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南烛拍电影, 单纯是玩票性质, 所以大家都没把他这事儿太当真。可谁知几个月后,闲在家里正不知道自己要做点什么其他事情的阮南烛却突然接到了张弋卿的电话,告诉他电影上映了,还顺便送了阮南烛两张电影票让他去看看。
阮南烛便拿着电影票去邀请林秋石看他电影, 两人高高兴兴的到了电影院, 林秋石还去买了桶爆米花, 便坐进了观众席。
电影一共一百分钟, 林秋石本来没报多大的指望, 然而看完之后却是无比的惊艳。张弋卿虽然前职是演员,并没有上过系统的导演课程,但是他显然在导演方面非常有天赋,至少阮南烛客串的这部武侠电影, 其技巧的运用就让人忍不住拍手称道。
而在电影里扮演皇子的阮南烛, 也是分外出彩。
但看了也就看了, 林秋石和阮南烛回了家并未把这事儿放在心上, 直到第二天林秋石打开社交软件,阮南烛的角色名居然上了搜索榜单他对这些东西不是很理解, 点进榜单一看,发现好多人在感叹阮南烛演技和长相, 说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新人演员, 没想到这个戏份不多的新人, 居然如此的亮眼。
林秋石把睡得迷迷糊糊的阮南烛叫醒, 把手机递到了他的面前:“南烛, 你是不是火了?”
阮南烛睁开眼,瞅了一眼手机屏幕便再次将林秋石扑倒,亲着林秋石的下巴尖,道:“别管那个”
林秋石:“唔”
阮南烛对于火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所以中午和林秋石吃饭时,接到张弋卿电话时还表现的非常不耐烦,道:“我只是个小小的配角,为什么要陪着你们去宣传?什么,封杀我?你是不是吃错了药,我又不混娱乐圈你爱封封呗——”
林秋石在旁边听着好笑,只是不知道张弋卿最后说了什么,阮南烛居然没有再推辞,蹙起眉头看了林秋石一眼,就这么答应下来张弋卿要求他跟着剧组一起宣传的要求。
挂了电话,阮南烛说张弋卿要他陪着去宣传一段时间。
“去吧。”林秋石说,“不过要是真不喜欢,不用勉强自己,咱们什么都不缺。”
“嗯。”阮南烛点点头,应下了林秋石的话。
之后林秋石的项目也开始忙了起来,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去关注阮南烛电影的动向。而当他意识到阮南烛是真的火了的时候,还是发现自己工作室里的小姑娘桌面屏保居然也换成了阮南烛的照片,当时林秋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指着屏保问那小姑娘说:“这是谁啊?”
那小姑娘闻言便一脸兴奋的向林秋石安利阮南烛,说这是最近超级火的一个新人,叫做余秋秋,不但长的好看的演技也好!
林秋石:“”好了好了,别说了,他的演技有多好我很清楚的。
当天晚上,林秋石看着厨房里穿着睡衣看节目的阮南烛,陷入了沉思之中。
阮南烛也注意到了林秋石的目光,扭头道:“怎么了?”
林秋石:“南烛”
阮南烛:“嗯?”
林秋石:“你是不是火了?”
阮南烛道:“火?什么火?”
林秋石见他一脸茫然,便只好换了个说法:“余秋秋是不是火了?”这货出道还用的是他的假名。
阮南烛一拍大腿:“是啊!咱们秋秋可火了!张弋卿把我推荐给了他其他朋友说要我当主角——”
林秋石道:“这不是好事吗?”
阮南烛:“哪里是好事了,我要是拍电影就得到处跑,不能陪你了。”
林秋石想了想:“反正你也就是玩玩,不用在意那么多事,不想拍就不拍,累了就休息。”其他明星可能会有负担,但阮南烛没有啊。
“行吧。”阮南烛同意了,接着他倒是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说,“对了,那天那个刚进黑曜石的新人,跑来了片场几次,我没理他,你和叶鸟说一下,要是他再来我可能会把持不住。”
林秋石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了这个人的存在,这人似乎就是那个对阮南烛的美色垂涎,以为自己强迫了阮南烛的新人,他道:“你把持不住是什么意思?”
