜:“所以为什么是我在织。”
林折夏小心翼翼回答:“……因为,能者多劳?”
“……”
“可我实在学不会,”林折夏怕他把针线扔过来,解释说,“我也很想织的。而且我想过换礼物,但是现在时间也来不及了,快递可能赶不上。”
而且。
迟曜的教法。
她也没勇气尝试第二次,潜意识里带着回避的想法。
她趁迟曜还没严词拒绝前,从茶几上的作业簿里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了两行字,递给他:“拿着,报酬。”
迟曜以为纸上会是“一百万”这种字眼。
林折夏小时候没少拿这种“支票”糊弄过他。
但他接过,发现上面写的是“许愿卡”。
下面一行字是:可以向我许一个心愿。
这行字后面还有个括号,杀人犯法的不行,强人所难的也不行。
他轻嗤一声,还是把这张许愿卡收了起来。
林折夏啃完薯片,翻看起手机。
看到同班女生给她发的几条消息。
同班女生:你在干嘛呢
同班女生:寒假作业有套卷子你写了吗,我想跟你对对答案。
林折夏擦擦手,准备回:我在迟曜家看他织围巾,试卷不在身边。
这段话敲到一半,她想了想,又把这句删了。
迟曜在学校的人设是谁都不敢靠近的那种。
她说自己在看他织围巾。
对这位同学来说,好像挺惊悚的。
林折夏想着,抬头去看迟曜。
这张脸确实很难和织围巾三个字联想在一起。
少年连织围巾的样子都很漫不经心,眉眼间藏着难掩的锋芒,那双抡过人、破过相也留过疤的手,此刻却拿着针线。
她有点被烫到似的,收回眼,回过去一句:我在朋友家,等我回去拍给你。
刚回完消息。
迟曜留意到她的视线:“别看了,反正再看也看不会。”
林折夏下意识反驳:“谁看了。”
“看的不是围巾,”迟曜语调微顿,“那是在看我?”
林折夏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你少自恋,你这张脸,我都看那么多年了,早就已经不新鲜了。”
迟曜织完手上那排,把毛线放在边上打算休息会儿,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往后靠,捏了捏手指骨节,说:“不好意思,忘了你是个瞎子。”
“……”
“瞎子,有眼无珠也很正常。”
晚上十点多。
迟曜家客厅开着盏灯,他低着头,手边摊着本《织围巾教程》。
手上那条米白色围巾已经织了大半,就剩下小半截。
边上的手机不断震动。
徐庭:打不打游戏打不打游戏
徐庭:速度,就等你上线了。
隔了十分钟。
徐庭:大哥
徐庭:你的联系方式是摆设吗,不带回消息的?
迟曜嫌烦,勉强分出一只手,在手机屏幕上点了两下,在“是否拉黑该好友”的选项里,选了“是”。
于是徐庭接着发消息时,看到自己的消息前面忽然出现一个醒目的红色感叹号。
徐庭震怒,直接甩了通电话过去:“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个理由。”
迟曜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淡:“我的联系方式,不想要也可以不要。”
“所以这就是你——”
此刻徐庭感觉自己像个怨妇:“拉黑我的理由?”
迟曜:“也有别的理由。”
徐庭问:“什么。”
迟曜:“你太烦了。”
“……”
这理由,还不如刚才那个。
徐庭无语:“我就想问你打不打游戏。”
迟曜:“不打。”
徐庭:“你这都几天没上线了,你现在在家里?”
迟曜:“不然呢。”
“那你不回我消息,”徐庭控诉,不解地问,“你每天在家里干什么呢。”
迟曜手机开的是外放,他一条腿曲着,手上缠着毛线,腿边摊着一本已经翻了大半的教程。
他低声说:“……在帮某人织围巾。还能干什么。”
徐庭听不清:“某人,什么?”
