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盛夏,皎阳似火,蝉鸣不止。
林折夏缩在沙发上,手边搁着一袋薯片,屋子里没开灯,只剩亮,猛鬼忽然龇牙咧嘴地冲出来——
屋内陡然间亮起来,能从投影光中窥见部分陈设。
整间屋子整洁得过分。
桌上摆着几本《竞赛拟练》,一个黑色闹钟,三两只黑色水笔。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看起来不太整洁,并和这里格格不入的,只有那一堆被摆得东零西落的零食。
林折夏看会儿电影,就捧着手机对着某个聊天框发几句消息。
-诈骗。
-绝对是诈骗。
-年度最恐怖电影一点也不恐怖,是可以向国家反诈中心举报的程度。
隔十分钟。
-嗷。
-不过这鬼的叫声挺特别的。
-嗷嗷嗷。
又隔十分钟。
-半小时了。
-你还没回我。
-你是不是在外面鬼混
林折夏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格外认真地打下后半句:然后玩得太开心,忘了我这个爹。
这句话发出去没过几秒,对面终于有了动静。
备注为“吃药”的聊天框最顶上出现一行字:[正在输入中……]
片刻后,几行透过网络都能看出嚣张的字符出现在聊天界面。
-在鬼混,很忙。
-至于没回你是因为
-懒得跟搞不清楚辈分的人聊天。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对面又发过来一句话:你在哪看的电影。
林折夏环顾了一下这间屋子,这里和她自己的房间风格完全不同,一看就是男生的房间,客厅装了投影仪,这也是她今天会拎着零食出现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但她有点不好意思直说,回了三个字:电影院。
-?
想到电影院根本没有在映的恐怖电影,林折夏改口:……私人影院。
-哦
林折夏心知这人没那么好糊弄,果然,“哦”的下一句就是:拍张照看看,我这辈子还没去过私人影院,让我见见世面。
-……
她上哪儿拍去。
瞒是瞒不过了,于是她只能诚实地回答:你家。你不是新买了个投影仪吗,结果你刚买完就出远门了,我替你试试看好不好用。
对面好像早就猜到了这个回答。
隔几秒,又拽里拽气地甩过来一句话:
-所以,谁是爹。
-……
-你。
林折夏手指在屏幕上点着,连挣扎都省略了,从善如流地滑跪:
-是我没有搞清楚辈分。
-爸爸。
话题聊到这里,被一通电话打断。
电话里是林荷那熟悉的声音:“夏夏,等会儿吃饭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忘了看时间,”林折夏手忙脚乱地把电影暂停,“马上就回来。”
林折夏回来的速度很快。
林荷打完电话,刚把饭菜端上桌,林折夏已经到门口了:“妈妈——我回来了。”
林荷看了她一眼:“从迟曜家过来的吧。”
林折夏没想到她一猜就中:“你要不改行算命吧。”
“还用算么,”林荷能按照时间估算女儿的行动路径,“回来得那么快,你总不能是在小区里散步。不过迟曜那孩子假期不是不在家么,说是……亲戚家有点事,去探亲了?人不在家,你上人家家里去干什么?”
迟曜。
她发小。
也就是刚才聊天框里说话拽里拽气的那位。
两个人从很小就认识。
迟家就住在她家对面那栋楼,来回距离不超过三分钟。
她从卧室窗户往外头看,都能看到他家拉着的窗帘。
林折夏慢吞吞地往嘴里塞着饭,着实不太好意思说自己单方面去给迟曜试试他新买的投影仪质量怎么样。而且放假在家,总是很容易挨林荷各种数落,于是给自己找了一个理由:“他……他说他出门的时候太急,不记得窗户关没关了,让我去看看。”
林荷没起疑。
作为一名“准高一生”,林折夏这个假期过得很潇洒。
她中考成绩考得不错,毕了业,假期自然也没作业。
林荷显然看不得自己女儿过得那么潇洒:“我给你买了几本高中教材,从暑假就先学起来,免得升学后跟不上。”
“……”林折夏把饭咽下去,“高中……教材?”
“笨鸟先飞,这道理你应该懂。”
林折夏为自己辩驳:“我都考上区重点了,和迟曜一个学校,也不算笨鸟吧。”
成绩早就出了,各校分数线也随之公布。
林折夏之前模拟考的成绩一直在上下起伏,遇到合适的卷子就坐火箭般上升,遇到不合适的就成绩平平,导致不到最后一刻所有人都不知道她会考出什么分数来。
好在最后考卷对她来说挺合适的。
林荷总结道:“你那是超常发挥,属于偶然事件。”
“而且你怎么好意思提自己和迟曜一个学校的?”
林荷说话慢悠悠地,语气里带着点不可思议:“你们虽然是一个学校,但你卡着分数线进去,人家超了录取分数线九十多分。”
“……”
林折夏觉得嘴里的饭吃着有点噎。
“不过说来也奇怪,”林荷话锋一转,“他那么高的分数,可以报一中,怎么会留在这里。”
一中是涟云市市重点高中。
林折夏没往市里报,一来考不上,二来离家太远。
主要还是考不上。
她坚定地报了二中,虽然两个学校只差一笔,分数线却差了一截。
她和迟曜虽然是发小,但只有小学同校,因为她那会儿总混在男孩堆里,林荷觉得她性格不太像女孩子,小学毕业后就把她扔去一所女校。
现在女校生涯结束,才久违地又和这人同校。
林折夏想了想:“可能是因为离家近吧。”
说完,她试着转移话题,见饭桌上只有她和林荷两个人,又问:“魏叔叔呢?”
