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期末继续加油。”徐正清说。
简幸笑了,说:“好,你也是。”
说完两人各自转身,天冷走廊没人,穿堂风显得更凶,但是简幸却没觉得冷,她回到座位看到桌子上的奶茶。
林有乐说了句:“那个,是徐正清给的。”
“知道了。”简幸说着拿在手里,掌心源源不断一片温热。
不知道是不是期中考试检验了成果的缘故,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大家好像都没上半学期那么轻松了。
过度班因为压力和课程进度而显得更加沉默,走廊因为天气冷不再有人扎堆闲聊,更多时候大家都待在班里,翻看一页又一页试题。
简幸以前坐在窗边总觉得时不时能看到徐正清走过的身影,毕竟同在一楼,哪怕有缘无份,好歹也能凑上几次偶遇。
如今一个多月过去,简幸在一个语文作文课上乍然意识到,她好像已经有很久没看到徐正清了。
原来哪怕身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楼层,偶遇也需要莫大的运气。
更别提毕业以后了。
简幸想着,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航天大学的录取分数线。
十二月下旬,冬至送来了一场大雪。
姥姥关节不好,一到冬天就开始疼,步伐也没春夏轻快,从前有事没事都爱去简幸屋里转,现在只能窝在自己屋里看电视。
简茹知道姥姥冬天活动范围不大,会在每年冬天伊始就把家里唯一的电视搬到姥姥屋里。
周末天冷,吃了饭姥姥就把简幸拉自己屋里看电视,家里没装有线,收到的频道有限,来来回回只能看那几个节目。
“还是看还珠格格吧,小燕子多有意思啊,”姥姥让简幸坐在床沿边,拉着她的手往被窝里塞,简幸姿势别扭得不行,笑说,“我不冷。”BIquGe.biz
“怎么不冷,哪有不冷的,”姥姥说着起身,“我去给你灌个热水袋。”
“不用,”简幸拦她,“真不用,我冷自己知道钻被窝。”
“那行,你小时候身体不好,现在又是高中,真不能瞎折腾。”
“知道了。”
两人说着,电视放到皇上微服出巡偶遇夏盈盈,送别时,老旧的电视发出缠绵又似低吟的歌声:“山一程,水一程,柳外楼高空断魂……山无凭,水无凭,萋萋芳草别王孙……”
良人难遇,山水难逢。
若遇三生有幸,久违莫问前程。
“唉,将侯皇贵的家哪有那么好进的哟。”姥姥不停感叹。
简幸笑笑说:“是,而且皇上也不是真的喜欢她,估计是出于对夏雨荷的愧疚吧。”
姥姥闻声表情有点古怪,她看了简幸一眼,简幸装作没注意,没一会儿姥姥又看了简幸一眼,简幸以为姥姥是震惊她的言论,没忍住笑出声道:“姥姥,我都多大了啊,这种电视剧能看懂的。”
不知道为什么,简幸忽然从姥姥脸上捕捉到了一丝紧张,她疑惑地问:“怎么了?”
“没事,是,大了,该懂了,”姥姥嘴上说着,手却有明显的颤抖,简幸皱了皱眉,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机声音关小了,平时这声音为了照顾姥姥听力都开挺大,关小了以后屋里明显安静了不少,简幸剥了颗糖放到姥姥手里,又问,“怎么了?”
这是第一次,姥姥拿了糖没有立刻往嘴里塞,反倒盯看着简幸问:“简幸,我问你,你们学校有没有那个,就是,你也大了,姥姥也懂,到青春期了,学校里的男孩女孩都懂事了,就是我想问你,你那个……”
反反复复也没能问出口。
简幸知道她想问什么,主动说:“没有,没有人喜欢我。”
“那是他们没眼光!”姥姥还不太高兴,评价完又看了她一眼问,“那你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啊?”
