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折夏挂断电话后,小心翼翼地从床上爬起来。
她连衣服都没换,身上穿着件印有卡通图案的睡衣睡裤,头发也乱糟糟地披在脑后。
然后蹑手蹑脚地拧开门,偷偷溜了出去。
“我感觉这样有点偷偷摸摸的,”下楼后,她一眼看到等在楼栋出入口的迟曜,向他跑去,说,“刚才出来的时候我还有点心虚。”
迟曜看向她:“你出来见我,心虚什么。”
林折夏忍不住强调:“这个点,我爸妈都睡了。”
迟曜不冷不热的说:“所以你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是在私会么。”
她完全没有这个意思。
“谁跟你私会啊。”
林折夏莫名感觉从迟曜嘴里听到这个词后,耳朵有点热。
她或许是想掩饰,又或许那一刻脑子像打了结,不经思索,脱口而出一句:“就算我跟狗都能说成是私会,跟你也不可能是。”
她说完之后,气氛似乎诡异且没由来地凝滞了一秒。
一秒后,迟曜像平时那样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然后他收起手机,转过身往前走:“那你去跟狗私会吧。”
林折夏一路小跑跟在他后面:“我为什么要跟狗私会。”
迟曜:“你自己说的。”
林折夏:“我就随便说说,开玩笑你不懂吗……”
迟曜忽然脚步微顿。
然后他伸出手,指了指路边垃圾桶边上的一只流浪狗:“这就有,你考虑一下。”
“……”
这个人有时候真的!
很幼稚!
林折夏跟上他,两人沿着小区里的路往前走,拐出小区,又散步散到她经常去的湖边。
她一边走,一边感觉到那份紧张在不知不觉间平复了许多。
夏天,湖面微风,蝉鸣。
还有漆黑但抬起头就能看到星星的夜空。闷热但熟悉的风。
还有……
身边的这个人。
林折夏:“这里晚上景色很好哎。”
迟曜“嗯”了一声。
林折夏又说:“其实我今天晚上没睡着,不是因为紧张,是我们这种年轻人,就是睡得比较晚而已。”
回应她的还是一声没什么感情的“嗯”。
林折夏:“你能不能多说一个字。”
迟曜冷声:“嗯嗯。”
林折夏无语:“你还是闭嘴吧。”
迟曜穿了件黑色防风外套,版型挺阔,衬得整个人看起来更高了,一只手插在上衣口袋里,意识到她落在后面没跟上,放缓脚步等她。
两人一路往前走,林折夏走得有点口渴:“我想喝水,我们去前面商场看看。”
商场离关门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两人进去的时候商场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一楼大堂空空荡荡的,偶尔有两三个人路过。
她四下张望,想找奶茶店。
迟曜却往前走了几步,停在几个白色的柜机前面,对她说:“过来。”
“什么啊,”林折夏走过去,“娃娃机?”
迟曜:“抓不抓。”
林折夏:“抓的。”她又飞快补上一句,“如果你请我的话,我这个月零花钱花完了。”
趁迟曜掏手机扫码的中途,林折夏注意到这个娃娃机的名字叫:幸运牌娃娃机。
“如果抓中,”林折夏随口说了一句,“是不是代表我明天会变得很幸运。”
迟曜把买回来的币连币带筐一起塞进她手里。
“抓哪个?”
林折夏看了一圈。
她本来想说“那边那个小熊看着还行”,迟曜却弯下腰,去看最下面那个柜机。
最下面的柜机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白色的小兔子。
很小的一个,三分之一个掌心那么大,扣在钥匙扣上,很方便随身携带。
然后她听见迟曜说:“这个吧。”
林折夏现在对“兔子”有种特殊的感觉,她很容易联想起那天晚上的睡前故事,还有迟曜常挂在嘴边的“胆小鬼”。
她带着某种奇怪的情绪,想故意绕开这个兔子,问:“为什么,我看上面那个小熊也很不错。”
“因为我付的钱。”
“……”
好的。
理由很充分。
林折夏抱着装满钱币的蹲下来:“你付的钱,你说了算。”
她从筐里拿出两枚硬币投进去,等机器亮起来之后忽然喊了一声:“迟曜。”
迟曜也蹲下身,但他即使是蹲着,也比她高出一大截。
迟曜:“?”