林家是重组家庭,林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林荷一个人辛苦拉扯着她,在她七岁那年,遇到了魏叔。也正是因为家庭重组,林折夏才在七岁那年搬家搬来了这里。
“你魏叔公司有点事,”林荷给她夹菜,“估计会晚点回来。”
林荷夹完菜又把话题绕了回去:“三本教材会不会不够,听说高中难度确实提升了很多,很多人都在请家教呢。”
“三本已经……很够了。”
“你假期又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
林折夏捧着饭碗,这饭实在是噎得吃不下去了。
-
接下来的日子,林折夏过得水深火热。
躲在迟曜家里借用投影仪的日子一去不复返。
摆在她面前的,是三册教材,分别是:《精选:暑期提高训练》、《提前步入高中》和《思维训练一百题》。
每天二十页。
每、天。
-555
-生活在向我施压。
-我好苦
-我活不下去了
林折夏写题间隙,把手机压在教材
-我快被,压、垮、了。
对面这位用他持续性拽里拽气的态度做出了回应。
-清明给你烧纸
林折夏:“……”
她深呼吸后从聊天界面退出去,点开联系人名片,把和迟曜谐音的备注“吃药”,改成了“迟狗”。
“迟狗”两个字也不是很解气。
但她以贫瘠的词汇量,以及良好的个人素养,暂时想不出其他更具侮辱性的词。
她不打算和迟曜聊天了。
她在联系人列表里点了几下,点开另一个聊天框。
然后啪嗒啪嗒一通输出。
-迟曜。
-你不是人
-你是狗
-等你回来,我一定要揍你。
备注为“大壮”的联系人回过来一长串省略号。
大壮:…………
大壮:你俩又闹啥矛盾了。
大壮:不是,你骂他,倒是别对着我啊。
林折夏回复:这不是,怕打不过吗。
大壮:学到了。
小区同龄人很多,大壮也是他们从小一起长大那一拨里的一员,大壮名字叫何阳,小时候比较胖,故而人送外号“大壮”。
何阳问了一下前因后果之后,安慰她:知足吧,我给他发消息他都不带回的,偶尔回两个字,还是已阅。你这有,我数数啊,六个字呢。相比之下,我曜哥给你的回复是多么热情,我都忍不住心生嫉妒,你偷着乐吧。
这回轮到林折夏沉默了。
-我谢谢你。
林折夏放下手机,又写了几道题,时针过十一点,正准备休息的时候,忽然间想到自己之前落在迟曜家的那一大堆零食。
“本来还想留给你吃的,也算没白借用你的投影仪,”林折夏用笔尖轻轻戳着书页,喃喃自语道,“但是没想到你不做人。”
林折夏想到这里,打定了注意。
她扔下笔,想把自己的零食拿回来。
她匆忙出门的时候,并没有注意到对面楼里,某扇原本漆黑一片的窗户忽然亮了起来。
十一点多。
小区里一片漆黑,只剩下路灯还亮着。
林折夏拿着钥匙,熟门熟路地跑进对面楼栋。
她会有迟曜家钥匙,主要原因还是她从小总往他家跑。频率过高,迟曜觉得烦,就把备用钥匙甩给她让她自己开门进来。
这串钥匙就这样在她手里待了很多年。
迟曜父母工作很忙,平时都在外面跑生意,家里基本上就迟曜一个人。
所以林折夏把钥匙插进门锁里的时候,完全没注意门里是不是有声音。
她开了门,发现里头的灯居然亮着。
然后她在客厅扫了一眼,看到一个黑色拉杆箱。
上次她过来,没见到这箱子。
她甚至都来不及去想是谁回来了。
下一秒。
浴室门被拉开。
出来的人身上套了件黑色T恤,头发没擦干,略长的碎发坠在额前。
他个子很高,处在少年期,骨骼似乎还没完全长开,所以给人的第一感觉居然是腰细腿长。被黑色衣服衬的,皮肤白得过分,甚至看着有些病恹。
少年轮廓分明,眉眼似乎被加重勾勒过,不羁且散漫。
他此刻正垂着眼,眼尾狭长,双眼皮是很深的一道。与浓墨重彩的眉眼不同的是,他的瞳孔颜色意外地很淡,沾着些许锋芒。
迟曜扫了眼开门进来的林折夏,半晌,不冷不热地扯出一句:“是不是挺意外的。”
“?”
像是没看见林折夏迷惑的表情。
他又扔下一句。
“你爹回来了。”
林折夏知道他不擅长做人,但没想到能不做人到这个程度。
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击。
只能先憋出一句礼貌问候:“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洗过澡,迟曜说话带着点懒倦。
仍挡不住少年音色:
“半小时前。”
“那你觉得,我们俩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一回来就这样跟我说话,合适吗。”
“哪儿不合适?”
林折夏控诉:“那是人话吗?”