简幸团糖果皮的动作一顿。
她动作本来很小,但因为包装袋摩擦的声音明显,所以哪怕只是微微一顿,带来的效果都会被放大。
姥姥似有察觉,握着简幸的手一下子紧了。
简幸以为她是单纯担心,很快笑笑说:“高中那么忙,哪来的时间琢磨这些事情啊。”
看似在否认,实则没说一个不字。
姥姥半信半疑地“哎”了一声,“哎”完又说:“简幸,咱不能学别人早恋知道吗?咱是要好好学习的人,要考大学的。”
简幸勉强扯唇笑笑说:“我知道。”
离开姥姥屋的时候,身后电视机还在重复缠绵悱恻的歌声,简幸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浅浅的一层雪发呆。
她有点意外。
本以为,姥姥无论如何是站在她这边的。
她以为,姥姥跟简茹不一样。
至少,不只是一味地让她考大学,来以此弥补简茹遗憾的人生。
“喵~”眼熟的小野猫踩着梅花脚印来要吃的。
简幸眼前闪过徐正清低头逗猫的画面,她敛唇笑了笑说句:“等一会儿啊。”
她说着走去了厨房,厨房里其实没什么猫能吃的东西,简幸翻了半天找到一个早上没吃掉的煮鸡蛋,剥了壳,蛋白和蛋黄都掰成小块丢给它。
小猫吃完优哉游哉地走了,简幸看着它离开时高高翘起的尾巴,唇也缓缓跟着翘起。
这时堂屋似乎传来动静,简幸偏头看去,隐约看到姥姥的身影,她疑惑地看了眼姥姥屋,确实闪着门缝,于是起身过去堂屋,只见姥姥手里攥着三根香,举手抵额间,虔诚闭眼低语。
简幸好奇地问:“姥姥?你做什么呢?”
姥姥吓了一跳,随后想起什么,忙说:“简幸,快来,给菩萨上柱香。”
“现在?”简幸问,“不年不节的,上什么香啊?”
“啧,小孩子怎么那么不懂事,瞎说什么呢!”姥姥说着往她手里塞了三根香,“只要想上,能上,哪天都行。”
老人家都信奉这些,大概是没有什么可以依托的,只能如此图个心安。
简幸看姥姥脸色严肃,忙说:“好,上。”
她从记事以来就跟简茹姥姥一起供这坐观音,流程很娴熟,耳边姥姥重复念:“简幸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简幸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老人家的声音总是有一股催眠的魔力,也有一种沉淀人心的力量,恍若能带着人跨越无数时代,最后依然能笑看人生百态。
简幸原本只是敷衍应付,慢慢却沉下了心,她鼻尖拂的满是佛香的味道,心思缓缓飘到了徐正清身上,然后在心里偷偷把姥姥的每一句“简幸”,都换成了“徐正清”。
祝他平安健康。
祝他永远年轻。
冬天学校晚自习放得早,简茹和吕诚回来得也就早一点。晚上简幸睡前上厕所,路过堂屋看到两大箱子的橙子和苹果,旁边还摆放了许多荧光纸和丝带,简幸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圣诞节要来了。
圣诞节前夕是平安夜,晚自习是历史和物理,三班物理是一班班主任周奇带的,据说周奇和徐长林是高中时候的好基友,俩人有非常一致的爱好:给学生放电影。
于是平安夜这晚的晚自习,一班和三班同时放了一部美国的喜剧片:《小鬼当家》。
放电影期间,教室里的灯全关了,大家被剧情逗得哄堂大笑,时不时也能听到一班传来的阵笑,这笑里好像藏着猫爪,通过风一下一下挠着简幸的耳廓和心脏,让她变成了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的叛徒。笔趣阁
黑暗实在是个好藏处,隐忍的思念可以暂时性释放出来,无人在意它滋长了什么又蔓延到了哪里,可也因为有了黑暗的庇护,简幸心中慢慢生出了一丝侥幸和冲动。
暗恋中的人都是被情绪操控的瘾/君子。
简幸借着上厕所的由头跑出去,路过一班时故作若无其事实则浑身僵硬地扭头往教室里看了一眼。教室里同样昏暗一片,简幸连一张清楚的脸都看不到,这时班里的人忽然被剧情逗笑,简幸在一片笑声中猛地反应过来自己都干了些什么。
细数起来,她也才一个多月没看到徐正清。
她已经……那么无药可救了吗?
[白烟的烟]:救命!有的人真的已经蠢得无可救药了!
[白烟的烟]:在苹果里面塞手链到底是什么傻逼操作?我他妈一口下去直接把链条咬断了!我靠!我的牙!
[白烟的烟]:救命救命救命!他明天不会要往橙子里塞戒指吧!
[白烟的烟]:哦,还有,忘了说了,傻子秦给我寄了一箱苹果和橙子,自己一个个包装得花里胡哨,但是没往箱子里塞泡沫板,我拿到以后一箱十个撞坏了八个!