“你管不着,”迟曜懒得多说,“挂了。”
-
林折夏虽然拜托迟曜帮她织围巾,但晚上睡前,仍然辗转难眠,多少有点过意不去。
说是送的礼物。
可毕竟不是她亲手织的。
离林荷的生日越来越近。
她想着后天就这样送出去,似乎不太好。
睡前,她还是决定明天拿着攒下的压岁钱去商场看看有没有别的合适的礼物。
第二天。
为了不让林荷起疑,她准备吃完晚饭就溜出去。
以她对林荷的了解,收拾完厨房后,她会在房间里休息会儿,然而就在她小心翼翼将卧室门推开一道缝准备溜出去的时候——却看见了走廊里的林荷和魏平。
两人站在洗手间门口,魏平正扶着林荷。
林荷依偎在他怀里,一只手掩着嘴。
魏平一手小心翼翼地扶着她,另一只手拉上洗手间的门:“怎么这几天孕吐这么严重?”
林荷:“最近吃点东西就吐,反应好像越来越大了。”
魏平扶着她往房间走:“我扶你去床上躺着休息会儿,要是还不舒服,咱下午就去趟医院。”
林荷却没太当回事:“用不着,没多大事儿。我生夏夏那会儿,反应更大,现在还算好的。”说着,她声音低下来,“比起这个,我最近一直在想,要怎么和夏夏说我怀孕的事儿。”
听到这里,林折夏原本要推门的手顿住了。
林荷继续说着:“上回我孕吐,被她撞见了,我不知道怎么说。”
“总之一直还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也不知道她对这个孩子,会是什么反应。”
“……”
林荷的声音渐行渐远。
最后魏平带着她回房,房间门关上,也把所有声音都关了起来。
林折夏在门后站了很久。
她盯着那条透过门缝能看见的走廊。
直到被她攥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她才恍然间回神。
迟狗:织好了。
迟狗:来拿东西。
林折夏垂下眼。
半晌,回复他:等会儿吧,我现在有点事,不在家。
回复完,她带上钥匙避开林荷和魏平出了门。
但她没去商场,也没去迟曜家。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儿,只是顺着潜意识往外头走。
傍晚天色昏暗,她在熙熙攘攘的街上走了会儿,被凛冬寒风吹得浑身发冷,走到公园里,在湖边坐下,发现出来得匆忙,竟然没穿羽绒外套。
她其实就是想出来透口气。
林荷怀孕这件事来得突然。
是件喜事,她也替林荷感到高兴,但内心深处,那份一直藏在心里的不安还是悄悄窜了出来。
他们这个重组后的家庭,各方面都很和谐。
魏平哪儿都好,对她也很好。
但这些年下来两人的相处始终客套。
一层没办法说的客套。
林折夏抬头看了看暗沉的天空,今天倒是没下雨,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小时候打雷的那天。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这只是一些突如其来的小情绪而已。
散会儿步就会过去了。
她怕林荷担心,搓了搓冻红的手指给林荷发过去一句消息:妈,我同学过来找我,我陪她逛会儿街。
然后她切出去,点开和迟曜的聊天框。
迟曜给她发了条未读消息。
迟狗:林少业务还挺繁忙。
她没回这句。
隔了几分钟,迟曜又发过来一句:超过十点就别来拿了,懒得给你开门。
-
迟曜手指指节搭在手机侧面按键上。
屏幕到时间自动熄灭,他指节用力,手机屏幕又亮起来。
屏幕上显示刚才的聊天记录,最后一行是林折夏回复他的消息。
一个字。
-哦。
何阳在他家打游戏,手握游戏手柄喊:“我去,我刚才差点就通关了——这boss残血。”
他说着,扔下手柄,凑过去问:“你刚是不在跟我夏哥聊天,压根没注意我的游戏动态。”
迟曜没接他的话,只说:“不太对。”
何阳:“什么不太对?”
迟曜晃了晃手机。
何阳顺势扫了眼聊天记录:“哪儿不对了啊,这不挺好的,聊天十分和谐,有问有答。”
迟曜没再说话,他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又发过去三个字:你在哪。
对面那人打字的速度慢吞吞的。
输入了大半分钟,才回过来两句:
-不是说了么,在外面。
-我同学来找我,我们现在在散步。
何阳:“顺便一说,你们俩聊天字真多,真羡慕,平时能不能也回回我的消息?怎么到我这,你俩好像没联网似的。”
何阳还在继续絮叨,却见迟曜突然间起身,穿上外套,拎着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袋子往外走。
“有点事,”他说,“出去转转。”
何阳:“……什么事?”