“我不说人话,”迟曜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表达出几分惊讶,“你都能听懂。”
“……”
“看来你挺有语言天赋,下回楼下那只金毛再乱叫的时候,过来帮我听听它想说什么。”
“…………”
这话到这,聊不下去了。
如果继续下去,就会变成她也不是人。
好在林折夏的适应能力很强,毕竟跟这人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她慢吞吞地说:“我问你个问题,你要如实回答我。”
说话间,迟曜已经越过她,打开冰箱从里面拎出一罐汽水。
汽水不断冒着凉气儿。
他单手拎着那罐汽水,三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易拉罐,然后曲起食指,食指顺势扣进拉环间隙,与易拉罐被单手拉开的“啪”声几乎同时响起的是,他从嘴里吐出一个字:“问。”
“如果我现在打你,我有几成胜算?”
“一成。”
“说来听听,”林折夏竖起耳朵,“展开讲讲。”
迟曜一手拎着易拉罐,另一只手搭在她肩上,看似是在揽着她,实则把她一路往门外推。林折夏很快被他推出去,然后她眼睁睁看着这狗东西把她挡在门口,低垂着眼看着她说:“现在立刻调头回家,关灯上床,然后争取晚上梦到我。”
末了,他甚至勾起嘴角补上一句,“晚安。”
-
林折夏回到家,洗过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
她还是气不过,点开和“迟狗”的聊天框。
发了一套暴打表情包泄愤。
-[打你]
-[锤你脑壳]
-[手提10米大刀一路狂砍]
-[阿哒]
……
最后她也学着迟曜,自以为冷冰冰地来了一句:晚安。
发完后她很快睡了过去。
她是个很少会带着情绪过夜的人,不然也不会和迟曜这种人维持那么多年的友谊。
等一觉睡醒,她又跟没事儿了一样。
在“南巷小分队”早上发群消息问大家去不去迟曜家一块儿看电影的时候,她咬着油条回了个“好”。
她们住的这里叫“南巷”。
南巷是小区门口那条街的街名。
群里人不多。
叫“南巷小分队”的主要原因,是林折夏当初提议用小区名字就很像普通居民群,显示不出气势,而用街名听起来就很有街头霸主的感觉。
——这个林折夏小学时的幼稚发言在当时被通过,并且再没换过名字,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妈,我等会儿去迟曜家一趟,”林折夏说,“我们今天组织活动。”
林荷和魏叔叔坐在对面吃早餐。
林荷知道他们这圈孩子走得近,没有多说什么,只问:“迟曜回来了?”
三个人坐在一块儿。
林折夏说话显得比平时沉稳些:“嗯,他昨晚回来的。”
魏平也很客气地说:“正好,我昨天刚买了西瓜,你到时候拎过去吧,大家一起分着吃了。”
林折夏喝了口豆浆,吃差不多了,准备去收拾东西:“谢谢魏叔叔。”
不料走之前,林荷不忘塞给她比西瓜更沉重的东西。
“你的假期作业,”林荷急匆匆把林折夏房间里的作业整理好,“带过去抽空写,免得玩太晚,把今天的作业都给忘了。”
林折夏看向那叠折磨了她好几天的作业。
她磨磨蹭蹭地说:“这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
“我带着作业过去,”林折夏都能想到迟曜会怎么嘲笑她,“会很没面子。”
林折夏试图说服林荷:“你想想,这就像出去玩带家长一样,挺不合适的。”
最后回应她的。
是林荷“砰”一声,干脆利落关上的门。
-
这场临时组织的小聚会,林折夏是第一个到的。
她和迟曜离得最近。
几分钟后。
迟曜给她开门,他看起来像是刚睡醒。
头发有点乱,但乱得好像故意用手抓过。
空调打得很低,寒气随之扑面而来。
他垂下眼扫了两眼她手里拿着的东西,把西瓜从她手里接过去之后,还没开口,林折夏就先发制人:“看到我这叠作业了么。我这个人,就是这么热爱学习。”
“我哪怕出来玩,也不忘记学习。”
“……”
迟曜“哦”了一声。
“我今天就要一边玩一边写二十页,”林折夏拎着那叠作业,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十分泰然自若,“这是我的学习态度。”
“挺好的。”
林折夏听见这句,直觉没这么简单。
果然,迟曜下一句就是:“毕竟擦线进的二中,是该拿出点态度。”
你以为。
你高出分数线九十分。
你很牛吗?
林折夏咬牙切齿地想。
当然这几句话她说不出口。
……
因为高出九十分,确实是很牛逼的。
“你牛,你那么厉害,”林折夏跟着他进屋,自己低声碎碎念,吐槽说,“……你报什么二中啊?”
人很快到齐。
这次聚会总共来了五个人,一下把正中央的大沙发坐满了。
大壮第一个进来,他人其实长得并不壮,相反地,还挺瘦。单眼皮,很健气少年的样子。
大家平时都以兄弟相称,大壮进门喊完“曜哥”,又转头来了一句“夏哥”。
“写作业呢夏哥,这不是你的风范啊。”
“我看这堆零食比较像你的风格。”
“……”
什么叫像。
这堆零食就是她留下忘记拿走的。
林折夏不跟他们挤,独自缩在边上偌大的懒人沙发里,作业摊在腿上,眼皮一掀:“话这么多,是不是想替朕分忧?”