放学后,奶茶店里因为日子特殊人满为患。
简幸拿了手机就匆匆从店里出去了,她看着陈烟白发来一条又一条消息,默默攥紧了手中的袋子。
袋子里是一个苹果,店家包装得很好,单从手艺上就能看出和简茹卖得简直天壤之别。
不过她之所以选择买而不是直接从家里拿并不是因为卖相。
这时手机里又弹送出陈烟白发来的消息,简幸低着头看,眼前忽然晃过来一个苹果,简幸抬头,对上秦嘉铭笑着的脸。
“给,平安夜快乐,”秦嘉铭低头看到简幸手里还有一个,有点意外地说,“哟,这谁手那么快?”
简幸一顿,没说出话。
就是这一顿,引得秦嘉铭意味深长地眯了眯眼睛,长长“哦”了一声。
简幸立刻出声阻止,“别乱想。”
秦嘉铭笑着举手投降,“我什么也没说啊,你也太心虚了吧?”
他说着拿肩膀轻轻撞了她一下,打听道:“谁送的啊?你们班的?”
简幸正要让他闭嘴,旁边吴单抱了一怀苹果,看到她二话没说跑过来说:“来,拿一个!快快快!沉死了!”
简幸看着一堆花花绿绿竟有点无从下手,最后还是秦嘉铭从里面拽了一个最大的递给她,简幸看着平白无故多的两个有些哭笑不得,“这……要不你们还是拿回去吧,我们家好多这个。”
“啧,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不知道浪漫,这是家里的苹果吗?这是赋予了我们真挚祝福的苹果。”秦嘉铭头头是道。
简幸选择闭嘴。
到底是过节,平时大家放了学都嫌冷不愿意在外面逗留,今天却哪哪都是人,人人手里都抱着几个祝福。
简幸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袋子,有点犹豫地舔了舔唇。
她左顾右盼地看了两眼,平时结伴而行的几个人今天好像连任何一个人的影子都没看到。
简幸想着又低头看了眼时间,正要问秦嘉铭什么,身后奶茶店里的吴单忽然喊了句:“我靠!这什么玩意儿!”
他口吻实在太震惊,引得周围不少人都好奇地看过去。
简幸也看了过去,只见店里柜台上放着一个非常大的、被包装过后的苹果,和别人手里拿的不同的是,这个苹果的包装有两个耳朵,看上去像兔子。
简幸眯眼看了看,果不其然在苹果面上看到了兔子的五官:混圆的眼睛俏皮地眨了一只,嘴巴咧着,两颗兔牙看上去可爱又带着点嚣张。
很用心的一个礼物。
简幸想到秦嘉铭刚刚那句话,忍不住说了句:“这个祝福应该不止真挚吧。”
“花里花哨的,肯定是女生送的,”秦嘉铭说着冲吴单喊一嗓子,“给谁的啊?”
“不知道啊,没看到什么便签啊,”吴单激动得不行,“我去问问彬哥。”
正说着,彬哥从包间里出来说:“真有意思,这种待遇还用问是给谁的吗?”
现场很多人沉默了一瞬,而后不约而同露出了原来如此的表情,其中夹杂着骂骂咧咧的:“靠!服了!有他妈徐正清在,咱们谁也别想顺利脱单!”
一片各种口吻的哀嚎与感慨中,简幸无声把袋子攥紧了,袋子里的苹果仿佛瞬间变成了千斤重,坠得她手心疼。
她在呼啸而来的复杂情绪中沉默了好久,正要转身离开,忽然耳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怎么都聚在这?”
意料之中,徐正清收到了很多祝福,只不过他并不像吴单那些狼狈,而是把苹果的包装纸拢在一起单手拎着。
因为收到得太多,过路之间引来不少关注,可他本人却毫不在意,状态轻松又如常。
他好像早已习惯了万众瞩目。
“哟,徐哥今年战况不行啊。”秦嘉铭调侃了一句。
徐正清笑着往秦嘉铭怀里塞一个说:“不客气,做慈善。”
秦嘉铭骂:“你他妈,笋到家没!”
“目前还没有,以后再接再厉,”徐正清说着走进奶茶店,把手里的苹果都放在了前台上,他看到那颗“兔子”,随口问了句,“这谁那么荣幸?”