阮南烛道:“当然是把持不住揍他啊。”
林秋石:“”
说实话,一般经过门的洗礼,他们的身体素质都会比平常人更加强壮,林秋石便是如此,他本来以为自己和阮南烛差不多,结果某天晚上,他发现自己根本不是阮南烛的对手。想要玩某种花样的阮南烛轻轻松松就把林秋石给制住了,他一只手把林秋石的双手按在头上,那看起来白皙如玉的手却如同铁铸的一般,无论林秋石怎么挣扎,都纹丝不动。
还有平时抱着林秋石去洗澡的时候,阮南烛一只手就能把林秋石这个健康的成年男性抱起来。
在发现了这样的情况后,林秋石在心里面嘲笑自己居然还担心阮南烛在外面受欺负——他不欺负别人都算好的。
“没事。”基于以上的因素,林秋石如此表示,“要真是把你烦到了,该动手就动吧。”
阮南烛点点头。
这事情说了没过几天,林秋石便去阮南烛拍戏的剧组探班,这次阮南烛拍的是个现代剧,在剧本里是个俊美的杀人狂,林秋石觉得这人设还挺适合阮南烛的。
他本来是在路边等,但耳朵却捕捉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人的呻/吟。林秋石听到这声音,蹙了蹙眉头,扭头看向旁边黑漆漆没有什么光的小巷子。他们拍戏的地方是在影视基地,这边复杂,各种风格的建筑充斥其中,自然很多偏僻的,摄像头照顾不到的地方。
林秋石正在想要不要过去看看,竟是听到了阮南烛的声音。
阮南烛声音有些暗哑,他说:“爽吗?”
林秋石:“”他默默的走到了小巷旁边,看见了小巷里面站着的阮南烛,和跪在阮南烛面前的另外一个人。虽然光线有些暗,林秋石看不太清楚那人的面容,但眼前的画面完全不似他想象中的旖旎。
那人跟条死狗似得躺在地上,阮南烛也听到了其他人的脚步声,他扭头,看到林秋石后冷漠的脸上挂上了浅淡的笑容,动作自然的把自己挽起来的袖子放下,朝着林秋石走来,道:“你怎么来了。”
林秋石看了眼地上奄奄一息的人:“没死吧?”
“自然没死,我有分寸。”阮南烛走过来,像一只温和又可爱的大猫,仿佛刚才那凶残阴冷的模样只是林秋石的错觉而已,他说,“给他叫个救护车就行。”
“我我要报警”地上那人的声音细若蚊呐,“你你居然打我”
林秋石这才听出了这人的身份,他不就是前几天阮南烛提到的黑曜石里的那个新人么。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还在骚扰阮南烛,终于成功把阮南烛惹毛,被揍的妈都不认识。
也不知道当他被看起来跟个小白兔一样的阮南烛一巴掌拍到地上的时候,心情是不是特别复杂。
林秋石道:“既然还有力气威胁我们,那应该也不用叫救护车了吧。”
阮南烛道:“不用,我避开了关键部位,全是皮肉伤。”
林秋石点点头,掏出手机给叶鸟打了个电话。叶鸟听完电话怒了,说自己马上过来,还让林秋石别生气。
林秋石挂断电话后,牵起了阮南烛的手:“没受伤吧?”
“受伤了。”阮南烛委屈上了,“你看,都破皮了。”
林秋石闻言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块不到小拇指破皮,他看了眼身侧那被打的跟个猪头似得的男人,又看了看阮南烛手背上的伤口,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呀”
阮南烛眼神里也浮出笑意。
叶鸟来的很快,跟拖垃圾似得把那人拖走了,临走时还和林秋石说抱歉,自己眼光不好居然选了个这样的人
林秋石说:“没事,谁没个走眼的时候。”
这事儿就算这么结了,从此林秋石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也没有警察来找他们的麻烦,叶鸟把这事处理的干干净净。
“他们没有欺负你吧?”回家之后,林秋石问了阮南烛这个问题。
阮南烛听后道:“他们是谁?”
林秋石:“当然是剧组那些人。”
阮南烛沉思片刻:“他们觉得我是被大佬包养了,还混黑”
林秋石:“”
阮南烛道:“所以,对我还挺恭敬的?”