就这一句话,所有人集体噤声,不敢再调侃她的作业。
几人凑在一块儿,开始选电影。
选来选去最后选中一部枪战片:“这个好,热血,就这个吧。我夏哥应该也没什么意见,她一定也是个热血的人。”
说完,有人起身关了灯。
电影前奏响起。
林折夏匆匆算完手头上那道题,抬眼就看到迟曜拎着几罐冰镇汽水走过来。
他往客厅走的时候,投影折出来的蓝色荧光正好打在他身上。
这人眉眼本来就好看得太有攻击性,此刻冷色调的光无意间渡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不可一世的倨傲感。
迟曜把汽水扔给他们之后,走到林折夏边上。
随后,她边上的沙发陷了下去。
林折夏不想跟他挤,虽然这个位置其实很宽敞:“你就不能坐其他地方。”
迟曜凉凉地问:“这你家?”
“……”
末了,他又拎着手里的汽水问,“喝不喝?”
“喝的。”
林折夏正要下意识说“谢谢”,结果“谢”字还没说出口,那只拎着汽水的手忽然转了个弯,又收了回去,随后那把清透但总带着倦意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该坐哪儿?”
林折夏咬了咬牙,心说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小气。
她直接投降,配合道:“你想坐哪里坐哪里,你现在坐在这里,就,挺合适。”
得到答案,迟曜手一松,把汽水给她。
林折夏暂时不打算喝。
她手上那道题还差最后一个步骤,题目条件已经记下,于是摸着黑,低头在本子上继续演算。
电影开场后,第一段剧情就是主角被困山洞,光线变暗很多。
音效一惊一乍的。听上去非常刺激。
不想耽误开篇剧情,她草草算完勾了个“C”选项。
她对看什么电影没要求,口味很博爱,枪战片也看得津津有味,还在迟曜边上当起人形弹幕,胡乱瞎猜剧情:“这人立fg了,他十分钟后必死。”
“果然死了。我,林某,预言家。”
“我看这位施主印堂发黑,他估计也离死不远。”
又过十几分钟。
林折夏接着叨叨:
“……我等好久了,他怎么还活着啊。”
迟曜看电影的时候不怎么说话,给人冷淡专注的感觉。
他本来也不是话多的人,就算平时怼她,也都怼得非常居高临下。
此刻他整个人都半隐在这片黑暗里,依稀能看见一点身形轮廓。还是昨晚那件黑色T恤,但他腿太长,跟没地方放似的微曲着,他穿了条黑色破洞裤,曲起腿后手臂顺势搭在上面。
不过林折夏也不需要他回应,毕竟,弹幕有没有人回复并不重要。
她可以单方面输出。
所以她默认了迟曜在专心看电影,并不想分散精力给她这件事。
到中途,她才觉得口渴。
正好那罐汽水放了半天,也没那么凉了。
她拿起汽水的瞬间,不知怎么地,忽然想到昨天晚上迟曜开易拉罐的那一幕。
单手开易拉罐。
好像。
是挺帅的。
……
她没准也行?
林折夏模仿昨晚迟曜的动作,试图单手拉开易拉罐,然而她力气小,也不清楚具体动作,根本不得要领。
……
她……似乎……不行。
后知后觉地,她觉得这行为有点多少丢人。
好在大家都在看电影,没人注意她这边的动静。
然而就在她准备放弃,安安静静当做无事发生的时候,一只手忽然从边上横着伸了过来。那只手按在她正要松开的手上,三根手指扣着易拉罐,然后食指压着她的,引导她的食指扣进正确的位置。
那根骨节明显比她凸出很多的手指向下用力,借了点力给她。
“啪”。
拉环卡在她食指指节上。
她成功把易拉罐拉环拉开了。
汽水冒出细微的“滋滋”气泡声。
一股很淡的柠檬味儿跟着钻了出来。
“你这智商,”迟曜收回手的时候说,“三本作业可能不够。”
林折夏一时间有点懵。
易拉罐指环还孤零零地套在她手指上。
主要是迟曜这一下,让人毫无防备,跟突然袭击似的。
明明刚才还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于是等她反应过来,已经错过了最佳回击时机。
她只能回一句:“就你聪明,我又没练过,不会开也很正常。”
林折夏继续慢吞吞地说:“而且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耍这个帅,私底下偷偷练了很久。”
“……”
说话间。
迟曜已经把手收回去了,仍搭在膝盖上,继续看电影,收回刚才施舍般扫过她的眼神。
只扔下一句:“我看起来很闲?”
电影后半段就是很常规的剧情,主角一行人找到了幕后反派,然后在殊死关头和反派决斗,伴着“突突突”的音效,几个人都看得移不开眼。
林折夏喝了一口手里的柠檬汽水,也跟着继续看。
看完电影,何阳他们提议想玩桌游。
对于这群放暑假的学生来说,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何阳自带桌游卡牌,从兜里掏出来一叠黑色卡牌:“我给大家发,要玩的聚过来,我讲一下游戏规则。”
“曜哥,”何阳发到他们这边的时候把剩下那叠牌递了过去,“抽一张?”