林折夏操作起摇杆:“我的抓娃娃天赋藏不住了,给你展示一下什么是真正的娃娃机高手。”
话音刚落,抓钩抓了个空。
迟曜面无表情地赞叹:“这就是你藏不住的天赋。”
林折夏:“太久没练,技艺生疏了,下一个肯定行,你就目不转睛地看着吧。”
说完,柜机里的抓钩在她的操作下收拢,然后和兔子钥匙扣短暂接触一秒,又落空了。
迟曜侧过头,看向她:“真厉害,我第一见这么厉害的娃娃机高手。”
林折夏有点受挫:“……你说话不要这样阴阳怪气。”
她抓了很多次。
直到最后红色的小筐里剩下孤零零的两个币。
这次她犹豫了:“怎么办,我感觉可能是抓不到了。”
幸运牌娃娃机。
抓不到的话,好像显得明天会很不幸的样子。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一只手从边上横着伸出来,那只手把两枚硬币投进去之后,机身上环绕的彩色灯条瞬间亮起,然后那只手从边上绕过来,和她一起握住了操作杆。
操作杆可以抓握的空间有限。
所以不可避免地,两个的手有触碰到一起的部分。
“抓得到。”手的主人说。
林折夏投以怀疑的目光:“就剩最后一次机会了,你哪里来的自信?”
耳边传来迟曜淡淡的声音:“因为我也是高手。”
她正想嘲讽,瞥了一眼,余光落到少年闪着细碎银光的耳钉上,然后她感受到手上的摇杆动了下。
柜机里的抓钩悬在半空,慢慢悠悠地往出货口附近移动。
迟曜挑的是一只卡在出货口附近的兔子,那只兔子前面还有一只兔子离出货口更近,如果让林折夏选的话,她可能会选那只更近的兔子。
她正想说“你这样是抓不到的”,下一秒,抓钩直直落下去。
那只兔子被短暂地钓起来两秒,就在它被吊起来的同时,离出货口更近的那只兔子被掀动,脑袋朝下,往出货口跌了下去。
“嗒”。
那只兔子顺着出货口,一路咕噜噜滚下来。
滚到迟曜手边。
他松开手,用一根手指挑起钥匙扣,指节微曲,把那只抓到的兔子送到了林折夏面前。
“我跟某位高手不一样。”
他勾着兔子钥匙扣说:“抓只这么简单的兔子都抓半天。”
“胆小鬼,”等林折夏愣愣地接过,迟曜起身前又说了一句,“你明天应该不会太倒霉。”
小小一只的毛绒兔子静静躺在她掌心里。
在这个瞬间,她已经完全忘了自己半小时前躺在床上睡不着的那份紧张的心情。
-
次日。
天气很好,艳阳高照。
林折夏早饭吃了很多,魏平给她夹多少菜她就吃多少。
魏平:“就猜到你昨天吃太少,今天早上特意多给你准备了几种早餐,多吃这就对了,还在长身体,不吃饭怎么行。”
林荷见她状态不错,也放下心来:“下午别紧张,正常发挥就行了,咱也不是非得拿个什么名次。”
林折夏点点头,放下筷子说“妈,我去找迟曜上学了”,走之前,她忽然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房间。
昨天回来太晚,她把兔子钥匙扣放在枕边就睡了。
她拿起枕边的兔子,把兔子塞进了书包。
这天下午,高二年级大部分人都被抽选去旁听演讲比赛。
午休后,参赛选手集体去礼堂后台排队准备。
唐书萱借了同班女生的口红,准备的时候让林折夏举着镜子帮她照着。
林折夏:“不至于吧。”
唐书萱:“你不懂,女为悦己者容。”
林折夏:“等会儿台下那么多人,你能看到他吗。”
唐书萱:“他能看到我就行。”
唐书萱擦完口红,问她:“怎么样,是不是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
其实这种不会被老师发现的口红,颜色都很淡。
但林折夏还是说:“明艳动人这四个字形容的就是你,等会儿他肯定一眼爱上你。”
演讲比赛很快开始,他们在后台能听到评委和主持的声音。
还有观众鼓掌的时候夸张的动静,一千多个人一起鼓掌,整个后台好像都在颤。
这声音让原本不紧张的唐书萱都跟着紧张起来。
这次,倒是林折夏反过来安慰她:“没事的,想想你那位学长,冷静一点。”
唐书萱:“你怎么那么淡定?”