周围齐齐面无表情道:“你。”
徐正清愣了愣,随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在一片注目下露出了一个柔软的笑。
手腕脱力就是在这一瞬间,简幸几乎没有任何防备地丢下了手里的袋子,苹果重重砸在地上,发出“咚”一声,这声音明明只是沉没有很响,却莫名其妙掩盖了周围所有声音。
简幸看着徐正清把那颗“兔子”拿起来,随后跟庞彬说:“这个我拿走了,其他的随意分了吧。”
一句话引起无数哟呵声。
简幸看着徐正清毫不在意地跟大家挥手再见,少年高挺的身影渐渐没入夜色,所有人都对那颗“兔子”的来源议论纷纷,无人关注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没人要的祝福。
太可笑了。
简幸迈开脚步,路过地上那苹果时想,她怎么忘了她买苹果的钱是简茹挣来的。
她在又当又立些什么?
2009/12/2421:05:06
[白烟的烟]:怎么不说话?你不觉得很蠢吗?
2009/12/2421:35:49
[竹间]:是的,很蠢。
“同学们,这种蠢错误我如果在谁期末考试的试卷上看到了,谁就给我收拾收拾滚国旗底下站着,听到没!”
大早上第一节课就是数学,每个人都显得有点心有力而余不足,数学老师拍了下桌子,“醒醒各位!怎么回事?昨晚过平安夜怎么没见你们那么颓废?今天怎么说也是圣诞节,不给圣诞节点兴奋的面子?”
“昨天兴奋过头了,今天的圣诞就略过吧。”有人在底下叨叨一句。
数学老师气笑道:“怎么?攒着劲儿过元旦呢?今年元旦有你节目吗?”
众所周知,和中每年会有一个晚会,就是元旦,今年的晚会也提早一个月就在准备了,三班本来报得有个节目,后来好像在彩排中被淘汰了,所以他们班全班都是观众。
一个年年都办的活动,没节目上台表演其实不算个光彩的事情,于是底下瞬间安静如鸡。
好在下课铃及时敲响,众人才幸免于难。
“诶诶诶,听说之前徐正清在你们三中的晚会上表演过节目?什么节目?”一谈起这个话题,刚刚一个个还犹如霜打的茄子,这会儿全兴奋地瞪大了眼睛。
林有乐向来是凑热闹第一名,显摆徐正清第二名,有人起了头,他立刻补道:“唱歌啊,唱一半音响坏了,人直接面不改色地清唱,清唱到一半音响又好了,诶嘿你猜怎么着,半个拍没抢,跟伴奏又稳稳搭上了。”
“靠,我怎么感觉他什么都会?”
“关键他成绩还好,这合理吗?”
“家庭素养吧,我听说他奶奶是唱戏的,”林佳说,“徐班不也是他亲戚吗,还是直系舅舅,反正他们家人都挺厉害的。”
“唉,懂了,怪不得人家有航天梦,人家确实配啊,我他妈在地上都活不明白还上天呢。”
“自我认知非常精准,”林佳朝这人比了个赞,忽然转了话头唤了一声,“简幸!”
简幸和林佳的关系大概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她忽然唤简幸愣了一瞬才扭头问:“怎么了?”
林佳“嘿嘿”两声跑过来,她趴在许璐桌子上,一双笑眼凑上来,“前天发的英语试卷你的给我看看呗,我想看看你完形填空。”
“哦,好,可以。”
简幸说着低头翻抽屉,她一般最新发的试卷都夹在书里,刚把英语书掏出来,旁边许璐忽然站了起来,吓得林佳一怔,好半晌才讪讪地站起来,“怎、怎么了?”
许璐一句话也没说地走了。
她一走,林佳更慌了,她有点无措地看向简幸,“我、是我的问题吗?我是不是不该趴她桌子上啊?打扰到她了?”
简幸看了眼许璐离开的身影,没说什么,默默把英语试卷拿出来递给林佳。
林佳还愧疚着,一步三回头地坐到了自己座位上。
简幸看了眼许璐桌子上的试卷,大致扫了眼上面已经做出来的题,半晌掏出了自己的试卷放到了她抽屉里。
许璐一直到上课铃敲响才回来,她回来一句话没跟简幸说,上课四十分钟也没看简幸一眼,等下课了,林佳又跑过来,跟许璐道歉:“那个,刚刚不好意思啊,我就是顺便往这一趴,下次绝对不——”
“没事,简幸英语成绩好嘛,你找她借试卷是应该的,咱们班她肯定是最好的啊,毕竟英语课代表。”
许璐说得面无表情,语气却是非常明显得阴阳怪气。
林佳不太高兴地皱了皱眉,声音也冷了下来,“许璐你什么毛病?”