迟曜看了眼他手里的牌,没接:“有点困,我睡会儿。”
何阳转向林折夏:“行,夏哥你抽。”
林折夏跟复制黏贴似的,套了迟曜的模板:“你们玩,我写作业。”
“……”
何阳把牌收了回去,习以为常:“你俩每次都搞特殊。”
他们“南巷小分队”里的人虽然都一块儿长大,但关系总有远近,群里所有人都默认一个事实:林折夏和迟曜,这两个嘴上不对盘的人,实际上是他们所有人里关系最近的一对。
迟曜说有点困,还真睡了一会儿。
林折夏猜想他昨天晚上赶回来,应该是折腾了一路。
只不过他没回房间睡觉,可能是没打算睡太久,直接就在林折夏边上睡了。
懒人沙发本就搁在地毯上,可以直接把头枕在上面睡地毯,但某个人腿太长,就是睡地毯都睡得有点挤。
林折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比了一下长度,然后默默翻开刚才没写完的作业。
她作业写到一半,迟曜睡醒了。
林折夏正徜徉在学习的海洋里,浑然不知。
直到她听见一句:
“这题错了。”
过半分钟,又是一句:
“这题也不对。”
“……”
“你能擦线进二中,”迟曜最后点评说,“不容易。”
林折夏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回敬他道:“谢谢你的肯定,运气确实是实力的一部分。”
最后事情就发展成了何阳他们在边上玩桌游,一群人叽叽喳喳的闹得不行,迟曜就在这片嘈杂声里给她讲题。
他刚睡醒。
一只手撑在地毯上,坐起来靠近她,另一只手手指间圈着笔,三两下在她书页空白处写着解题步骤。
“这题是有点难的,”林折夏给自己找补,“综合题,本来失分点就比较多。”
迟曜的字和他的人很像。
笔锋洒脱,字很好看,只是写得太快,稍显混乱。
“难?”他勾着笔写下最后一个字,“这题我都懒得解。”
“……”
冷静。
冷静一点。
抛开现象,看本质。
怎么说这人现在也是在给她讲题。
而且也不是头一回了。
认识那么多年,他讲题一向就是这风格。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所以,千万要、冷、静。
林折夏在心里给自己做疏导,很快调整好情绪:“真是辛苦你了,你居然愿意动一动你高贵的手指头,在我的作业本上留下你价值连城的字迹,我非常非常感动。”
迟曜扔下笔,压根不吃她这套。
林折夏照着他给的步骤去对刚才的题。
迟曜其实经常给她讲题。
经常到林折夏习以为常的程度。
她一边擦改原先的答案,一边和迟曜聊起他前段时间去隔壁市探亲的话题:“对了,你前几天去哪儿探的亲?”
“隔壁市。”
迟曜说:“一个亲戚家的小孩,办周岁宴。”
林折夏一边改一边说:“那有没有抓阄什么的?我小时候抓的……”
她话还没说话。
迟曜就把她的话接上了:“你抓了桌布。”
“我之前说过吗?”林折夏没什么印象了,毕竟她和迟曜两个人每天说那么多话,什么说过什么没说过,很难记住,“你记性真好。”
迟曜说话语气带了点嘲讽:“哦,这跟记忆力没关系,但凡一个人把她做过的蠢事对着你重复三遍以上,你也会记住。”
“……”
林折夏适时转移话题:“你小时候抓的什么?你应该没抓东西吧。”
迟曜确实是没抓。
“没办。”他说。
“没办?”
“周岁宴,”迟曜不怎么在意地说,“那年家里生意太忙。”
林折夏想起来迟曜他妈那张有些冷淡的、气场很强的脸,很早之前就听林荷说过迟曜他妈当年刚生完孩子就复工了,像她这样的女强人,没办周岁宴一点也不令人意外。
半晌,林折夏说:“所以你果然没抓东西。”
“……?”
她又一字一句地接着往下说:“难怪现在,那么,不是个东西。”
-
迟曜回来之后,林折夏的作业就有着落了。
从迟曜回来的第二天开始。
林折夏就总带着作业往迟曜家跑。
“妈,”林折夏这天跑出去的时候风风火火地说,“我去迟曜家,中午可能不回来吃了,不用等我。”
有时候林荷也会有点意见:“你现在是大姑娘了,别总跟小时候似的,整天往人家家里跑。”
林折夏:“没事,在迟曜眼里,我不算女的,能勉强算个灵长目人科人属动物就已经很不错了。”
只是除了林荷以外,还有一个人对她也有点意见。
林折夏带着作业敲开迟曜家的门,迟曜看见她就想关门。
林折夏抱着作业,腾出一只手,手按在门板上,试图从门缝里挤进去:“我来写作业。”
迟曜用“你有病”的语气跟她说话:“你得了离开我家半步就写不了作业的病?”
林折夏说:“题有点难……”
迟曜:“换地方估计没用,可能得换个脑子。”
林折夏继续挤:“你就当日行一善。”
一直在反复推拉的门在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忽然静止不动了。
迟曜手搭在门把手上,没有继续使劲。
于是那扇半开的门就像卡住了一样。
透过那道缝,刚好能看到迟曜的半张脸。
林折夏看见他垂在眼前的碎发,削瘦的下颚,以及忽然扯出的一抹笑。
他整个人给人感觉都太有距离感,哪怕笑起来,那股冷淡的嚣张气焰也依旧挥之不散。
“抱歉。”
“我从不行善,”迟曜皮笑肉不笑地说,“因为我,不是个东西。”
林折夏:“……”
林折夏怀疑他根本就是在借机报复。
她那天不就!
随口!说了一句吗!
至于么!
