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折夏感觉自己似乎被人毒哑了。
迟曜说完,她半天都憋不出一句话来。
平时迟曜说一句,她能回十句,但此刻却一句都回不了。
林荷和魏平在专注看电视,并没有注意到他们这边。
春晚热热闹闹的声音从电视机里传出来,盖过了她和迟曜这边的声音。
半晌,林折夏低下头去刷手机。
其实没有人给她发消息,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处于一种奇怪的想靠刷手机逃避的状态。
她没事找事地,去单方面找陈琳和唐书萱聊天。
-你们看春晚了么
-今年的春晚,挺搞笑的
-[笑眯眯]
没人回她。
她又继续盲目地刷着联系人列表。
好巧不巧地,何阳恰好发来了几条消息。
大壮:ddd
大壮:你在家里吧
林折夏回复:在
大壮:我曜哥也在?
林折夏继续回复:嗯
大壮:……
大壮:出不出来放烟花,我爸买了好多
大壮:还有,你能不能不要一个字一个字回复,你和迟曜整天待在一起,学他什么不行,尽学他那些臭毛病。
林折夏动动手指头:哦
大壮:…………
大壮:你俩别来了,烟花我自己一个人放
和何阳聊完后。
林折夏找到新话题,清了清嗓子,总算能憋出句话:“咳,那什么,何阳叫我们过去放烟花。”
她和迟曜出去的时候,外面已经放过几场烟花了。
漆黑的夜空时不时闪过几团升起的烟花,“啪”地一声,在空中绽开。
何阳见他俩过来,冲他们招呼道:“快过来,马上要放了,谁想点?”
林折夏跑过去:“我我我,我想点。”
她接过打火机,小心翼翼地蹲在那箱烟花边上。
其实她有点怕。
但是想到迟曜就站在她身后,那点害怕也不算什么了。
她按下打火机,导火线“滋滋滋”地燃烧起来。
她正要站起来往后退,几乎在同一时间,她感受到身后有一股很轻的力量也在带着她往后退——是迟曜搭在她帽子上的手。
三。
二。
一。
烟花窜到高空。
林折夏情绪来得快去得快,她看着夜空中这片不断上升的烟花,已经忘了刚才那点莫名的尴尬。
她像往年那样,对迟曜说了一句:“新年快乐——”
迟曜穿的外套是黑色。
在晚上几乎和周围那片黑色融在一起,唯一不同的,是某一时刻,那张被烟花点亮的侧脸。
他松开拽着她帽子的手,也回她:“新年快乐。”
-
春节过后,寒假匆匆结束。
开学第一天,班里同学到校第一件事就是补假期作业。
由于这件心照不宣的事,导致校门刚开,七班就到了大半的人。
林折夏进班的时候,头一回发现班里居然那么热闹。
唐书萱和陈琳凑在一起,正在聊假期发生的事。
见她进班,热情地冲她挥了挥手:“好久不见——还有,新年好——!”
“新年快乐。”林折夏也回了句。
她放下书包后又问:“你们在聊什么。”
陈琳说:“聊我哥。”
林折夏听到“哥”这个词,差点把手里刚拿出来的笔袋甩出去:“……”
陈琳侧目:“你怎么了。”
林折夏:“没什么,就是有点惊讶原来你还有个哥。”
“我哥大我十岁,都工作了,平时不在涟云市,”陈琳说,“所以我们其实不是很熟悉。”
林折夏默默把笔袋放在课桌上:“原来是这样。”
她表面淡定,内心在喊:
都怪迟曜那天忽然冒出的那两句话。
害得她今天差点反应过度。
她和迟曜一起过过很多春节。
但哪次都没有这次,那么……
那么……
她想了很久,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词去形容。
算了。
林折夏不再去想过年的事,她一边整理作业,一边听唐书萱讲话。
唐书萱压低声音:“你们知道吗,我们班里有对情侣,假期开始谈的。”
“我知道,”陈琳说,“太明显了,上学期我就觉得他俩不对。”
唐书萱耸肩,失去了分享八卦的欲望:“好吧,那我不用说名字了。”
只有林折夏听得一头雾水:“啊?”
“谁?谁和谁?”
她又追问,“怎么明显了,我怎么不知道。”
唐书萱偷偷给她指了指:“就隔壁组那个谁和谁啊,你没看出来吗?”