迟曜:“和你待一起太久,出去换个地方呼吸。”
-
林折夏在湖边坐了二十几分钟。
她刚调整好情绪,准备装作什么都没听到,走回家,然后等林荷找到合适的机会自己告诉她。
然而还没等她从长椅上站起来,远远地看到湖边竖立着的路灯下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即使穿着冬季外套,也不显臃肿。
整个人依旧透着这个年纪的男孩子独有的削瘦。在路灯光的勾勒下,惹眼得过分。
“在跟同学,”迟曜穿过那片光线,走到她面前,嘴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散、步?”
“……”
林折夏很少说谎,难得撒个谎,还被立刻抓包。
她有点心虚地说:“我同学,刚走。”
迟曜语气很凉:“是吗。”
“是的,刚才我俩就坐在这里,畅谈人生来着。”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开始补充具体细节:“就是陈琳,你认识的,她最近都在补习,学习压力太大。”
“编完了吗。”
迟曜低着头看她,面前这人身上只穿了件单薄且宽大的毛衣外套,是她在家里常穿的一件。女孩子耳朵已经被冻得通红,因为怕冷,两只手缩在袖子里,显得很可怜。
迟曜继续说:“要不要再给你几分钟时间,你现在给陈琳打个电话。”
林折夏不解:“打电话干嘛?”
“打电话对下口供。”
“……”
林折夏沉默两秒,小心翼翼地试探说:“如果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的话,也不是不行?”
迟曜看了她半晌。
林折夏以为他会生气,但意外地,他什么都没说。
迟曜只是抬手把身上那件外套拉链拉了下来,然后那件沾着他体温的黑色外套落在她身上,将她整个人裹住。
迟曜的衣服对她来说大了好几个码。
他穿到膝盖的外套,在她身上几乎垂到脚裸。
她像个穿大人衣服的小孩,看起来异常笨拙。
套完衣服之后,迟曜似乎还嫌不够。
又把袋子里那条织好的围巾拿出来,在她脖子上绕了两圈。
迟曜确实有点生气,但生气的点跟她想的,好像不太一样。
他松开手之后,皮笑肉不笑地说:“林折夏,你脑子里装的都是水吗。”
林折夏下半张脸被围巾遮着,说话闷闷的:“我脑子里装的,都是聪明才智。”
“零下两度穿成这样,真聪明。”
“……”
林折夏:“其实,今天是个意外。”
“哦,”迟曜说,“出门的时候脑子意外被僵尸吃了。”
“……”
算了。
没脑子就没脑子吧。
她今天出门忘记穿外套这点,确实挺弱智的。
林折夏感受到自己身上的温度一点点慢慢升了上来,寒意褪去,手指也不僵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迟曜把外套扔给她之后,身上只剩一件毛衣,毛衣松垮的挂在他身上。
他在林折夏身侧坐下,跟她并排坐在长椅上说:“你心情不好的时候还能去哪儿。”
这个地方,是林折夏的秘密基地。
她从小只要心情不好,大到考试考砸,小到和他吵架没吵赢,都爱来这。
林折夏动了动手指:“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心情不好。”
迟曜说:“那个‘哦’。”
林折夏:“‘哦’?”