许璐一下子红了眼,她白了林佳一眼,“什么什么毛病?我说的不是事实吗?我夸她还不行?你干什么骂人!课代表就可以骂人了吗?”
吼完不等林佳说什么直接趴桌子上哭了。
林佳直接气笑了,丢下一句“傻逼”转身走了。
整件事情本没有简幸什么事,可大家聊的时候却总要加一句“最开始是林佳找简幸借英语试卷……”,短短十分钟下课时间简幸几乎听了无数句,她心里也烦,想等大课间找许璐聊聊,却不想刚上课,许璐一翻试卷看到下面简幸的试卷,顿时炸了。
她直接把试卷扔到简幸桌子上,哭得更凶,“你把你试卷给我干嘛!我又没找你借!我是没你做得对,你至于吗!”
简幸虽然没交过什么朋友,但她不傻,人与人之间态度的前后反差她能感觉到,早在期中考完试她就察觉了许璐对她的冷漠,起先只是不再多和她聊天,而后渐渐不和她一起吃饭,最后干脆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这么明显的疏远,简幸当然能感觉到。
可她不知道原因。
不过现在大概知道了。
她皱了皱眉,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不是你心里清楚!”许璐一抹眼泪,狠狠扭过头不再看简幸。
动静闹得不小,班里所有眼睛都盯着。
简幸抿了抿唇,把桌子上的试卷铺平了重新夹到了书里。
这节课是物理,周奇因为简幸期中考试物理考得不错对她印象很好,一堂课频频点名她的解题思路,周奇每点一次简幸就听到旁边许璐哭声明显一分,等周奇说“下课”的一瞬间,许璐哭声简直人人都能听见。
林佳性子一向不遮不掩,冷笑着说一声:“真有意思,人家自己优秀还成了错了。”
许璐忍不了,直接站起来冲许璐:“你说谁呢!”
林佳丝毫不怕,“谁应说谁。”
许璐气不过,伸手要扔林佳桌子上的书,林佳一把拽住她的手,满脸冷意道:“你敢扔试试?我可没简幸那么能忍你!”
许璐死死攥着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林佳也死死拽着她的手,没有要主动松手的意思。
班上其他同学见状纷纷沉默下来,陈西作为班长刚想说两句圆场话,简幸背后忽然响起徐长林的声音。
“怎么回事?”
简幸后背一僵。
下一秒,许璐松开了林佳的书,林佳见她松了书也松了手,许璐这时还哭得抽噎,林佳主动站起来跟徐长林说:“报告,我嘴太欠爱说实话不小心把许璐同学弄哭了。”
许璐大喊:“林佳你太过分了!”
徐长林拧眉震声:“喊什么!都给我来办公室!”
许璐先一步哭着转身出去,林佳慢悠悠跟上,走过班前门口的时候,她忽然抬头看了简幸一眼,好像知道简幸会看她一样。
简幸一顿,抿了抿唇,也想出去,却不想林佳朝她一抬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简幸下意识停下,随后看到林佳朝她笑着一抬下巴说:“没事,跟你没关系。”
不知道林佳和许璐跟徐长林说了什么,这件事情最终没有闹大,简幸也没有被牵扯,以两个人各自写一份检查结束。
林佳坐到位子上的时候简幸听到有人提及她的名字,余光里林佳往这边看了一眼,简幸没有回头,直到许璐回来坐下,耳边哭声未止,但这次简幸没再多关心一句。
两个人沉默又尴尬地继续做同桌,旁人也绝口不提她们曾经的亲昵。
日子忽然又回到了独处的时候,简幸短暂地别扭之余察觉自己明显松了口气。
因为她很清楚,她们这段关系,并不是许璐斩断的。
是她们从来就没建立起来过。
所以她并不觉得可惜,只是偶尔会在某个瞥见许璐的闲暇时间缝隙里考量人情冷暖的适宜尺度究竟在哪里。
不过她考没考量出结果不知道,林佳肯定连这个结果的区间范围都没摸到过。
“简幸,我从家里带的葡萄,尝尝不?”走廊里,林佳教室都没进,隔着窗户把饭盒往里递。
自从上次出了“小插曲”,林佳有事没事就来找简幸,两三天过去,旁人总疑惑她们是不是什么时候义结了金兰。
简幸不是没思考过拒绝,只是每当她想开口时,一抬眼总能在林佳眼里看到一片赤诚和坦然。
这么对比下来,反倒显得简幸心思沉城府深。
于是只能礼貌地拿一个,笑笑说:“谢谢。”
林佳非常随意且熟稔地朝她一抬下巴,然后一边嚼得两腮鼓鼓,一边朝前门走,身影刚过窗口,简幸忽然听到林佳说:“哟,徐班,来一个?”