林折夏顺着唐书萱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一个戴眼镜的女同学,和她们班数学课代表。
两个人看起来都很腼腆,数学课代表正站在那女生边上,一边抓头发一边有点害羞地和她说着话。
林折夏后知后觉:“他们居然,在谈、恋、爱?”
陈琳忍不住说:“其实我很早就想说了,你在这方面的反射弧,真的很长。”
唐书萱也说:“是的。”
林折夏:“……”
陈琳又说:“而且谈恋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啊,以前初中的时候,班里就有偷偷谈的同学了,虽然谈的跟过家家似的,你们以前班级里没有吗?”
林折夏摇摇头:“没有,我初中读的女校,学校里没有男生。”
她这些年唯一接触的男生。
就是南巷街那群不分性别的,哥们一样的发小。
以迟曜为首。
初中那会儿,大家还会一块儿勾肩搭背去网吧打游戏,只不过她并不喜欢玩他们那些游戏,就算跟过去,也只是待在边上看看电视剧。
所以她对感情上的事情,比同龄女生,懂得更少些。
甚至少到有些无知和匮乏。
唐书萱了然:“原来你之前读女校,那难怪了。”
她又拍拍胸脯:“没事,以后情感问题可以找我,我可是七班情感达人。”
林折夏看着她:“你谈过很多次恋爱吗?”
唐书萱:“没有。”
“……?”
“但是往往没有恋爱经验的人,”唐书萱自信地说,“才喜欢到处给人建议。”
-
适应高中生活后,高一下学期的时间过去得很快。
不知不觉,他们这届新生正式步入了高二。
又是一年盛夏。
比起刚入学那会儿的稚嫩和新奇,高二的大家似乎变得更加像个真正的高中生了。
那种青涩和稚嫩,无形之间褪去几分。
步入十七岁,每个人都开始,自以为地悄悄往“大人”的方向成长。
林折夏发现她渐渐开始追求“独立”和“自主”。
她在和林荷的相处过程中,开始需要更多的话语权。
有时候林荷可能只是多念叨了几句“天还没完全升温,你这样里面只穿一件衬衫,傍晚放学会冷的”。
平日听话的林折夏就难得升出一种不知名的倔强:“妈,我不冷。”
以及。
在林荷为某事千叮咛万嘱咐的时候。
她会冷不丁,控制不住地冒出来一句:“我知道的,我自己的事情,我可以处理好。”
林荷有时候会觉得她不听话。
魏平便会出来打圆场:“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你别跟孩子生气。”
不过她跟迟曜之间,却还是老样子。
那点想成为“大人”的想法,在他面前似乎是失效的。
她只要和迟曜凑在一起,就分分钟又变回那个很幼稚的林折夏。
这天早上,几人照例一起去公交车车站等车。
熟悉的蝉鸣重回耳边,天气闷热地连风似乎都是静止的。
林折夏忽然开口说:“迟曜,你相信命运吗。”
迟曜不知道她又在搞什么。
林折夏:“我最近刚学了点算命术,你手伸出来,我给你算算。”
迟曜穿着件很单薄的衣服,校服衣领微微敞着,站在人群中特别显眼。
迟曜:“你今天出门,又没吃药?”
林折夏回击:“你才没吃药。”
两个人就吃没吃药这个话题吵了几个来回。
何阳往边上退了两步,这两人拉开距离。
他默默地说:我可不认识这俩人。不认识,不太熟,不是朋友。
-
高二刚开学没多久,发生了一件意外的小事。
某天课间,陈琳一直问她:“有没有觉得我今天有什么变化?”
林折夏看她半天,什么也没看出来,只能说:“你今天格外美丽。”
陈琳:“具体一点,我美在哪里?”
林折夏:“你哪里都美,以至于我很难具体。”
陈琳放弃了,直接坦白:“你看我耳朵。”
林折夏这才注意陈琳耳朵上戴了一对很小巧的耳钉,耳洞估计是刚打的,还泛着红,她有刘海,耳朵两侧的刘海遮着,所以看起来并不明显。
林折夏有点惊讶:“你打耳洞了?”
“学校允许么,”她又说,“会不会被老徐抓啊。”
陈琳:“不会,咱们管得没那么严,书萱很早就打了,也一直没老师说她。而且就算有人说,把耳钉摘了,换根透明的耳棒就行,根本看不出。”
林折夏点点头:“原来是这样。”
陈琳怂恿:“你要不要也打一个?”