迟曜把手机解锁,找出和她的聊天界面。
林折夏看了一眼,想起来了:“我回个哦不是很正常的事情,我偶尔也是会这样高冷一点的。”
“你不会。”
迟曜用他那副常年不冷不热的语调模仿她说话:“你会说‘我有钥匙,我自己也能开,有本事你现在就换锁’。”
林折夏张了张嘴,无法反驳。
这确实是她会说的话。
“所以,”迟曜话锋一转,“怎么了。”
林折夏装听不懂,避开他的视线:“……什么怎么。”
迟曜抬起一只手,掌心按在她脑后,强行让她面对自己:“我是说,你今天怎么了。”
四目相对。
林折夏撞上那对浅色的瞳孔。
她甚至能从里面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
“没怎么。”她起初还是坚持这样说。
“真没怎么。”
她说着鼻尖蹭在柔软的围巾上,忽然有点酸。
“就是突然有点不开心,现在已经……”
已经好了。
最后两个字在嘴里卡了半拍,迟迟说不出来。
她眨了眨眼睛,发现自己居然想哭,再张口的时候,话里带着明显的更咽:“我……”
好丢脸。
她竟然真的想哭。
一件本来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一点不配倾诉的没由来的小情绪。
在被人认认真真问及的时候,好像有了可以难过的权利。
林折夏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不想在迟曜面前哭,或者说,坦露自己内心的脆弱,本来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迟曜似乎发现了这一点,他放下按着她后脑勺的手。
然后抬手把围在她脖子上的围巾扯了上去,罩住那双看着像被雨淋湿了的、小鹿似的眼睛。
“哭吧,”他松开手,“我看不见。”
林折夏眼前被围巾遮住。
一下子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一片模糊又柔软的白色。
她鼻尖更酸了:“你真的看不见吗。”
她看不见迟曜的脸,只能听见他离自己很近的声音:“你裹成这样,难不成我有透视眼。”
“可我现在这样,”她说着说着,一直在眼眶盘旋的眼泪终于落下来,“看起来好蠢。”
她本来就套着件过大的外套,现在脑袋又被围巾整个裹住。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这是个神经病。
迟曜懒散的声音又响起:“没人知道是你,丢脸的只会是我。”
“……”
好像很有道理。
眼泪落下之后,接下来的话就很容易说出口了。
她抽泣着说:“我妈……怀孕了。”
“她还没告诉我,我不小心听到的。”
“我也为她感到高兴,其实在这之前,我就想过很多次了,”她说到这,中途哭着打了个嗝,“她、她和魏叔叔会有个自己的孩子,我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但是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没有要孩子。”
“我之前会觉得,是不是我的问题,是不是他们考虑到我,所以没要孩子,我是不是……成了他们的负担。”
“所以我其实,真的很高兴。”
林折夏说话时更咽着,有时候说到一半,会停下来几秒。
她吸了下鼻子后继续说:“高兴归高兴,但我好像,还是有点小气。”
“他们真的要有孩子了,我又觉得,我可能会变成一个外人。”
“我怕自己会被抛下,会觉得那个家,他们之间,可能才是最亲近的人。”
她藏在围巾下,看不到迟曜,也不知道他现在会是什么表情,又或者,会用什么眼神看待她。
是不是,也会觉得她小气。
然而下一秒——
她感觉到自己头顶,轻压下来一股很轻的力量。
是迟曜的掌心。
他掌心压在她头顶,像轻抚流浪猫狗似的。
“你这不是小气。”
她听见迟曜的声音说着:“是胆小。”
他声音变得很轻,连嘲弄的意味都变得很轻:“还说自己不是胆小鬼。”
有些事,旁观者看得更清楚。
而他还是一个,对林折夏了解得不能再了解的旁观者。
他早就知道她外表下的胆怯,恐惧,和所有不安。
“是你不敢真正接纳他们,现在却反过来,觉得他们可能要抛弃你了。你不张开手去拥抱他们,怎么就知道,自己不是他们最亲近的人。”
这句话话音落下,林折夏忽然怔住。
迟曜又说:“之前去你家,看到魏叔叔给你带过几次礼物,你有告诉过他,你其实不喜欢粉色么。”
林折夏张张嘴:“我……”
她没有。
她一直都很“乖巧”。
从不和魏平开玩笑,从不和他提要求。
一直以来,她扮演着一个“合格”的“女儿”,恪守着距离。
早期可能确实是生疏,而到了后期,就剩下不安在作祟。
因为她被抛下过。
怎么也忘不掉的雷声,哀求声。
还有记忆中,男人毅然决然离开的模糊身影。
迟曜说的其实没错,她就是胆小。
她总是没安全感,所以一直都在逃避,自以为是地和别人划开安全距离。
“我不知道,”她哭着说,“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说。”
迟曜的手还搭在她头上。
虽然他没说一个字,轻轻压在头顶的力量仿佛给了她一丁点勇气,于是她继续说:“可能,怕提要求会被人讨厌,会被人拒绝。”
哭着哭着,她也不要什么自尊心了。
最后她哭着承认:“我就是害怕,我、我就是胆小。”
把所有话说完,林折夏的抽泣声渐渐止住,偶尔还会吸两下鼻子。
隔了会儿。
她听见迟曜问她:“哭完了吗。”
那颗被围巾裹住的脑袋点了点头。
“哭完我把围巾拉下来了。”
那颗裹着围巾的脑袋愣了下,又点了点头。
围巾被人拽下来,林折夏哭过后、明显泛红的眼睛露了出来,连鼻子都是红的。
虽然很丢人。
但是面前的人是迟曜。
在迟曜面前丢人,一直都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
而且把心底的话说出来之后,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好像这件事,没有原先那么难以面对了。
她红着眼,不忘警告:“你不能把我今天哭了的事情说出去。”
迟曜:“你贿赂一下我,我考虑考虑。”
林折夏瞪大眼,没想到他居然这个时候趁火打劫:“你这个人,心好脏,我是不会和你同流合污的。”
但过了会儿。
她又从袖子里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扯了扯迟曜的毛衣下摆:“那个。”
“我刚才算了算,我攒的零花钱大概有五百块,够吗。”
“……”
“你这是,”他低下头,看着她伸出来的那两根手指说,“打算和我同流合污了?”