几秒钟后。
她眼睁睁看着迟曜家的门在自己眼前关上。
林折夏带着作业蹲在迟曜家门口赖着不走。
一边蹲一边掏手机给迟曜发消息。
-放我进去吧orz
-外面的风好大
-我好冷
半分钟后。
迟曜回复了,并提醒她:
-你在楼道里。
-我是说我的心,漏风了。
-……
门里。
迟曜后背抵在门上,只跟她隔着一扇门,看到这句,低声骂了句“傻子”。
然后他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打下几个字:自己开门进来。
他还没按下发送。
就听见门外有了新动静。
是隔壁邻居开门的声音。
对门住了一对老人家,老人家应该是正好出门扔垃圾,大家在这居住多年,彼此都很熟络,一看是林折夏,老爷子冲她打了个招呼:“小林啊,又来找迟曜?怎么在门口蹲着?”
“王爷爷。”
林折夏说话声音变大了不少,故意说给门里那位听:“我是来请教题目的,这个暑假,我一刻不敢松懈,每天都坚持写练习题,我一心只有学习。我会蹲在门口是因为——迟曜他这个人太小气了,他担心我变得比他聪明,在成绩上超越他,所以不肯教我,把我拒之——”门外。
但“门外”这两个字没能说出口。
“咔”地一声。
门开了。
林折夏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力量,那股力量拽着她的衣服后领,直接将她向后拽了进去。
迟曜一边拽她一边说:“带着你的作业,滚进来。”
这年八月的蝉鸣从月初一路热烈地延续到月末。
林折夏对这年夏天的记忆,是迟曜家的空调冷气,是桌上的滋滋冒泡的柠檬汽水,还有那叠写着写着逐渐变薄的作业。
迟曜会在她写作业的时候,在她边上欠揍似的打游戏。
这人打游戏的时候一如既往的不上心,手指随意地在界面上点着,林折夏有时候往他那瞥一眼,经常能瞥见一句醒目的“五杀”提示。
迟曜家的书桌很宽敞。
更多时候,他会在书桌另一头睡觉。
手垂在桌沿处,另一只手搭在颈后,活像坐在教室后排的课堂上不听课的学生。
假期就这样过去大半,转眼到了快开学的日子。
这天饭桌上。
林荷提起开学的事情:“这马上要开学了,收收心,调整一下状态,高中是很重要的阶段,知道吗?”
林折夏听着,一边戳碗里的米饭一边点头。
“对了,你魏叔还给你买了点新的笔记本。”
林折夏忙道:“谢谢魏叔叔。”
林荷补充:“还有新书包,吃完饭你看看喜不喜欢。新学年,新气象。”
饭后,林折夏坐在沙发上拆礼物。
魏平也坐了过来。
林荷不在的时候,她和魏平两个人相处,多少有几分尴尬。
林折夏打破沉默:“谢谢叔叔,书包很好看,我很喜欢,您要……喝点水吗?我去给您倒水。”
魏平戴着个眼镜,看起来老实且文雅:“啊不用,谢谢。那个,你喜欢就好。”
魏平又说:“你要吃点水果么,我去给你切个橙子。”
林折夏刚吃完饭,拒绝道:“我也不用,谢谢叔叔,不用麻烦了。”
一番寒暄后,话题很快告终。
林折夏低头玩起了手机,她习惯性点开和迟曜的聊天框。
百无聊赖发过去几句:
-你在干嘛
-马上开学了
-我们这次一个学校!可以!一起去上学了哎!
-我们俩会不会分在一个班啊
迟曜没回。
她等了会儿,便退了出去。
边上,魏平轻“咳”了一声,好不容易找了个话题:“马上开学了,要去新学校,紧不紧张?”
林折夏想了想,回答他:“还好,不怎么紧张。”
她是真不怎么紧张。
如果非要说紧张的话,紧张的不是去新学校这件事,而是她的成绩确实有点尴尬。
虽然考进了二中,但再怎么说,也是超常发挥擦着分数线才进去的。
林折夏一直是个很有自知之明的人。
虽然感情上她不想写林荷额外布置的任务,但理智上,她很清楚自己确实需要这些作业。
她知道自己成绩不行,是该更努力些。
所以她每天都保质保量完成这二十页作业。
而这段时间因为有迟曜在——虽然这个人讲题的风格不太友善,时常伴随冷嘲热讽和人生攻击,但是也的的确确,因为他,她提前掌握了高一的很多知识内容。
这些天在迟曜的“补习”下。
她渐渐发现,开学所带来的那一丁点紧张感,已经消失不见了。
她说完,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您收到两条新消息]
迟狗:从分数上来说
迟狗:不太可能
隔了一会儿,屏幕又亮了下。
-还有。
-能和我一个学校已经是你的荣幸
-别要求太多
“……”
林折夏对着这几条消息,不禁反思,她是不是晚上吃饭吃太饱了。
不然怎么,吃饱没事干,给这个人发消息。
开学当天。
林折夏早早吃完早饭,拿上没喝完的牛奶背起包往迟曜家楼下跑:“妈,魏叔叔,我去上学了。”
小区出门走一段路就有公交车车站,公交车坐八站路就能到二中,加之她和迟曜一块儿上学,林荷他们没什么不放心的:“嗯,去吧,到学校好好听课。”
她提前两天收到了课本和新校服。
二中校服式样简单,整体是白色,只有领口和袖子用了红黑拼色。
——这个颜色比她之前学校那件粉白色校服成熟得多,且酷。
林折夏穿上新校服,觉得自己都跟着成熟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对“长大”这个词,异常向往。
当她跑到迟曜家门口,迟曜也刚好推开单元门出来,她三两下越过台阶跳到他跟前,笑着说:“你看我。”
迟曜反手关上单元门。
没被突然凑到面前的林折夏吓到。
没被吓的主要原因是——就算林折夏猛地凑上来,但由于身高上的差距也并不会真凑到他面前,只堪堪够到他下巴。
眼前的女孩子简单扎了个马尾辫,头发细软。
再往下是没什么攻击性的,还没完全长开的一张脸。林折夏并不是很张扬的那种长相,她算是那种典型的南方姑娘,白净且清纯,下巴尖尖地,眼睛是略显冷清的内双,但是笑起来像只小狐狸。
“看什么,”迟曜低下头说,“看矮子?”