她接着说:“我这个就在学校附近打的,就是那条商品街拐进去,巷子里有家饰品店,很多人都去那打耳洞。”
林折夏听得有点跃跃欲试。
女孩子,在青春期对打耳洞这件事,总是有种神奇的向往。
或许是爱美之心在作祟。
或许是想背着家长做一些无伤大雅,但叛逆的事情。
也或许,是因为“大人”都戴耳环。
“我是有想过打耳洞来着,”林折夏说,“初中的时候就想打,但我妈不让。”
“她说我要是敢打。”
林折夏缓缓地说,“她就打断我的腿。”
陈琳:“偷偷打呗,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我妈本来也不让,我打了还不是没说什么。”
上课铃响。
这个话题聊到这里就停下了。
但林折夏在上课的时候,还是短暂地走了会儿神。
她有点被陈琳说动了,竟然真的开始盘算背着林荷打耳洞的事情。
但比起这件事被陈琳发现,她更害怕的是另一点。
——打耳洞会很疼吧。
“不疼。”放学时,唐书萱也加入话题。
她打包票说:“我打了两次了,都没什么感觉,你放心。”
林折夏:“但毕竟要从耳朵上穿过去……”
陈琳:“真不疼,你放心去吧。”
她是很想去的。
但她真的不敢。
放学,她和迟曜并肩往车站走,她走得磨磨蹭蹭地,中途视线一直往商品街那儿飘。
迟曜感觉到她的速度越来越慢,出声提醒:“你不如爬到车站。”
林折夏:“……”
下一秒,迟曜又说:“说吧,想买什么。”
林折夏还是有点想打退堂鼓:“没什么想买的。”
“没什么想买的,”他说,“你一直盯着对面看。”
林折夏终于鼓起勇气:“其实……其实我和人约好了,放学要去商品街巷子里打一架,你得陪我一起去,欣赏一下我打架时的英姿。”
迟曜:“哦。”
他对林折夏随口扯出的这番话,没做出什么太多的反应。
林折夏:“你就这反应?”
“你是想让我欣赏——”
迟曜如她所愿,换了个反应:“还是怕打不过,想让哥哥帮你。”
……
死去的称呼又跳起来攻击她。
这个称呼是过不去了吗。
林折夏现在有求于他,不好得罪,于是只能装没听到,又问:“所以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她得到的回复是三个字。
“不愿意。”
“……理由?”
“我害怕,”迟曜顶着那张看起来就很不好惹,身后仿佛有一群小弟的脸,用最拽的语气说出最离谱的话,“我看到别人打架腿软。”
林折夏差点就脱口而出一句:你放屁!
之前一个打三个的人是谁。
装逼说自己是城安校霸的那个人又是谁。
打架的时候可没见他腿软,倒是记得这人眼睛都没眨一下。
半晌,林折夏问:“你在开玩笑吗。”
迟曜皮笑肉不笑地回她:“你先开玩笑的。”
“……”
事已至此,林折夏只能说实话:“其实我是想去打个耳洞。”
迟曜的目光往下偏移几寸,落在女孩子小巧白净的耳朵上。
林折夏耳垂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但是我一个人不敢去,”林折夏又说,“我怕疼。”
迟曜收回那一眼:“荷姨知道么。”
林折夏:“我打算先斩后奏。”
迟曜评价她:“胆子挺大。”
他虽然没有明确说要陪她去,但两人谈话间,已经不知不觉往商品街那块走去。
林折夏:“其实还是很慌的,但我已经想好了,我妈今天如果不让我进门,我就去你家写作业。”
迟曜:“你考虑得倒是周全。”
林折夏:“还行吧。”
迟曜:“你就没想过,我也不一定放你进门。”
半晌,林折夏说:“……我有钥匙。”
放学后的商品街上人很多,都是穿二中校服的学生,有人在排队买奶茶,也有人在买些小吃。林折夏拉着迟曜穿过人群的时候,隐约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经过高一一整年的洗礼,林折夏对这些议论开始有些免疫。
毕竟作为经常站在焦点边上的那个人,她也间接地被人关注着。
索性越往巷子里走,人就越少。
里面的商铺不如街外热闹,很多店面都空着,大玻璃窗上贴着封条。
走了很长一段路,这才看见陈琳说的那家饰品店。
粉色的招牌上写着:“馨馨饰品店”。
店面装修得很敞亮,玻璃门上用彩色记号笔写了三行圆润可爱的字:项链,耳饰,打耳洞。
并且这家店深谙女生喜好,店里竟然养了只橘猫。
林折夏一进去,那只猫丝毫不怕生,立刻颠颠地跑过来在她校服裤腿上蹭起来。
“……”林折夏惊喜地说,“猫猫哎。”
跟在她身后的迟曜单肩背着包,也缓缓蹲下身,然后伸手扯了一下那只猫的耳朵。
迟曜和猫待在一起的时候,有种诡异的和谐。
诡异来源于,他看起来一点不像是那种很喜欢猫的人。
那只猫似乎更亲近他。在他手边绕来绕去。
林折夏有点不爽:“它为什么更喜欢你啊。”
迟曜:“因为它有眼睛。”
林折夏:“说不定——是这只猫的眼神不太好使。”