林折夏有时候会不自觉地,用和迟曜相似的语气装个逼:“哦,我跟你不一样,我临危不乱。”
这股相似的语气被唐书萱一下认了出来。
唐书萱看她一眼:“你说话怎么一股迟曜味儿。”
“……”
唐书萱在她前面上台。
她毕竟有过经验,平时又是社交达人,很快调整好状态,抬头挺胸从后台走了出去。
林折夏在后台听见唐书萱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只不过传到她这里时隔了一层墙壁,变得沉重而又模糊:“大家好,我是高二七班的唐书萱——”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后台厚重的丝绒门帘被人拉开:“下一位准备。”
门帘外的人看了下舞台上的情况,又说:
“可以了,下一位上台吧。”
她从后台走出去前,轻轻呼出了一口气。
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面对这么多人,怎么可能不紧张。
但她上台前低下头,看了一眼那只被她偷偷带进来,藏在在掌心里的小兔子。
她发现好像也没什么可紧张的。
抓着这只兔子,她仿佛从内心深处凭空生出某种力量,那股微小却温暖的力量,足以让她面对一切。
舞台很大。
对十七岁的她来说,这是一个很大很大的,大到令人恐惧的舞台。
主持人念完词,从舞台中央退下后,偌大的舞台上就只剩下她一人。
她面前第一排坐着各年级的老师和校领导。
再往后,就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近千人坐在台下。这一刻,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她说不清此刻的感觉,没有害怕,没有想退缩,没有任何念头,或者说任何念头都被某个念头挤下去了。那个念头就是——迟曜也在台下。
这些人里,有迟曜。
认识到这点后,她就不再害怕了。
她无意识地想从这些人里找寻他的位置。
座位都是按班级排的,她很容易分辨出高二年级的具体位置,然后在那个位置附近扫了几眼。
她上台前对唐书萱说过一句“等会儿台下那么多人,你能看到他吗”。
她不知道唐书萱刚才能不能看到,但她发现她可以。
她可以从层层迭迭的人群里,一眼就找到他。
林折夏的目光穿越人群,落在观众席后排某个角落。
角落里,光线昏暗。
少年身形削瘦,有些懒散地倚着靠背。
林折夏说话前心跳加快,握紧话筒:“各位老师,各位同学们好,我是高二七班的林折夏,我演讲的题目是‘青春’。”
她声音里难免带着些故作的镇定。
随后,她看到那个身影动了动。
两个人的视线似乎交汇一秒。
那天也是像这样,客厅里人很多,在人群里,她和迟曜对视了一眼。
周围是最熟悉的那帮发小吵闹的鼓励声。
站在被上千人注视着的地方,林折夏的心脏失去规律般地跳动起来。
但她声音里故作的镇定不自知地褪去了,念出来的稿子也不是先前准备的那篇满是废话的套路稿,换上了昨晚她重写的新稿子:“我的青春,可能和大家有些不同,因为对我来说它有一个起点。那个起点是很特别的三个字,那三个字叫‘南巷街’。”
她的声音开始坚定起来。
“我的青春,是从那里开始的。”
……
对林折夏来说,长大后的世界里,有很多奇形怪状的怪兽。
并不像小时候那样,可以凭着莽撞和无知无畏到处挥拳头。
人会在无意识之间变得胆小,变得怯弱。
甚至在面对一些自己本可以做到的事情时,做的第一步却是自我设限。
但是当她遇到生活中那些许许多多需要鼓起勇气才能做到的,很困难的事的时候,始终有个人相信她可以做到,并且在她试图鼓起勇气的时候,给了她勇气。
于是她发现那些想象中会到来的狂风骤雨,其实根本无法将她淋湿。
因为这些。
所以她好像变得,比之前更勇敢一些了。
台下,徐庭坐在迟曜边上叨叨:
“南巷街,这是你们住的地方么?”
“真好啊,我也想有个发小,我小时候家里就我一个人,小区里虽然有其他孩子,但大家都不熟。”
“林少这稿子写挺真实的,有感而发,感觉比前几个好多了,估计能拿个好名次。”
林折夏的演讲稿以叙事为主,她这个人讲故事其实挺有意思,把南巷街的生活说得绘声绘色。
“唉哟,”徐庭实时点评,“我林少小时候还打架呢,看不出啊。”
徐庭这个人思维极其发散:“不过吧,以后林少要是交男朋友了,人男朋友会不会介意你?”
“毕竟你俩熟得两个人跟一个人似的。”
“都说男闺蜜遭人恨……”
他说到这,被迟曜打断:“说完了吗。”
“?。”
“说完就闭嘴,吵到我耳朵了。”
“……”
徐庭撇了下嘴,缩了回去,没再和迟曜搭话。
迟曜坐的位置靠角落,光线并不好。
他半张脸都被阴影挡着,看不清神色。
刚才台上的人演讲前往他这看了一眼,女孩子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校服,过长的校服裤腿被折起来,露出瘦弱纤细的脚踝。她起初很紧张,但演讲过半,已经说得越来越流畅。
清透中带着些许温吞的声音通过话筒被放大后传过来。
演讲结束。
他跟着周围的人一起鼓掌。
高二一班老师在前面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班级的观赛情况,看到他们井然有序的样子,又放心地把头扭了回去。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们班迟曜在听完这位选手的演讲后,立马往后靠了靠,阖上眼前对徐庭说:“我睡会儿,帮我盯着老师。”
徐庭:“后面的你不听了?”