“……”
林折夏一天的好心情被“矮子”这两个字击碎,她咬牙说:“看我的新校服。开学第一天,我还想当个好学生,你别逼我动手。”
“那你得往后退点,”迟曜拖长尾音,“——你这样我看不见。”
林折夏憋着气说:“那你真可怜,年纪轻轻就瞎了。”
虽然有点生气,但这是林折夏久违地和这人一起上下学,初中那会儿虽然两人假期时间也总凑一起,但一到上学时间,她就只能孤零零自己去女校,想到这一点,她立刻就不气了。
远处。
何阳他们也准备去车站,远远看到他们,向两人招手:“曜哥,夏哥——你们俩等等我——”
林折夏跟在迟曜边上走过去,打招呼道:“你也去车站?你坐几路车?”
何阳无语道:“你们俩能不能多关心关心我,我跟你们顺路,都坐3路。”
迟曜也对此表达出几分惊讶,具体表达方式为,他屈尊纡贵般地抬起眼,扫了何阳一眼。
“……”
根据多年相处经验,何阳敏锐捕捉到了迟曜这一瞥:“不是吧,你们没一个人知道我考上的就是二中……边上,相距三站路的实验附中吗?”
迟曜收回那一眼:“现在知道了。”
何阳:“……”
林折夏跟着说:“现在我也知道了。”
“原来你考上的是实验附中,”迟曜扔下那句话之后就不再说话了,林折夏考虑到何阳的心情,她拍着何阳的肩膀多说了几句,“……虽然离二中还有一段不小的差距,但我相信只要你刻苦学习,还是有机会追上我们的,加油,大壮。”
何阳心情更为复杂:“夏哥,不会说话,可以少说点。”
何阳没复杂多久,又喋喋不休:“说起来,你们这次居然一个学校,真羡慕。”
林折夏:“不用羡慕,你勉强也能算我们的精神校友。”
何阳没懂她这个梗。
倒是迟曜听后笑了一声。
林折夏解释道:“因为你就在二中……边上,相距三站路的实验附中,算半个精神校友。”
何阳:“……谢谢。”
几人像从前那样边聊天边走出小区大门,蓝底白字的“南巷街”路标数年如一日竖在街道路口。
但是林折夏这次经过路口的时候,却说不上来,感觉好像有什么悄悄地变了。
也许是因为身上的新校服。
也许是“高中生”三个字。
也许,是因为十六岁。
这感觉就像一个平时一直闷头生活的人,忽然间抬了头。
然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站上了人生下一个阶段的路口。
-
从公交车车站下去,学校门口人来人往。
门口宣传栏里贴着分班表。
所有人都围着宣传栏,在找自己的名字。
二中全称“城安二中”,落座在涟云市城安区区中心。
也就是林折夏现在住的地方。
二中口碑还算不错,管得相对没有那么严,并不强制学生住校。而她与之“失之交臂”的涟云一中就管得非常严格,军事化管理,连手机都不让带。
林折夏一边拉着迟曜挤进去,一边忽然没头没脑地想:迟曜不去一中,可能不光贪图离家近,更因为他有一颗自由的心。
林折夏热切地说:“快看看在哪个班。”
被她拽着的人显然没有她这种热情。
迟曜有点不耐烦:“你不嫌挤?”
林折夏:“那你出去,我自己看。”
她没注意到是,尽管这人嘴上这样说,还是跟在她身后任由她拽着,一只手虚虚揽着她的手臂,以免她被边上的人挤走。
林折夏一眼就在(一)班里找到了迟曜的名字。
她激动地用力扯扯他的衣角,告诉他:“迟曜迟曜,你在一班。”
与此同时。
几乎在同一时间。
迟曜也说了一句:“七班。”
林折夏没反应过来:“什么七班?”