迟曜很自然地接了一句只有他们之间能听懂的话:“那小咪怎么解释。”
小咪是林折夏小时候救助过的猫。
以前小区里常有流浪猫出没,其中有只瘦骨嶙峋的流浪猫在夜里生了孩子。
林折夏一大早出门,就听到楼栋附近的灌木丛里有微弱的猫叫声。
她拨开灌木查看,看到一只通体雪白的小猫。
“你魏叔叔猫毛过敏,”林荷见她有想养猫的心思,不得不劝她,“恐怕是没办法。”
她记得自己当初焦急地说:“可是不管它的话,它会死的。”
林荷:“这样吧,我们在小区里问问,也许有人愿意养。”
林折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迟曜。
那会儿的迟曜刚上初中,但个子已经很高了。
少年也像现在这样,蹲在灌木丛边上,逗.弄似的轻扯了一下猫的耳朵。
“扔我家可以,”迟曜最后起身的时候说,“但你自己照顾它,还有,记得把我家打扫干净。”
迟曜有点轻微洁癖,猫这种容易带来“混乱”的生物,他确实是不太喜欢。
但“小咪”很喜欢他。
然而小咪体弱,即使林折夏细心照顾,还是没撑过一个月。
小咪走的那天她哭了很久。
她最后哭着对迟曜说:“我还有好多话想对它说,它现在是不是听不到了。”
那天晚上她一直没睡着。
直到夜里,她收到一条消息。
发消息的人头像顶着小咪的照片,她在点开消息的瞬间,差点以为这是小咪发来的消息。
林折夏至今都记得,那条消息上写的是:
-听说你还有话想对我说
紧接着,“小咪”又发来两句话。
-说吧
-我在听
她原本止住的眼泪忽然间又流了出来,她仍然感觉很难受,像有人掐着她心脏一样难受,但是难受之余,仿佛有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脑袋。
她缩在被子里打了很多字。
-是我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
-你下一次
-下一次一定会更健康的,你会遇到一个很好的人,然后快快乐乐地,健康地长大。
她最后忍不住问。
-你是不是去天堂了
对面的“小咪”输入了一会儿,最后发给她一个字。
-嗯。
……
林折夏从有关于小咪的回忆里抽离出来。
她看着此时此刻,在店里逗.弄橘猫的迟曜,接着又联想到那个半夜换头像安慰她的迟曜,难得地没有回嘴。
算了。
随便他怎么说吧。
老板娘约莫三十岁的样子,见他们进来,热情招呼道:“想买点什么,送礼物的话还能免费包装,店里东西都很全,你们可以多看看。”
林折夏拉着迟曜,先去饰品区逛了一圈。
虽然已经进店了,但越临近,就越害怕。
她犹豫道:“我还是不敢。”
迟曜没有丝毫犹豫:“那走了。”
林折夏拽着他的袖子,怕他真走:“我又没说不打,我就是得准备一下。”
迟曜:“打个耳洞,有什么好准备的。”
林折夏:“可能会很疼啊。”
说完,林折夏猜到他可能会说什么,补上一句,“不许说我胆小。”
然而她补得太慢。
几乎就在她说出口的同时,迟曜已经轻嗤了声:“胆小鬼。”
林折夏想反驳说,其实她以前不这样的。
小时候就算和何阳打架,被不小心打疼了,她都不会哭。
可是现在,越长大却变得越矫情。
可能是因为,不管发生什么事,迟曜总会陪在她身边。
而她那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情,也总是可以对他全盘托出。
“……”
“三分钟,”迟曜看眼时间,“超过三分钟你还没准备好,就别准备了。”
林折夏“噢”了一声。
她“噢”完,忽然冒出来一个点子。
“既然你觉得打耳洞不疼。”
她看着他说:“那你陪我一起打吧。”
她越说,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
“我现在是很害怕,但如果有个人陪我一起打,我应该就不怕了。”
迟曜眉尾微挑,朝她看过来。
林折夏缓缓说:“……多个人一起死,是很壮胆的。”
迟曜起初没有搭理她,但她开始耍赖:“你不打,我就坐在店门口到天亮,我以后就是临终,在死前我都会回想起这一天,就在这一天,某个姓迟的人无情地拒绝了我。”
最后迟曜架不住她实在太吵,跟她讲条件:“我只打一边。”
林折夏想了想,男生打两边也有点不太合适,于是点了点头:“可以。”
“还有。”
他又说,“好处呢。”
林折夏没反应过来:“什么好处。”
迟曜:“我难道神仙下凡,过来普度众生,白挨这一下。”
林折夏磨磨蹭蹭,依依不舍地说:“我一个月的零花钱有两百。”
“……”
“可以给你一百五,剩下五十,我省着点用。”
她看到迟曜似乎对这个回答不是很满意。
于是横下心改口:“两百,两百都给你,行了吧。”
然而迟曜并不买账:“谁稀罕你那点零花钱。”
“……?”