迟曜兴致缺缺:“这种演讲,有什么好听的。”
徐庭:“……”
那你刚才还听。
-
傍晚放学前,自习课上。
唐书萱从老师办公室里拿着一迭东西过来,其中有一张是黄色的奖状,她把奖状给林折夏:“你的奖状发下来了,给,一等奖!”
虽然在比赛结束的时候,已经公布了名次,但真拿到奖状的感受还是很不一样。
林折夏接过:“谢谢。”
她又补上一句,“你发挥得也很不错。”
唐书萱笑笑:“别安慰我啦,我对名次不是很在意,比起名次——”她说着,压低声音,“偷偷告诉你们,我下台之后,学长夸我了。”
陈琳在旁边插话说:“可以啊。”
唐书萱笑眯眯的:“他说我发挥得很好,他为我感到高兴。四舍五入,我跟他明天结婚。”
林折夏:“……这入的有点过了吧。”
但不管怎么说,比赛结束都该庆祝一番,于是唐书萱提议:“我们晚上要不要聚个餐呀,学校附近有几家饭馆,再把某个姓迟的叫上,我们一块儿吃个饭?”
林折夏想了想:“我是没什么问题,但他就不一定了,我问问他。”
她偷偷给迟曜发消息。
果不其然,对面很快回过来两个字:不去。
林折夏打字,发过去两句话。
-你居然敢拒绝我
-你知道你拒绝的是谁的邀请吗?
迟狗:?
林折夏:你拒绝的是第十届城安二中演讲比赛第一名。
林折夏这句话发出去之后,对面沉默了很久。
过去大约半分钟,迟曜回过来两句话。
-两分钟
-自己醒过来
林折夏:“……”
你才脑子不清醒呢。
唐书萱发完其他人的作业后,问:“他回你了吗?”
林折夏把手机收起来,抬头说:“我觉得还是别叫他了吧,他这个人,可能不配吃饭。”
她话虽然这样说,到放学时间还是老老实实去一班门口等迟曜。
一班今天拖堂。
林折夏等了近十分钟,等到他们班数学老师喊:“行了,下课吧。”
话音刚落,整个教室仿佛像被人按下启动键,很多人早就收拾完东西了,直接背起书包往教室外冲——
林折夏手里拿着卷成棍状的奖状等在走廊拐角处,等到迟曜和徐庭并肩从教室后门不慌不忙地走出来。
她想吓一下迟曜,突然从拐角跳出来:“迟曜。”
但迟曜完全没被她吓到,只是略微抬眼,扫了她一眼。
她故意把手里的奖状抖开,想炫耀,但又不好意思直接说,于是绕了个弯:“今天作业太多,书包都装满了,哎,只能这样拿在手里。”
迟曜知道她的意图,连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她了。
林折夏:“好麻烦,还得拿着,其实得奖只是虚名,不一定要特意发这种奖状的。”
迟曜:“嫌烦?”
林折夏点点头。
迟曜指了指边上的垃圾桶:“那你扔了吧。”
“……”
林折夏沉默一瞬,又说:“你就不惊讶吗。”
迟曜:“我惊讶什么。”
林折夏:“我上台的时候背的不是周末排练过的那篇,连夜临时改了稿,所以你应该会惊讶于我的才华。”
迟曜随手拿出手机,然后把手机屏幕转向她,摁了下侧边的开关,手机屏幕陡然间亮起——
“看到上面的时间了吗。”
屏幕上显示的是6:18。
迟曜拿着手机说:“过去半个多小时了,你还没清醒。”
林折夏:“…………”
林折夏转向徐庭:“你和这种人做朋友一定很辛苦吧。”
徐庭在边上憋笑,他咳了一声说:“啊对,非常辛苦。”
林折夏:“我理解你,和这种人做朋友应该每天都想向他索赔精神损失费。”
徐庭试图挽回局势,给林折夏一点面子,边走边说:“林少,你这手里的奖状,太耀眼了,光芒差点刺痛我的双眼,让我仔细欣赏一下,你居然拿了一等奖——你也太牛了。”
林折夏虚荣心得到满足:“低调低调。”
她说着,发现迟曜在看她。
迟曜移开眼:“你们俩个智商加起来都不一定过百的人,走路的时候离我远点。”
因为徐庭马屁拍得到位。
所以林折夏也邀请他一块儿去吃饭:“唐书萱已经点好菜了,你要不也一块儿来?”