简幸一顿,扭头看了一眼,她没看到徐正清的身影,但是听到了徐正清清朗的笑声,他开玩笑说:“阿姨还担心长不高啊?”
“没有见识了吧?补充葡萄糖的。”林佳说。
徐正清“哦”一声:“还能阻止血栓形成。”
林佳气地要把徐正清手里的葡萄拿走,徐正清躲闪一下丢到嘴里,含糊不清道一句:“谢谢。”
正常同学的打闹,肢体接触很是坦坦荡荡。
简幸竖着耳朵,注意到徐正清步步走到窗口,身影一晃而过,又走远了。
和县的十二月一般没什么好天气,风雪雾雨可以延绵一整个月,可偏偏临到最后一天,整片天都放晴了,白得乍一看像雪被收回了天上。
简幸趴在走廊的护栏上,看广场里各班同学忙着搬椅子去操场,所有人都去往一个方向,看着像……
“好一群沙丁鱼。”耳边忽然响起声音。
简幸一顿,扭头看到林佳,林佳没看她,两只胳膊垂在墙边,下巴往护栏上一放,腰背塌下去,脸上没一点表情。
……看上去有一种莫名的喜感。
简幸弯了弯唇,附和地说:“是有一点像。”
“像就像吧,”林佳叹了口气,看一眼简幸说,“走吧,一起去做沙丁鱼?”
简幸对上她的目光,静默了两秒,点头说:“好。”
林佳一路上碰到了无数个熟人,招呼打了一路,显得话很多,等到了操场在自己班区域找了个位置,然后抢走简幸手里的小凳子放在自己前面一个位置问:“你要喝饮料吗?林有乐他们一会儿去买。”
简幸摇头说不用。
林佳“哦”一声,转身跑到最后一排跟林有乐他们交代了几句,简幸回头看,看到许璐一个人搬着小凳子站在那,好像是不知道要坐在哪一样,穿过十几个人,简幸与她四目相撞,短短几秒,简幸淡淡移开了目光。
林佳这时坐回来,一边低头系鞋带一边随口说:“我以为你要让她坐过来。”
简幸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说:“她不想的。”
林佳似乎对这种答案很满意,顿时笑了。她笑起来脸上有一种天生的潇洒和坦荡,“我估计她不仅不想坐过来,回去也不想跟你坐一起。”
简幸扯了扯唇没再接话。
林佳误会了,安慰似的补一句:“没事,期末考结束就分文理了,到时候就分开了。诶简幸,你准备学文还是学理啊?”
简幸正要说话,忽然听到隔壁的队伍里起了一阵喧哗,所有人好奇地看过去,只见一道白色的影子从人群里往后台去,仔细看能看到那人后脑勺飘着的白色头纱。
“我靠!是婚纱吗?”林佳一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努力垫着脚伸头往那边看,看半天没看出什么随便拉隔壁班一个男生问,“那你们班的吗?什么节目那么隆重?”
“不是,是一班的,好像是舞台剧,”那人说,“我听人家说在后台看到徐正清穿西装了,不会是他们俩一起吧?郎才女貌啊卧槽。”
“不是,蓝月好像本来就喜欢徐正清吧?”
林佳“啊?”了一声更激动了,“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徐班要和蓝月结婚啦哈哈哈哈!那我得准备多少份子钱啊!”