“这样吧,”他仿佛为了故意折磨她似的,说,“你喊一声哥哥,我陪你打。”
……
林折夏懵了一下。
她紧接着想:
不愧是你。
迟曜。
打蛇专打七寸。
心狠手辣,置人于死地。
林折夏内心纠结了一会儿,最后想打耳洞的念头还是占了上风:“那得等你打完,以防你说话不算话。”
商量好一起打耳洞后,林折夏总算鼓起了勇气。
她叫住老板娘:“老板,你们这可以打耳洞吗。”
老板娘笑着说:“可以呀,打耳洞六十,你要打吗。”
林折夏指指迟曜:“打的,但是他先打——他只打一边。”
老板娘倒是很少见到男生来这里打耳洞,不由地多看了那男生两眼。
少年一身校服,也许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张脸照得她这家店都亮堂了几分。此刻少年正陪在女孩子边上,两个人身高差距明显。
“单侧也可以,付三十就行。”她说。
“男孩子的话,就选款式简单一点的耳钉吧,黑曜石的怎么样,男孩子大都喜欢戴这种。不过他,应该戴什么都好看。”
林折夏却觉得不合适。
最后她在那一筐耳钉里,挑了一个造型简单的银色十字出来:“这个吧。”
她总觉得,迟曜这个人很适合戴银色。
倨傲,矜贵,又冷冽。
打耳洞比林折夏想象的简单很多,老板娘先是在迟曜耳垂上定好位置,然后拿着一个消过毒的设备,夹着耳垂,“咔哒”一下就打好了。
但是操作简单,不代表没有视觉冲击力。
林折夏站在迟曜边上,近距离观摩了他打耳洞的全程,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咔哒”,是怎么穿过耳垂刺过去的。
具体画面比想象中的,更让人感到恐惧。
林折夏想打耳洞的念头在这“咔哒”一声后,完全消散了。
她清醒了。
老板娘打完一个,看向林折夏:“小姑娘,你……”
没等老板娘说完,林折夏往后退了一步,果断对饰品店老板说:“就打他一个,不用打我了。”
“……?”
老板娘拿着打耳洞的东西,问:“你不打了?”