校外有不少餐馆。
虽然二中严禁上学期间出校门,但是很多人放学后还是会选择在学校附近吃饭,所以街对面开了一排餐馆。
林折夏拉着迟曜他们进去的时候,桌上已经上了几道凉菜。
唐书萱:“我怕上菜的速度太慢,就先点了几道,其他都还没点,正好你们来了看看菜单,加点菜。”
菜单先传到迟曜那边。
他拿着笔,低头扫了几眼,随手勾了几下后把菜单递给她。
林折夏接过,然后她发现自己在扫菜单的时候,每一道想打勾的菜前面都已经有了一个略显潦草的勾。
准的就像。
这些勾就是她本人打的一样。
但她知道完全不一样,因为手中这张纸上的字迹和她截然不同。
“怎么不点?”陈琳在边上问。
因为她想吃的都点好了。
这个认知不知道为什么让她感到一些莫名的情绪。
她有点慌乱地把纸笔递给陈琳:“你先看吧,我没什么要加的了。”
陈琳接过,没多想:“噢,那我看看。”
他们坐的位置靠窗,大玻璃窗外面有很多背着书包经过的学生。
吃饭中途,陈琳小声地说了一句:“这就是和开学就在论坛杀了一整页的人出来吃饭的待遇吗。”
林折夏忙着啃鸡翅,咬着鸡翅看她一眼,没懂她的意思:“?”
陈琳用筷子指指玻璃窗外:“就刚才短短十分钟,走过去的十个人里,有九个都会往咱们这看。”
“……”
“这么夸张。”
“没夸张,”陈琳说,“我还没用上夸张手法,只是简单陈述。”
饭桌上其他人都在忙着聊下周运动会的事儿。
唐书萱:“我在老师办公室听见的,咱们下周运动会,而且还是和其他学校一块儿开。”
徐庭:“我也听高年级的说了,咱们学校运动会确实会和其他学校一起开,而且开两天,不需要上课,今年好像是和隔壁学校一块儿吧。”
“隔壁学校?”
“就那个实验附中。”
“……”
林折夏啃完鸡翅,吃得差不多饱了,于是放下筷子听他们聊天。
陈琳在问:“为什么要跟其他学校一起啊?”
徐庭:“咱学校难得开一次,平时很少组织活动,估计是想一口气做大做强创辉煌吧。”
唐书萱:“这话说得在理。”
林折夏听着听着,思绪跑偏,想到陈琳偷偷跟她说的话,忍不住看了眼坐在边上的人。
迟曜的位置正好对着那扇大玻璃窗,他没加入谈话,服务员刚给每个人都上了份鸡蛋羹,他正随手捏着勺子在碗里拨弄。
他垂着眼,睫毛像一道阴影遮在眼下,就连下颚线条都透着股疏离的劲儿。
林折夏看着,没头没脑地想:
如果是这张脸,确实算不夸张。
她正想着,被她偷看的那个人也抬眼看了过来,并对她说了句:“你那碗给我。”
林折夏后知后觉,指了指自己面前那份还没动过的蛋羹:“这个?”
迟曜不置可否。
林折夏觉得有些离谱:“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我怎样。”
“你也不要太贪心了吧,你都有一份了,这份我还想吃呢。”
迟曜往后靠了靠,漫不经心地说:“那怎么办,我就想吃两份。”
林折夏:“那你去吃徐庭的。”
莫名被戳的徐庭:“?”