耳边喧闹声更甚,简幸在一片看热闹的调侃中缓缓看向了后台的方向,拐角处好像还留有头纱的影子,大冬天的女生露着肩颈和手臂,没一会儿,简幸就看到旁边伸出了一双手,是个男生,男生给她披了一件外套。M.biQuge.biZ
黑色的,是西装外套。
周围其实很吵,可简幸在这一瞬间什么都听不到了,她盯着那双完全看不出是谁的手,好像那双手攥的不是衣服,而是她胸口里的心脏。
一呼一吸之间,心脏能跳动的空间都变得愈发得小,所以她只能努力隐去不安的起伏,佯装平静地盯看一切。
距离不算近,纵使简幸视力好,也不可能看清楚这双手上的任何细节。
妄图通过一只手来判断来人是谁,简直天方夜谭。
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徐正清手上有什么特别细节。
她从来就没有过光明正大打量他的机会。
她永远都只在高朋满座的角落,传达着最隐晦的爱意。
起风了,不安慢慢在风里演变成了惶恐,和想要逃避的懦弱。
这时女生忽然转过了身,她双手拢着衣服,微微弯腰探身,好像在跟谁挥手打招呼。
她笑得很开心,一双眼睛弯成月亮。
尽管她脱了校服化了妆盘了头发,可简幸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女生。
是曾经那个给徐正清整理书的女生,好像是他们班的课代表。
长得很好看,也隐约有种莫名的眼熟,这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眼熟更让简幸坐立不安。
她犹豫几秒,最终装作不经意般主动问林佳:“她名字叫蓝月吗?”
“对啊,好听吧,”林佳说,“一班英语课代表,初三跟我们一个班,庐城转过来的。”
简幸笑笑说:“嗯,好听。”
“你名字也好听啊,”林佳随口说,“我第一次看分班表的时候就注意到你名字啦,你爸妈肯定是希望你一直都很幸运才取的这个名字吧。”
简幸听着,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笑意渐渐从眼里退去。
这时蓝月拢着衣服退到了后台,简幸心中的倒计时也在一秒一秒地拉扯。
三个小时,整个晚会只有三个小时,一百八十分钟,一万零八百秒,蓝月的节目再晚,也不会晚过一万零八百秒。
至于这每一秒究竟有多漫长,简幸心想,大概只有她自己知道。
晚会到六点四十才正式开始,夜幕刚刚降临一分,主席台上搭建的灯光亮起,音响里传来流畅的钢琴曲,主持人登台、开场、报幕,几分钟后钢琴曲乍然转成节奏感很强的街头音乐,主持人在一片尖叫鼓掌中退场,首个登台表演的是高二某班的学生,节目是一首男女合唱版《快乐崇拜》外加街舞。
气氛一下子被拉到最燃点,简幸从来没参与过这种活动,周围所有人都在振臂高挥,明明是冬天的夜晚简幸却莫名嗅到了一股夏天的热烈。
她左右看了几眼,所有人都盯着舞台方向,只有她像忽然闯进新世界一样,眼里有茫然有拘谨。
她就混在所有人当中,身上却写满了格格不入。
原来,这就是他们的青春时代吗?
“啊啊啊啊,”身后林佳忽然扒住简幸的脖子,跟着唱,“啦啦啦啦y时代!放松!让我!来说!忘了你存在,有什么可期待,换了你邀请它一起来,与其渴望关怀,不如一起精彩,快乐会传染,请你慷慨comeon!”
唱完凑到简幸耳边喊:“简幸,你怎么不唱啊?不会吗?”