林折夏:“嗯,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听我妈的话。”
回去的路上,气氛很沉默。
这个沉默来源于,明明是她要打耳洞,约好一起打之后结果她却没打。
林折夏坑了人,有点心虚。
两人从公交车上下来,她终于硬着头皮打破沉默:“你耳朵还疼吗。”
迟曜用一种听起来无所谓但字里行间明显很有所谓的语气说:“你打一个,就知道疼不疼了。”
“……”
林折夏:“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我也是没想到的。”
“你那脑袋,”迟曜说,“能想到些什么。”
两人从车站往南巷街走。
在饰品店耗费太多时间,回去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很多。
“但是你也不亏。”
林折夏说出原因,“你戴耳钉很好看,提升了你的颜值。”
迟曜原先走在她前面,听了这话后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着她冷笑了下:“这么说我是不是还得感谢你。”
林折夏大着胆子接上一句:“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她说这话并不是在刻意吹嘘。
即便平时她经常说迟曜长得也就那样,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人真的很适合戴耳钉。
适合到……她一路没忍住偷偷瞥了他好几眼。
刚才老板娘打完叮嘱他耳洞要养一养才能把暂用的耳钉换下来,然而迟曜一点都不怕疼,加上只打了一侧,嫌麻烦,直接就换上了。
此刻少年站在她面前,银色冷质感耳钉衬得整个人锋芒更盛。
林折夏目光控制不住地,又落在他耳垂处。
然而迟曜一句话让她回了神。
“林折夏,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她知道迟曜是在说那个约定,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没忘,但之前说好的是陪我打,可我这不是没打吗。我既然没有打耳洞,那之前说的当然就不算数了。”
她说完后,迟曜俯下身,向她靠近了些。
在路灯的照耀下,她将迟曜戴耳钉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了。
她甚至能看清那枚银十字上竖着的纹路。
接着,她听到的是迟曜凑在她耳边说的一句:“——行,赖账是吧。”
林折夏进门的时候,林荷数落道:“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林折夏在玄关处换鞋,说:“我……我和迟曜去了趟书店。”
“今天语文老师今天讲作文,说有套书讲得很好,建议我们买来看看,不过去书店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林荷没起疑:“零花钱够么,要买书如果钱不够,记得和我说。”
林折夏:“够的。”
等林折夏放下书包,坐到餐桌上吃饭的时候,林荷又问了一句:“你脸怎么这么红?”
林折夏并没有留意到自己脸红。
她后知后觉地抬手碰了碰脸,才发现确实有点烫。
“可能是天气太热了,”她说,“最近温度很高。”
最近的天气确实越来越热。
林荷没多想,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也是,最近高温天,你注意着点,别中暑了。”
-
晚上,陈琳给她发来一条消息。
陈琳:你去了吗
林折夏回:去了。
陈琳:我就说吧,是不是一点都不疼。
林折夏:……嗯
是不疼。
因为打的人又不是她。
陈琳又兴致勃勃地问:你选了个什么样的耳钉?
陈琳:我其实好喜欢那种带耳坠的
陈琳:但是那种式样太明显,怕老徐警告我
林折夏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于是略过了这个话题。
她提醒陈琳:别玩手机了,今天作业很多,快点写作业吧。
林折夏暂时把她坑迟曜去打耳洞这件事抛到脑后,即使写作业的中途,银十字和迟曜的那张脸,仍会时不时出现在她眼前。
睡前,她点开和迟曜的聊天框,老老实实认了错。
-对不起
她捧着手机,忍着红透的耳尖,一个字一个字敲:哥、哥。
然而敲完她还是没勇气发出去。
这个称呼好像有种特殊的魔力。
毕竟叫一个不是自己哥哥的人哥哥,这感觉很奇怪。
她在被子里翻个身,抓了下凌乱的头发,最后又把这两个字删了。
最后发过去一个她和迟曜之间很常用的称呼。
-爸爸orz
-
次日,陈琳到学校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林折夏的耳朵。