接着,林折夏又说:“或者,你饿死吧。”
迟曜勾了下嘴角:“哦,我饿死。”
说完,他直接伸手把她那碗鸡蛋羹拿到自己面前,林折夏正想说他过分,那只手松开碗后,又把自己刚才那份捏着勺子拨弄过半天的的白色瓷碗放到她面前。
白色瓷碗里也是一份没动过的鸡蛋羹。
但说没动过,可能不太贴切。
因为原本撒在鸡蛋羹上面的那层葱花已经被人挑掉了。
她不怎么喜欢吃葱花。
不算完全不能吃,但如果时间充裕的情况下,一般还是会把葱花挑出来。
小时候迟曜在她家吃饭的时候,就见过她挑葱花。
那次林荷大概是手抖,撒得格外多,她挑了很久,最后叹口气:“好累啊。”
迟曜说话一如既往地不太好听:“那你别吃了。”
林折夏从小就显现出一种很识时务的潜质:“……不吃饭会饿,我休息一下再继续挑。”
然而就在她休息的时候,迟曜拿起了她刚放下的筷子。
林折夏:“你别偷吃我的。”
“……”
过了会儿。
她又问:“你在帮我挑葱花吗。”
那时候的迟曜不屑地说:“谁想帮你挑,我不想在吃饭的时候,边上有个人叹气。”
……
可能是因为想到小时候。
林折夏看着面前这碗鸡蛋羹,像是有人很轻很轻地戳了一下她的心脏似的。
应该就是因为儿时旧事吧。
林折夏在心里加强了这个假设。
不然她找不到其他理由去解释此刻的心情。
林折夏很快从回忆里抽离,捧着那碗鸡蛋羹说:“刚才多有冒犯,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没有真的想让你饿死的意思,我比谁都希望你能够吃饱饭。”
迟曜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
他又靠回去,随手捏了捏刚才收回去的手指骨节:“闭上嘴,吃你的饭。”
林折夏饭后回到家,林荷和魏平很给面子地轮番夸了一下她拿奖的事。
魏平:“我就说,你的演讲天赋,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其实叔叔早就看在眼里了。”
林荷也很满意:“这次发挥得还不错,你快去写作业吧。”
魏平拿着奖状,比自己升职还兴奋:“这奖状等会儿叔叔立马给你贴起来,要不贴餐桌对面,每次吃饭都能看到。”
林荷有点无语:“你怎么不贴家门口,这样每一个路过的人都能看。”
“好主意,”魏平扭头问,“夏夏觉得怎么样。”
有演讲天赋的林折夏本人:“……我觉得,还是收敛一下我的光芒比较好,免得让其他人感到自卑。”
“……”
几人简单聊了两句。
林折夏回房间,放下书包,拉开书包拉链。
她手顿了顿,把藏在书包夹层里的兔子钥匙扣拿了出来。
她想了想,把小兔子钥匙扣摆在书桌上,这样可以陪着她写作业。
但才刚放上去,她就不放心,又把它放进了能遮尘的柜子里。
-
很快下周二中要和实验附中一起开运动会的通知正式下发,各班级积极报名准备起来。
七班体育委员平时是个闲职,难得忙得脚不沾地。
体育委员拿着表费劲吆喝:“还有谁要报名的,现在女生接力还差一个人。”
“没人吗?”
“这是多难得的运动机会啊,一年才一次,大家不该好好珍惜吗?”
林折夏看了眼其他人,没人出声,于是举手说:“我可以,填我吧。”
傍晚放学后,她和迟曜在小区门口恰巧碰见何阳。
林折夏冲何阳挥挥手:“精神校友——”
何阳背着包走过来:“没想到开学那会儿被你说中,这回一块儿开运动会,我还真成精神校友了。”
三个人一块儿走。
何阳问:“你们都报了哪些项目?”
林折夏:“我报的接力。”
何阳扭头:“我曜哥呢?”
迟曜不冷不热扔给他两个字:“篮球。”
何阳“操”了一声:“我也篮球,我本来还打算独领风骚的,没想到还有你,那我明天不是很难装逼了。”
林折夏点点头,深以为然:“论装逼,你确实装不过他。”
迟曜没说话。
但是他做了一个偶尔会做的小动作,手绕在林折夏脖颈后面,手指张开,威胁性地轻轻掐了一下。
这回和上回不太一样,上回他的手指被冰棍冻得很凉——这回却很炙热。
林折夏整个人僵了一瞬。
好在完全没人察觉到异样,何阳还在继续说:“要不这样,夏哥,我求你件事儿呗。”
林折夏:“啊?”
何阳开始畅想:“明天篮球比赛的时候,你来给我送个水,替我撑撑场面。不然我下场的时候无人问津,实在很尴尬。如果可以的话,最好再饱含感情地喊几声我的名字,伪造成一幅我很受欢迎的样子。”
林折夏感觉刚才落在她脖颈处的触感还没消散,有点走神,其实完全没仔细听他在说什么,只听到个“送水”。
嘴比脑子动得快,很干脆地答应下来:“好啊。”
“……”
-
运动会当天,所有人乘大巴车来到学校附近的大型露天体育馆。
体育馆外面停满了车,两所学校的人加在一起,场馆内外看起来十分拥挤。
实验附中的校服是蓝色的,很好区分。
场馆入口有老师驻守,免得学生不守规矩提前离场。
馆内呈圆形,外面一圈是看台,里面一圈是运动场地。
林折夏跟着班级队伍入场,熬过校领导发言后坐在看台上发呆。
比赛进程很快,没多久上午的项目就过了大半。
陈琳等会儿要去跳远,走之前问:“你想什么呢?”