林折夏不吭声。
迟曜扯了扯嘴角:“骗你的。我没那么无聊,求我我都懒得说。”
闻言,林折夏说:“那拉勾。”
她以为迟曜不会理她。
因为迟曜很少跟她拉勾,觉得她这种行为特别幼稚。
但这次迟曜看着她的手,然后不情不愿地曲了下手指,勾上她的,极其短暂地跟她的小拇指接触了一秒。
拉完勾,她看着迟曜裸/露在寒冷空气里的锁骨,以及那件看起来会漏风的毛衣,后知后觉:“你冷不冷,我把外套还给你吧。”
迟曜一副老子无所畏惧的样子:“不冷,用不着。”
林折夏:“这个天气,怎么可能不冷。”
迟曜:“你不觉得……”
林折夏:“?”
迟曜:“我这样穿比较好看。”
“……”
“我就喜欢凹造型。”
好看是好看的。
但,很有病。
天色彻底暗下来,湖边也已经没有多少行人。
林折夏提议:“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两人并肩往回走。
走到南巷街街牌处,迟曜停下来喊了她的名字。
“林折夏。”
闻言,林折夏侧过头。
她看见迟曜从那条看起来很单薄的牛仔裤口袋里摸出来一张纸。
他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张纸:“你上次给我的这张破纸,还算数么。”
纸上是她写过的字:许愿卡。
“如果算数的话,”他手指微微弯曲了下,“胆小鬼,我要许愿了。”
“我的愿望是——你现在就回家,然后告诉魏叔叔,你其实不喜欢粉色。”
他又说:“去张开双手试试。”
林折夏愣愣地接过那张纸。
这个愿望是她没有想过的。
在她那天开玩笑似的,给迟曜写许愿卡之前,她以为这张许愿卡最终会被迟曜拿来使唤或是作弄她。
-
林折夏推开门进屋的时候,林荷正在客厅看电视。
女人头发温婉地盘在脑后,扭头喊:“夏夏,回来了?”
她随即又皱起眉:“你怎么穿成这样出去,外套呢,今天外面那么冷。”
林折夏:“我出门太急,忘了。”
林荷很生气:“你怎么不把你自己忘在外边,还知道回家。”
林折夏编了个借口,解释:“我和同学一出去就找了家咖啡厅坐下,所以一点都不冷,真的。”
林荷起初不信,但她去握林折夏的手,发现她的手确实是暖的。
“下次注意,”林荷只能压下嘴边的数落,“长点心,别做什么事之前都不过脑子。”
林折夏“喔”了一声。
林荷又看了她一眼,问:“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林折夏说:“被风吹的吧,外面风太大了。”
这时,魏平从厨房间走出来。
他手里捧了杯刚泡的热水,把热水放在林折夏面前:“那个……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这句话之后,客厅里便安静下来。
只剩下电视声。
电视里在播新闻,说今天夜里气温骤降,可能会下雪。
林折夏看着茶几上冒着热气的玻璃杯,手缩在宽大的袖子里,紧紧捏着刚才迟曜递还给她的纸条,试图鼓起勇气找魏平说话。
可是周遭空气太安静,她有点不敢开口。
她攥着纸。
回想到临别时迟曜的那句话。
——“胆小鬼。”
——“去张开双手试试。”
魏平坐在林折夏对面,正想问她“怎么不喝水”,忽然听见她叫了自己一声。
“魏叔叔。”
魏平应道:“哎?怎么了?”