然而女孩子耳垂上依旧干干净净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陈琳问:“你耳洞呢?”
林折夏:“这件事说来话长……”
陈琳:“那你就长话短说。”
林折夏沉默了几秒:“长话短说就是,耳洞打在别人耳朵上了。”
陈琳:“???”。
陈琳还没从这个回答里回过神来,唐书萱正好进班,她今天来的比较晚,踩着点进的班,进班后第一句话说的就是一句难得的脏话:“我cao。”
下一句是。
“迟曜今天戴耳钉了。”
对高中生来说,打耳洞本身就有点禁忌,女孩子还好,偷偷打很多老师学生都能理解,但男生戴耳钉——别说他们这届,就是翻遍校历,可能都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更何况,戴耳钉的人是迟曜。
这个人哪怕什么都不干,就是课间趴课桌上睡觉就已经够招摇的了。
所以唐书萱知道这件事情时的心情,非常震撼。
倒是林折夏比较淡定,作为始作俑者,她有点心虚地问:“你怎么知道。”
“不光是我知道了,全年级都知道了。”
唐书萱说,“我来学校的一路上,边上的人全在议论这件事,还有,隔壁班已经因为这件事疯了两个。”
林折夏:“……”
唐书萱发表自己的观后感:“我来之前也特意拐到一班门口看了一眼。凭良心讲,如果不是考虑到这个人的性格问题,戴耳钉的迟曜,是我可以追着问他要一千零八百次联系方式、并且毕业多年后午夜梦回想起来都还是会心动的程度。”
陈琳也反应过来,她用笔戳了戳林折夏:“你那耳洞,该不会是……打在迟曜耳朵上了吧。”
林折夏不好意思地说:“你猜对了。”
由于他们班上学期期末考成绩不理想,所以高二这才刚开学,七班就额外安排了一次模拟考。
班主任几乎一整天都待在教室里没走。
林折夏课间抽不出多余的时间,也没办法去一班找迟曜,只能从别人那里间接获取一班的动向。
她从别人那里得知,迟曜似乎因为戴耳钉的事儿,被年级主任老刘勒令罚站。
“罚站啦?不至于吧。”
“咱们学校不也有很多女生打耳洞么。”
“……”
“女生和男生还是不太一样的吧,男生戴耳钉,学校估计也不能不管。”
在一片小声议论中。
有人说:“那哪儿是罚站,感觉在公开展览。”
“他往走廊上一站,一排四五个班全在看他,我朋友就在二班,跟我说他们班今天上课很多人盯着窗户外边走神。”
与此同时,楼下高二一班门口。
上课铃响后,学生快速进班,走廊上很快就没什么人了,唯独只剩下一个略显突兀的身影。
一班位置在长廊尽头,少年倚靠着墙,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垂着、手里拎着本课本。
他低着头,正在给人发消息。
教室里的徐庭也在看手机。
迟曜拍了拍他后,他立刻回复:
-咋的了
猫猫头发来一句:有笔么
猫猫头:有的话扔一根出来
徐庭:巧了,正所谓差生文具多,我什么都缺,唯独不缺笔。
徐庭甚至擦咔往自己桌上拍了张照片:[/图片]
徐庭:要哪只
徐庭:你要是简洁经典的得力牌水笔,还是尊贵不失大气的日本百乐。
猫猫头回过来两个字:傻逼
然后又是两个字:随便
徐庭趁着老师进班之前,高举起手,拎了支笔朝窗户外扔,窗户外那人随手接住。
徐庭扔完笔,又忍不住发消息问他:不过你这耳钉是怎么回事
猫猫头只是言简意赅地回他:忘摘了
迟曜回完这一句,摁灭手机屏幕,然后单手拎着书,继续靠墙听课。
他确实是忘摘了。
昨天被某个赖账的胆小鬼拉过去打完耳洞之后,第二天早上起来,忘了耳朵上多了个东西。
毕竟他在这过去的十六年里,从来没戴过这玩意儿。
他进班后,才发现盯着他看的人比以前更多。
直到徐庭进班,喊了句:“操,你这耳钉有点酷。”
紧接着老刘在走廊上巡视,一下留意到他们这边闹出动静,他拨开人群,看到人群目光聚集的地方,然后气沉丹田,勃然大怒,瞳孔震颤:“迟曜——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他想到这,一边站在外面漫不经心听着课,一边用黑色水笔随手在书页上跟着教室里的老师勾了几笔。
-
林折夏一直等到傍晚放学,才有时间去找迟曜。
她们班最后一节课在讲今天当堂批阅的考卷,老师拖堂近二十分钟,等她收拾好东西,迟曜已经在走廊拐角那等了她很久。
“我们班今天讲试卷。”她解释说。
迟曜手机里一局游戏刚结束,说:“我长耳朵了。”
林折夏:“我们班老徐的嗓门是挺大的。”
过了会儿,她又补上一句:“其实你在这站着等我,还能听他讲题,巩固知识,也不算白费时间。”
迟曜:“何止,还能听点相声。”
他说着,模仿刚才课堂上她和老徐的对话:“‘林折夏,你起来回答一下,这题怎么解’。”
“‘老师,这题我错了。’”
“‘我当然知道你错了,错了才叫你起来,来,你说说。’”
“‘可是……老师,我就是因为不会,才错的。’”
末了,他点评道:“挺精彩的,确实不算白费时间。”
林折夏:“……”
她懒得跟他掰扯这个,几乎是下意识地,去看迟曜的右耳。
他耳朵上的耳钉已经摘了,现在只有一个略微泛红的、还没长好的耳洞。
她问:“你被老刘骂了?”