林折夏:“我在想,我昨天为什么要答应别人一个非常无聊的要求。”
陈琳:“?”
“算了,没事,”她说,“你去比赛吧,加油。”
陈琳走后,她看着边上提前给何阳买好的水叹了口气。
为什么会答应呢。
其实答案她自己也清楚。
因为昨天她走神。
而她走神的原因,是她最近似乎开始放大她和迟曜之间相处的一些细节。
这些细节能很轻易地拨动她。
林折夏不再去想这件事情,她拿出手机,发现何阳二十分钟前给她发了一堆消息。
-我待会儿上场,夏哥,不要忘记了。
-认准我,我是12号。
-你能找得到吧,我在人群中应该还不算太普通吧,就算略显普通,以我们多年的认识,你应该也能在茫茫人海中看到我吧。
-我能否在实验附中保全颜面,就看你了。
-晚上请你喝奶茶,感激不尽!!!
林折夏回复:我要喝三十杯。
大壮:……先不说我零花钱够不够,你喝得完??
林折夏趁火打劫:我每个月喝三杯,喝十个月。
回完消息后她放下手机,去看场内。
场内人很多,跑道上有人跑步,有裁判在吹哨,还有各项目站在终点记录分数的记分员。
篮球比赛安排在右侧,实验附中上场选手的球衣上都写着校名,所以不难辨认。
下半场看起来就快要结束了,她找到在运球的何阳,正要拿起边上那瓶水提前从看台上下去,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量——有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将她按了回去。
她转过身,看到已经换上球衣的迟曜。
二中的球衣是黑色,宽大的球衣上写着0号,这个数字看起来有种莫名的肆意,就像此刻少年虽冷淡但被阳光点燃似的瞳孔。
看台是一层一层的,每一层之间都没有任何格挡。
迟曜此刻蹲在上一层台阶上,把她按回去之后,那只手又中途转个弯,接过她手里那瓶水。
林折夏虽然内心很想毁约,但答应过何阳的事情还是要做到,于是说:“你要喝水的话,自己去买。”
迟曜:“我懒得去。”
林折夏:“……”
林折夏想到他等会儿也要上场比赛,退了一步:“那我等会儿去帮你买,这瓶先给何阳。”
迟曜这才说:“没想跟他抢。”
他顿了顿,又以一种屈尊纡贵的态度说:“我拿下去给他。”
林折夏:“?”
她和何阳的送水约定,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要来掺一脚。
林折夏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很不明显的期待,问了一句:“为什么不让我送?”
迟曜拎着水,扫她一眼说:“很难理解吗。”
挺难理解的。
林折夏正要点头,就听到这个人又说:
“我小气,不想看他出风头。”
“……”
这个人,心机好深。
林折夏被他理直气壮的态度震慑住了,一时间忘了制止,于是等她回过神来,迟曜已经拎着她原本要去给何阳送的那瓶水从看台下去了。
半晌,她低下头,点开和何阳的聊天记录,发过去两句话。
-大壮,你自己保重。
-我救不了你了
球场上,裁判吹哨。
何阳停下准备冲上去抢球的脚步,他弯下腰喘气,一边揪着球衣领口扇风,一边等林折夏过来给他撑场面。
他都准备好了——
等会儿,他就要以最优雅帅气的姿态,在众目睽睽之下接过那瓶水。
他还要故作冷酷,故作习以为常——
何阳正畅想着,他调整好呼吸,下一秒就听到一把熟悉的声音。
“喂。”
一瓶水出现在他面前,他顺着那瓶水往上看,看到的是他曜哥那张堪称过分的脸:“你的水。”
何阳内心百感交集:“怎么是你给我送啊。”
迟曜:“有问题么。”
何阳:“有大问题,你放眼全篮球场,谁特么男生给男生送水的!”
迟曜面无表情:“所以你比他们都更有排面。”
何阳:“……我谢谢你。”
迟曜:“别人只不过是吸引一些女生的注意,而你征服的是你的对手。”
何阳:“……我真的很谢谢你。”
迟曜松开手:“不客气。”
几分钟后,篮球场场地换人。
计分板重置清零,城安二中的比赛正式开始。
林折夏坐在看台上,上半场城安落后,下半场赛点换人,迟曜似乎准备上场,她在一阵不知道谁带头喊“迟曜”的叫喊声里,看到何阳回过来的消息。
-我服了
-我一下场就很多人问我刚给我送水的是谁
-还有要联系方式的,我给都给不过来。
这几行字里,林折夏抓到的第一个重点就是那句“我给都给不过来”。
她打字回复:你给了?