简幸飘走的思绪忽然被拽到当下,耳边震耳欲聋,她下意识往旁边躲闪一下,扯唇笑笑说:“我五音不全。”
“嗐!这个时候谁还管你五音全不全啊,跟着唱就完了!”林佳说完没再管简幸,只是拉着简幸的手一起高举,嘴里喊着跟着唱,抢拍落拍忘词好像都不怎么在意。
渐渐地,简幸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舞台上节目一个接着一个结束,等简幸回过神时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林佳拉着站了起来,大概是前面节目偏重金属,所以大半学生都站起来老师也没管。
简幸睁着眼睛,愣愣地看向周围,林佳还在笑,凑上来问她看谁。
简幸盯着林佳脸上的笑,好一会儿在林佳眼里看到了她自己的脸——脸上并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呆愣,反而挂着她从未见过的笑。
有那么一瞬间,简幸以为她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直到舞台上的人退场,音乐停止,所有人陆续坐下,简幸才恍恍惚惚意识到,刚刚她看到的,确实是她自己。
露出那样笑的,是她自己。
简幸想着,心里某根长年累月绕在她心上的链条,好像悄无声息松懈了一分。
蓝月的舞台剧就是这个时候开始的,她穿着白色的礼服,一个人先出场,舞台音乐是小提琴,声音轻快地像飘在半空中,简幸的心,也被扬在了空中。
她的心跳仿若踩在这一声声音节上,她与所有人一样全神贯注盯着舞台,只是只有她,在这一刻,心是悬着的。
忽然,伴随着少女舞姿转变,音乐也骤然转成了低沉的大提琴,像凭空出现一个铁锤把心一下子砸回了原处,简幸睁着眼睛,视野里出现一道黑色身影——男生牵起蓝月的手,转身,正脸映入简幸眼中,是一张陌生的脸,简幸没见过,听别人说那是高二的一个学长,学长身上的西服穿得规整,笔挺。
不是徐正清。
这结果如她所愿,可她却懵了好久,她怔怔地盯着他们转圈,好一会儿才轻轻眨了下眼睛。
这是节目开始至今,她做的唯一一个动作变化。
“天,好漂亮!”身后林佳感慨。
简幸悄无声息吐了口气,像弥补什么愧疚一样说一句:“嗯,好看。”
她垂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攥死了腿上的校服裤子。
手上骨节早已僵硬,也因为用力而泛出明显的白色。
她慢吞吞松开,肌肤紧绷感依然存在,时间依然是一秒一秒地在走,但其中漫长与否,已经与她无关了。
晚会继续,节目一个接着一个,旁人兴致依旧,简幸却渐渐地有点心不在焉。
这时林佳她们组团去上厕所,问简幸去不去,简幸想都没想就摇头拒绝了。
林佳朝她竖了个拇指,“这就是你不喝饮料的理由吗?下次学习。”
简幸笑笑,在她们跑出队伍以后,重新把注意力移到舞台上。
没多久,一个节目结束以后,台下忽然出现了不约而同的骚动。
不知为什么,简幸觉得,就是这个时候了。
她抬头,看着主持人握着话筒一步步上台,主持人好想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特意卖了个关子,然后在众人催促中说:
“下面有请,高一一班徐正清带来的吉他弹奏,《蜗牛》。”
简幸等了好久,却在这一刻来临之时愣住了。
舞台中央,少年穿着最普通的蓝色校服,怀里抱着一把吉他。
他微微低眸调试琴弦,明明隔着很远的距离,简幸看到他睫毛落在眼睑处的浅浅灰色痕迹。
她总是能关注到他很多细微之处。
这些细小的、隐晦的捕捉在她深夜梦醒时分幻化成庞大的保护膜,给她一份特殊的慰藉。
她很平庸普通,她只是被光所诱惑。
天色不知不觉又暗了几分,喧闹过后,场上的热烈被风吹散,许久不见的月亮不知何时爬到了舞台的左上方,像一道光,给少年周身披了一层浅色温柔。
他抬眸,唇边一抹浅笑,声音低低沉沉像风一样。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等待阳光静静看着它的脸
小小的天有大大的梦想
重重的壳裹着轻轻地仰望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在最高点乘着叶片往前飞
小小的天流过的泪和汗
总有一天我有属于我的天”
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变成了全校的大合唱,所有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就像层层热浪,一股一股掀向不知何时爬满星星的天。
简幸在合唱中安安静静看着徐正清,他眉眼装着笑,偶尔低眸看琴,偶尔抬头看台下,恍惚中,简幸有种和他多次对视又错开的幻觉。
节目进行到尾声,操场一角忽然闪出火花,火光直冲而上,在最暗的天边角落炸出了烟花。
所有人齐齐扭头,随即又齐齐仰头,头顶烟花绚烂,又转瞬即逝,可落在一个个学子眼里的光却好像永远也消失不了。
这是属于这所校园的浓墨重彩。
不知是谁先开口说了一句新年快乐,紧接着一声声像逐渐调高声音的磁带,齿轮哗啦啦转,简幸在满堂祝福中扭头看向舞台上的徐正清。
少年还抱着吉他,大概是吉他有点沉,他坐得没刚刚那么规矩,吉他放在旁边,单腿伸长了,他微微歪头,看天上的烟花。
周围的一切都是模糊的,只有他是最清楚的那一帧。
这个时候没人会注意简幸在看谁,这是唯一一次,她在大庭广众之下,不躲不闪地看了他很久。
想说的话也终于不只是在心里。
反正人人都在喧闹歌唱,人人都在欢迎新年,即便我大声开口,其中真实目的也无人知晓。
所以——
“新年快乐啊,徐正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