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两个星期,爸妈都不敢进房来看他,而他常听见他们对妹妹现在所做的事大表嘉许,从前他们却常生妹妹的气,觉得她是个没用的女孩。如今妹妹在格里高尔房里打扫时,爸妈常在门外守候,等她出来,就要她一五一十地叙述房间里的情形。格里高尔吃了什么,这一回他表现如何,是否有好转的迹象?母亲倒是早就想进来探望格里高尔,可是父亲和妹妹提出种种理由,劝她不要去。格里高尔竖起耳朵倾听,也深表同意,到了后来他们得强力把她拖住。她会大喊:“让我去看格里高尔!我可怜的儿子!你们难道不明白我非去看他不可吗?”而格里高尔就会想,也许还是让母亲进来比较好。当然不是每天,但也许每个星期一次。母亲毕竟比妹妹能干,妹妹虽然勇敢,终究只是个孩子,而且说穿了,她也许只是由于少不更事才担下这么艰巨的任务。
格里高尔想见母亲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白天里,格里高尔单是因为顾虑到爸妈就不愿在窗前露面,在只有几平方米的地板上也爬不了多远。静静地趴着吧,连在夜里他都觉得难以忍受,吃东西对他来说很快就毫无乐趣可言,于是为了解闷,他养成了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爬来爬去的习惯。他特别喜欢攀在天花板上,这和趴地板完全不同,可以更自由地呼吸,一股微微的震荡穿过全身。当格里高尔在那上头,沉浸在简直称得上幸福的放松之中,有时他会出乎自己意料地松开腿,“啪”的一声跌落下来。不过比起之前,现在他当然更能掌握自己的身体,即使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也能毫发无伤。妹妹很快就发现了格里高尔的新消遣——爬行时他会在四处留下黏液的痕迹——于是打定主意要让格里高尔有更大的空间爬行,想把妨碍他的家具搬走,尤其是柜子和书桌,可是单靠她自己却办不到。她不敢去请父亲帮忙,女佣想必也不会帮她的忙,在之前那个厨娘辞职之后,这个大约十六岁的女孩虽然勇敢地留了下来,却请求准许她随时锁上厨房门,只在有人喊她时才打开。因此妹妹别无他法,只有趁父亲不在时去请母亲来帮忙。母亲也兴高采烈地来了,到了格里高尔的房门口却默不作声。妹妹当然先检查过房间里是否一切正常,才让母亲进去。格里高尔急忙把床单再拉低一点,弄出更多的皱褶,看起来果真就像一条随意扔在沙发上的床单。这一回格里高尔也没有从床单下偷窥,没打算这一次就能见到母亲,只是高兴她终于来了。“进来吧,看不到他的。”,妹妹说,显然牵着母亲的手。接着格里高尔听见这两个弱女子在挪动那个实在笨重的旧柜子,也听见妹妹不顾母亲的告诫,老想承担大部分的工作,母亲则担心妹妹会过度劳累。她们搬得很慢,大概过了十五分钟,母亲说还是把柜子留在这里算了,一来柜子太重,在父亲回来之前搬不走,若留在房间中央就会堵住格里高尔所有的路;二来也根本无法确定把家具搬走是否真帮了格里高尔的忙。母亲觉得情形正好相反,看到那空空的墙壁让她心里难受,格里高尔难道不会也有同感吗?毕竟他早已习惯了这些家具,在空荡荡的房间里不免觉得孤单。“而且这样一来,”母亲小声地做了结论,几乎像在耳语,她并不知道格里高尔此刻究竟在哪儿,也深信他听不懂她说的话,但似乎连讲话的声响都不愿让他听见,“而且这样一来,我们岂不像是借着搬走家具来表示我们对他不抱任何好转的希望了,狠心地任由他自生自灭?我认为最好是保持原样,这样一来,格里高尔重新回到我们身边时才会觉得一切不曾改变,也就更容易忘记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