林折夏手指紧绷着,不太自然地说:“我、其实,我早就想跟你说了,其实我不喜欢粉色,如果你要给我带礼物的话,能不能不要买那种粉色的玩偶。”
魏平先是一愣,就连边上的林荷也愣住了。
继而他有些如释重负地、愉快地笑了:“好,叔叔知道了,那你喜欢什么,叔叔记录一下。”
林折夏紧绷的手松开了点:“你现在要我说,我一下也想不起来。”
“反正,我是一个性格很刚硬的女孩子。”
“好,”魏平点点头,“刚硬。”
“……”
魏平又问:“那玩具枪你喜欢吗,叔叔小时候就喜欢这种刚硬的玩具。”
林折夏:“那个也有点太刚硬了,不太合适。”
他们重组成这个家那么多年。
这是她第一次,以毫无防备地心态,和魏平聊天。
聊天内容稀松平常,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
但林折夏很清楚,稀松平常的表象之下,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了。
就像是一个很想打开门,和门外的人交流的小女孩,终于第一次打开了那扇门。
在打开门之前,小女孩以为外面会有诸多危险。
但是开门后,发现其实她一直在被外面的世界所拥抱着。
哪怕开启这扇门的钥匙,仅仅只是一句“我其实不喜欢粉红色”。
这天晚上气氛太好,林荷轻咳了一声说:“夏夏,我也有件事想说……我怀孕了。”
林荷解释说:“刚得知不久,之前就想说的,但实在是这个孩子来得太意外了。我和你魏叔叔没有计划过要孩子,也一直在做避孕措施。”
这么多年,他们也确实从没有跟她提过孩子。
“没跟你说的主要原因,是我们也没想好到底要不要这孩子。”
魏平接话道:“这件事肯定是需要慎重考虑的,还要考虑到你的想法,一个家庭里多个孩子,不是那么随意的事情。而且医生也建议我们慎重考虑,你妈妈年纪大了,现在这个年纪要孩子是件很伤身体的事,很容易有风险。”
晚上风很大。
这个冬天很冷。
但林折夏感觉自己周遭的寒冷都被驱散了。
最后她听见自己说:“如果能要的话,那我希望是妹妹,这样我还可以给她扎辫子。”
-
林荷怀着孕,需要早睡。
几人聊了一阵,各自回房休息。
林折夏洗漱后躺在床上,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
然后她拿起手机,给迟曜发了条消息汇报情况。
-我,林少,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你许的愿望,我已经完成了。
-[嘴里叼着玫瑰花出现]
-[酷酷墨镜]
她发完这几条消息后,想到了一件事,又从床上爬起来。
回家前,她把外套脱下来还给迟曜,但是围巾还戴在脖子里。
只是林荷光顾着注意她没穿外套,没有注意到围巾。
这条围巾此刻正静静躺在书桌上。
她拿着围巾,眼前闪过很多画面。
有她在迟耀家求他帮忙织围巾的画面。
也有刚才在湖边,她躲在围巾里哭的画面。
围巾很软。
是那个看着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少年一针一线钩织出来的。
她忽然不想把这条围巾送出去了。
“反正,本来也打算换礼物的,”她小声对自己说,“而且也不是我自己织的,送出去也不好,我还戴过了,还沾了眼泪,所以……我偷偷留着,也不算过分吧。”
她把围巾迭起来,郑重地放进了衣柜里。
然后她又把那张皱巴巴的许愿纸仔细压平,夹进了一本她最喜欢的童话书里。
等她再躺回被子里,这才看到迟曜回过来的消息。
消息有两条。
-林少还算诚实守信
另一条。
-早点睡,胆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