大壮:给了啊,那么多人在问,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就给了
-
“好多人都在喊迟曜的名字,”陈琳所有项目结束,回到位置上说,“最离谱的是,迟曜被换上场不到五分钟,连隔壁学校的女生都在打探。”
唐书萱也凑过来聊天:“我刚也听见了,实验附中有些人在聊来着。”
陈琳叹为观止:“这人气——我是万万没想到,迟曜这个人不光在我们学校大杀四方,居然还能杀出去。”
林折夏听着,没有说话。
陈琳注意到她的反应,问她:“你怎么了,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
林折夏抬头:“啊?”
然后她又下意识否认,“没有啊。”
陈琳:“你这还叫没有啊,嘴角都耷拉下来了。”
林折夏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不高兴。
她和何阳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我不知道怎么拒绝就给了”这里。
在二中,除了刚开学那会儿还有人跃跃欲试。
之后就没什么人敢要迟曜联系方式了。
大家渐渐默认了一个原则:不要靠近迟曜。
但实验附中的人并不清楚这一点,所以她也已经很久没有面对过这样的事情了。
刚开学那会儿她虽然也有点小小的不乐意——但那时候的不乐意更接近于一种不想分享朋友的不乐意。
和现在的不高兴,似乎有很大差别。
林折夏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理由因为这个不高兴,估计是别的情绪:“应该是太阳太晒了,我感觉有点闷。”
陈琳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有发热,要不我跟你换个位置?我这边稍微有点遮挡,没那么晒。”
林折夏:“好,如果你等会儿觉得热了就跟我说,我们俩再换回来。”
换了位置后,林折夏继续看球赛。
平心而论,迟曜呼声高不是没有理由的。
即使整个场地人满为患,但他一出现,所有人的视线还是会被自动被吸引。
城安上半场落后不少分,从他上场后,局势开始变化。
穿着0号球服的少年上场后突破对方篮下制造进攻机会——
计分板上,城安得分一路攀升。
阳光正烈,所有盛夏的光似乎都撒在了场上那位少年身上,背后传球,一路撕开对面防御网,压哨投进最后一球,分数彻底逆转。
林折夏耳边传来尖叫声:“迟曜——”
如果不是她产生错觉的话,从迟曜出现在球场的这一刻开始,边上原本为实验附中加油的拉拉队似乎都降低了分贝。在降低分贝后,四周开始出现一些私语声:“他是谁啊?”
“隔壁二中的……”
“她们都在喊,吃药?哪个吃哪个药?”
“……”
隔了一会儿。
她们的话题转化成:“他下场了,好奇怪,居然没人送水啊。早知道我刚才就去了。”
私语声中,又有人说:
“好像说是性格奇差,都觉得他应该渴死。”
“……”
林折夏听到这里有点无语。
迟曜这个人,是有点本事在身上的。
篮球比赛结束后,场上就看不到迟曜的身影了。
一班和七班看台座位隔很远,她也不方便过去找她。
场上,比赛项目一轮接着一轮,林折夏心不在焉地看着,最后又忍不住偷偷拿出手机,点开和迟曜的聊天框。
她在聊天框里删删打打,最后发过去一句:你在干嘛
两三分钟后,手机亮了下。
-在更衣室
-换衣服
林折夏打字回:哦
接着,她又一个字一个字戳着:我还以为,你在跟很多人聊天。
-?
-哪来的人
很奇怪。
仅仅只是一个简单的问号和四个字,她的心情就稍微好了一点。
林折夏回他:就是一些年少无知瞎了眼,并且不小心被你蒙蔽的人。
迟狗:有病去看病
林折夏发过去一个挥拳头的表情包。
过了会儿,就在她准备放下手机认真观赛的时候,掌心里的手机又轻微震动了一下。
迟狗:[图片]
迟曜发过来的是一张截图。
截图上,是个人设置页面,在“添加我为好友的方式”这一栏里,所有方式都显示的是关闭状态。
微信号,名片推荐……所有方式都关了。
与此同时,何阳也暴躁地给她发来一堆消息。
-我去
-迟曜这个人太狠了
-拒绝添加好友
-怎么会有这种人?
-高冷,装逼犯!!!
-我也要改,我也要神秘起来,我也要装作一副很多人加我我烦不胜烦的样子。
-我现在立刻就改!!!!!
林折夏:“……”
她把刚才迟曜发给她的话复制黏贴发给了何阳:有病去看病
陈琳在边上和唐书萱聊天,中途,她又看了林折夏一眼,关心她的状况:“对啦,你现在还闷吗?”
“不闷了,”林折夏收起手机说,“好像起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