林秋石听完这话,登时有些哭笑不得,明明阮南烛自己才是大佬,哪里还需要别人包养,不过既然他喜欢演,那自己陪着他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两人时间还长,还有许多可以尝试的事。
阮南烛凑到了林秋石的身边,把下巴放在林秋石肩膀上,含糊的念叨着有点困了。林秋石摸着他的发丝,如同在给一只大猫顺毛,野兽温顺的时候看起来是大猫,可若是真的被惹到了,那便是凶残的猛兽。
不过这头猛兽,永远也不会对着他伸出利爪。
程一榭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活不太长的, 是在他五岁生日那天。别的小孩五岁时还懵懵懂懂, 对于生死一事并无特别的概念,但他却在母亲的眼泪,和父亲的愁眉不展中意识到了什么。他五岁生日是在医院里渡过的,和他的傻弟弟程千里一起, 手里扎着点滴, 吃着苦涩难以入口的药, 对着插了五根蜡烛的漂亮蛋糕许愿。
程一榭看着蛋糕上点燃的蜡烛, 心里悄悄的说, 他希望自己可以快点长大,他还想看看世界的其他地方。
程千里显然并没有程一榭想的那么多,他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和旁边面无表情的程一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面前甜美松软的蛋糕上面。傻子的总比聪明人好过一些, 只要一颗甜美的糖果, 就能让他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程一榭和程千里是同胞所生, 可他们两人除了面容,却似乎都相差巨大。
程一榭早早的就意识到了他们和其他孩子是不同的, 他甚至曾经听到过医生和母亲私下谈论他们的身体状况。在这次谈话里,有一句话深深的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们的主治医生说, 以现在的医学水平, 他和程千里活不过十六。
十六——十六, 人生才刚刚开始而已, 程一榭回到了病房,看见他的弟弟千里正坐在病床前,对着电视里的动画片咯咯直笑,眼神里没有一丝阴霾,明亮的如同窗外蔚蓝的天空。
程千里比他瘦了很多,身体也更虚弱,虽然快十岁了,依旧像个营养不良的豆芽菜。为了治病,他们都没有留头发,头顶上,手腕上,全是针孔留下的青紫痕迹。
程一榭走进病房,程千里冲着他扬起脸,甜甜的叫了声哥哥,那双可爱的猫儿眼里溢出浓烈的欢喜,他对程一榭喜欢向来都不做掩饰。
“哥哥。”小小只的程千里左看右看,小心翼翼的对着程一榭招了招手。
程一榭走到他的床边,程千里便示意他弯下腰来,程一榭以为他要和自己说什么,便依法照做,谁知他刚弯下腰,一颗小小的糖果便塞到了他的唇边。
“嘘。”程千里说,“不要告诉护士姐姐,是奶奶偷偷给我的,我舔了一口,可好吃了。”
因为生病,他们的饮食被严格控制,一年到头尝到的零食屈指可数,程一榭想,如果他们只是普通的小孩儿该多好,那程千里就能吃尽他想吃的食物,不至于像眼前这副可怜的模样。
“你吃过的还给我。”程一榭如此回应了程千里的好意,“脏死了。”
“你骗人。”程千里哼了声:“你明明也喜欢吃糖,坏哥哥。”
程一榭没说话,糖果的甜美滋味在他的口中化开,可他眼里只有他们的未来,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失去眼前这个傻乎乎的弟弟,他多么想看着他长大,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程一榭以为活下去这件事,不过是自己的奢望,直到他被门选中。
可怖的门内世界,对于许多人而言是种可怕的折磨,但在程一榭这里,却是上天慷慨的恩赐。
他进门时甚至还不满十六岁,在一群大人中间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第一扇门的难度很高,程一榭一度以为自己会死在里面,但他运气不错,遇到了经常过门的老手,那老手开了门,程一榭终于顺利离开了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从门里面出来之后,程一榭的身体状况便开始飞快好转。
医生说这简直是个奇迹,明明用的是同一种药,同一个质量方法,可程一榭身体却在迅速的朝着正常人恢复,而程千里则越来越虚弱。
程一榭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企图将这件荒诞无比但却又十分真实的事告诉父母,但父母全都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在其他人的眼里,程一榭不过是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哪里都没有去,他说的一切大约都是孩子的臆想。臆想怎么能当真。
聪明的程一榭明白自己永远不会得到大人们的理解了。这事情已经超出了常识可以解释的范围,而他没有任何的证据可以证明门的存在。
那程千里该怎么办呢,程一榭想,他的傻弟弟怎么办呢。
还没等程一榭得到答案,他便进了第二扇门,并且在第二扇门里,遇到了黑曜石的首领阮南烛。
阮南烛当时穿着女装,笑眯眯的叫他小朋友。
程一榭只是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懒得去反驳。在嘴巴上占便宜又能如何?他在第一扇门里见多了前一秒还洋洋得意,后一秒就死无全尸的大人。
程一榭以为阮南烛也是如此,但他发现阮南烛这个人好像并不像他看到的那样。阮南烛很强,程一榭从他接下来的行动中,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一点。
阮南烛准备离开的时候,给了程一榭一个联系方式,并且告诉他,如果他想要知道更多,可以联系自己。
程一榭看了眼那联系方式,便暗中记下。
从第二扇门出去后,程一榭就联系了阮南烛,并且知道了黑曜石的存在。
“你要来黑曜石么?这里或许可以让你活的久一点。”阮南烛在电话里说。
程一榭同意了,他甚至没有征求父母的意见,便离开医院,当晚飞往了阮南烛所在的城市。
这个赌博行为其实非常的冒险,因为程一榭不能确定阮南烛是否真的对他抱有善意,他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子,如果阮南烛那边真的想对他做点什么,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但程一榭只能去赌,因为程千里的时间不多了。
和身体逐渐康复的程一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程千里像是入了冬的植物,生机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身上流逝。
程一榭到了黑曜石后,见到阮南烛问的第一个问题便是:“其他的人可以有门吗?”