迟曜:“你。”
两人有时候会很默契地干这种事。
比如就像现在,跟找茬似的,第一时间找对方的名字。
林折夏往后看,果然在最后一排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七班,这么远。”
她怕自己这句话有歧义,听起来像是不舍,于是又解释:“我的意思是,跟你隔那么远,我就放心了。”
回应她的是一声很轻的嗤笑。
被迟曜猜中,二中果然是按成绩分的班。
因为入学分数,两个人不仅不在同一个班,还被分在一头一尾,隔了最远的距离。
按照二中的教学方式,这个(一)班应该是小班,其他班都是普通班。
林折夏也说不上来自己是希望和他一个班,还是不希望一个班。
她和迟曜的关系。
属于凑在一块儿两看相厌。
但真分开,也有点不习惯。
入校后的小广场上布置了几座名人雕塑,穿过这片广场,走上台阶,往里就是教学楼。
她跟迟曜不同班,进高一教学楼后就不太顺路。
在楼梯口分开的时候,林折夏本来都已经跑上去了,半途又蹬蹬蹬折回来,她叫住迟曜,一脸认真地说:“我有句话要跟你说。”
迟曜直觉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林折夏一脸认真地说:“刚开学,人生地不熟的,你要有什么事,就来七班找大哥,大哥罩你。”
“……”
“说完了?”半晌,迟曜问。
林折夏想了想:“大哥要说的就那么多,暂时没有了。”
迟曜倚着楼梯口转角处那面墙,微微抬了抬下巴,忽然说:“其实我在学校有不少仇家。”
“?”
“也不多,大概十几个吧。”
迟曜想了想:“你要愿意的话,我等会儿拉个群,让他们放学后在小树林等你,今天就打一架,保护一下我。”
说到这里,他语气微顿,尾音拉长了问:“你看怎么样——大哥?”
“……”
林折夏二话不说,立马滚了。
-
尽管林折夏敢在一个远比她看上去更像大哥的人面前大放厥词,但其实她并不是很外向的性格。
摸进高一(七)班之后,她在贴了自己名字的座位上默默坐下,主动跟边上那位叫陈琳的同桌简单打过招呼,就从书包里拿了本书摊在桌上缓解由陌生带来的尴尬。
倒是她边上这位新同桌,不到三分钟就自来熟地跟她分享小道消息:“听说我们今天不上课,直接开学摸底考,而且考的还不全是以前学过的,有一些高一没学的内容。”
林折夏惊讶于她的情报能力:“你怎么知道?”
陈琳脸上有些小雀斑,人很开朗热情的样子。
她晃晃藏在课本下的手机。
“学校论坛,”陈琳解释说,“有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发的帖子,在上面,什么情报都能找到。”
林折夏不像陈琳那么热衷网络冲浪,她连追星都没怎么追过,平时用手机最多也就是搜东西看视频,外加和迟曜聊天。
陈琳见她没什么反应,又说:“你好淡定哦。”
林折夏“嗯”了一声:“我这个人,遇到什么事,都比较波澜不惊。”
陈琳本以为林折夏特别安静,冷不防听到她这种不太常规的回答,倒是有点受惊。
片刻后。
老师进班,果然,在简单的自我介绍后,这位留着羊毛卷、戴眼镜的徐姓班主任就开始下发试卷:“每人一张,学号就填你们的座位号,考试时间120分钟,考完交上来我当场批改。”
话音刚落,教室里有人忍不住哀嚎。
徐老师警告:“考试的时候不要交头接耳,我很理解你们想认识新同学的迫切心情,下午我会专门抽一节班会课留时间让你们做自我介绍。”
试卷从第一排往后传。
林折夏捏着黑色水笔,拿到卷子,先从头到尾扫了一遍题目。
她这个习惯和迟曜如出一辙。
这还是从小被迟曜带出来的,虽然她成绩没他那么逆天,在写题习惯上,却很相近。
她扫完题目发现,卷子上很多题……假期的时候她都做过。
里面甚至还有那道迟曜“懒得解”的题,几乎原封不动,就改了几个数值。
“那什么,”林折夏在左上角写名字的时候,默默嘀咕,“那我就勉强原谅你早上骂我矮子。”
考完后,试卷交上去当场批阅。
大多数人刚刚够到及格线,分数惨不忍睹。
满分120,陈琳考了81分,拿到试卷后心态有点崩:“这应该不需要拿回去给家长看吧。”
她刚说完,徐老师念了林折夏的名字。
“林折夏,”徐老师推了推眼镜,在念到名字的学生站起来之后多看了几眼,“110,咱班唯一一个三位数,很不错,继续努力。”
台下同学在听了一圈两位数的分数后,听到“110”,忍不住哄闹起来:“我靠,110。”
“这魔鬼卷子,居然真有人能考三位数。”
“我以为刚才那个99会是全班第一。”
“……”
林折夏没想到开学第一天因为摸底考分数,在班里被行注目礼。
行注目礼还不是最尴尬的。
最尴尬的是,徐老师也对她的分数颇为满意,让她发表一下感言。
徐老师:“有没有什么想对新同学说的?”
林折夏站在讲台边上,拿着试卷,大脑有一瞬间空白,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她不知道怎么想,最后来了一句:“我也没什么好说的,非要说的话,我只能说,大家可以向我学习。”
台下静默一瞬。
然后有人带头鼓起了掌:“牛逼!”
等她下了台,陈琳也忍不住说:“你好厉害。”
林折夏已经想穿越回去掐死几分钟前的自己:“我刚刚脑子可能被什么东西夹了。”
陈琳:“不会啊,你刚刚说话的样子很酷,你果然很波澜不惊。”
“……”林折夏无法回忆,“你就当没见过我吧。”
她现在。
就很想。
点开和迟曜的聊天框。
然后对着聊天框打一串“啊”。
但不行,上课不能玩手机。
她和陈琳倒是意外因为这件糗事,熟络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