迟曜“啊”了一声,并不太在意:“找我说了两句。”
她其实一直觉得,迟曜这个优等生当得很不符合常理。
好学生的必要条件,和一些“坏学生”的特质,在他身上有一种极其微妙的融合。
林折夏:“你耳钉呢。”
迟曜:“摘了。”
说完,他又补上一句,“老刘不让戴。”
想也是。
她背着书包,顺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随口说了一句:“有点可惜,这样以后都看不到了,那个耳钉你戴着真的很好看。”
迟曜因为耳钉被罚站,林折夏多少有点愧疚,于是放学主动从自己的零花钱里多拿了点钱出来,斥“巨资”请迟曜喝了杯冰拿铁。
回去的公交车上,两个人位置不在一起,一前一后地挨着。
林折夏一个人坐着有点无聊,她看着窗外的景色,忽然想起来高一刚入学那会儿陈琳给她分享过的网址。
她带着一种自己也说不清的想法,从聊天记录里把论坛网址翻了出来。
不需要她特意搜索关键词。
点开后,学校论坛首页全是关于迟曜的讨论贴。
即便他们已经升到高二,这个人在学校里的讨论度还是只增不减。
被顶到最上面,回复最多的帖子,就是关于“耳钉”。
1l:[还有谁不知道的吗,今天迟曜戴耳钉来上学了]
2l:[估计没人不知道了吧]
3l:[刚知道,谢谢,下课立马假装去办公室找老师请教问题,实则路过一班瞧一眼]
4l:[要看的抓紧了,等会儿老刘要来巡视]
……
林折夏手指触在手机屏幕上,缓缓下滑。
讨论内容很快从“赶紧去看”变成了“罚站”。
甚至还有人偷拍了一张很模糊的罚站照片。
林折夏点开,入目便是教学楼长廊,长廊尽头,隐约可以看见一个高挑的人影,即使被糊成了马赛克,也能很明显感觉出这个人长得应该很好看。
林折夏对着这张照片看了会儿,偷偷按下了保存图片选项。
她操作的动作很快,仿佛怕被谁发现似的。
保存下来之后,她又继续翻看论坛。
之后的讨论内容就少了很多。
146l:[散了吧,耳钉没了,罚站也站完了,只剩下一个今天上课频频走神的我]
147l:[上课频频走神+1]
剩下的一些内容,和她的想法居然有些不谋而合。
148l:[但我是真的没看够,耳钉出现的时间太短暂了]
149l:[老刘眼神那么好干什么,我恨]
150l:[不会以后都看不到了吧]
151l:[肯定看不到了啊,老刘都谈话了,不可能再戴]
……
她刷完论坛,低下头喝了一口手里奶茶。
-
第二天是周末。
林折夏睡了个懒觉,到中午才起。
她起床的时候,林荷和魏平都已经不在家了。
她简单吃过饭后打算写作业。
但作业还没写几题,就发现这次数学作业留得有点难。
林折夏想也没想地,去微信上拍了拍迟曜的头像。
-你在吗。
对面依旧回得很快。
-?
林折夏打字:
-你一个人写作业一定很寂寞吧。
-专业陪写,十分钟包邮到家,需要的扣1。
对面回了一个数字:2
……
林折夏才不管他回的是什么,收拾好作业就往迟曜家跑。
她毫不客气地在迟耀家门口按门铃,隔着门喊:“你好——我是您请的专业陪写,麻烦签收一下。”
迟曜开门的速度有点慢。
在开门的瞬间,林折夏第一时间看到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迟曜右耳耳垂上那枚银十字耳钉。
迟曜换下校服之后,看起来视觉冲击力比之前更强。
林折夏没忍住多看了几眼,被这人一句话唤回现实:“退货流程怎么走。”
“……”
“不能退货的,”林折夏说,“我们这属于强买强卖。”
迟曜看着她,没再多说,侧过身让她进了门。
林折夏熟门熟路地搬了椅子,在迟曜书桌另一边坐下:“这题,我不会,你讲讲。”
迟曜看着她用笔点题的样子,说:“你当我是点读机?”
林折夏说:“迟曜牌点读机,哪里不会点哪里。”
他伸手:“付钱。”
林折夏:“商量一下,能不能白嫖。”
迟曜冷笑了一声:“想得挺美。”
迟曜虽然这样说,但还是给她讲了题。
他接过她手里的那支笔,在白纸上推算公式。
他公式推得简洁明了,林折夏盯着草稿纸,看到一半就懂了。
迟曜还在往下写着。
林折夏看懂后,视线往其他地方移。
耳钉离她很近。
她想到帖子里那些跟她一样感慨看不见太可惜的人。
然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
她能看见。
好像,现在也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