面对程一榭的问题,阮南烛沉默片刻,道:“有,但我不会告诉你。”
“为什么?”程一榭问。
“因为需要用其他人的命来换。”阮南烛道,“你做得出这样的事?”
程一榭沉默。
阮南烛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简单的和他介绍了门,关于线索,关于黑曜石,还有一些其他的内容。当然,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告诉程一榭,到底要怎么才能抢夺别人的门,只是叮嘱程一榭,在门里面一定要隐藏身份,不然会有危险。
程一榭仔细听着,一边听,一边却想着关于程千里的事,他想,就算给程千里夺下了门,他真的能从门里出来么?
门里面的世界那么可怕,和天真的程千里这般格格不入,即便他如阮南烛所说那般帮程千里夺了门,可这对于程千里而言,是否又是另一种折磨?
他那么小,那么怕黑,和自己全然不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孩子罢了。
程一榭那天独自一人在院子里坐了好久好久,待天边泛起晨光,他才揉了揉干涩的眼,面无表情的进了屋子。
程一榭到底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总之那天之后,他没有回到家乡,也没有再和程千里联系。
是不是你弟弟太笨了?所以你不喜欢他了?有人质问程一榭,程一榭听完后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投去一个冷漠的目光。
他不回去,不和程千里联系,只是因为害怕,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做出超过界限的事来。
他甚至不敢去想象程千里的死亡,只要一想,他的脑海里便生出了许多可怕的念头。
程千里,是程一榭这辈子躲不掉的劫,他知道,自己为了这个弟弟,可以打破最低的底线。
而在意识到这件事时,程一榭唯一能做的,就是淡化程千里对自己的影响,虽然淡化过程,无异于硬生生的把原本属于他身体的一部分切割开来。
他们是双生子啊,血脉相连的双生子,一个眼神,一个表情便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想什么,甚至远在千里之外,程一榭都能感觉到程千里的渐渐衰弱。
程一榭以为一切会就这样结束,但在某个下午,他接到了程千里电话。
时至今日,程一榭依旧能想起那天的天气。
那是一个下着小雨的春日,院子里的灌木葱郁青翠,一切充满了生命复苏的气息,程千里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有些虚弱,带着哭腔,他叫他:“哥,哥,我好害怕——”
程一榭道:“怎么了?”他预感到了什么,声音少有的紧张了起来。
“我进了一扇门里面。”程千里说话断断续续,还有些虚弱,“里面有好多鬼,我终于出来了,我是不是在做梦你什么时候才回来我好想你”他像是意识开始逐渐模糊,嘴里还说起了胡话。
程一榭听着,却低低的笑了起来,将眼泪都笑了出来,他道:“别怕,哥哥在呢,等着哥哥回来。”
哥哥会护着你。
至此,程一榭便明白,他终是躲不掉程千里这个劫。他要用尽一切法子,护住程千里的性命,看着他长大,娶妻,生子,儿孙满堂,富贵荣华。
至此, 程一榭回到了程千里的身边。
从第一扇门里出来的程千里发了高烧,当晚便进了icu,他们的父母都以为程千里撑不过来, 但只有程一榭知道,程千里迎来了他的新生。
几天后, 从icu病房里出来的程千里的身体逐渐恢复,醒来的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哥哥程一榭。
程一榭坐在床边的椅子上, 靠着椅背,眼睛微微闭着,似乎已经睡着了。程千里看见阳光洒落在程一榭黑色的头发上,将他黑色的发丝衬的有些透明。树梢上洒落的斑驳光斑落在他的后背上, 乍看上去竟是有些像翅膀的样子, 程千里眼中的程一榭, 圣洁的像个落入凡间的天使。
天使睫毛颤了颤, 睁开了眼睛, 黑色的眸子里带着些朦胧的睡意, 也只有在这时候, 才能在他眼里看到孩子般的稚气。
“哥。”程千里叫了他。
在听到这声哥, 程一榭眼神里的稚气瞬间褪去,眼神恢复成了深湖般的平静无波, 他看向程千里, 道:“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程千里摇摇头:“我觉得我挺好的。”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竟是觉得这场病反而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健康, 平时隐隐作痛的部位此时毫无感觉。
“嗯。”程一榭说,“你明天就和我走吧。”
程千里一听便懵了:“走?去哪儿?”
程一榭说:“一个可以救你命的地方。”
程千里闻言愣愣的看着程一榭,程一榭以为他至少会问些问题,谁知道这蠢蛋就这么点了点头,只是略微担忧道:“爸妈那边已经说了吗?他们不会拦着吧?”
“不会。”程一榭说,“我已经和他们说好了。”
这次他回来,在医院做了个检查,医生们惊奇的发现他身上原本无法治愈的疾病居然完全康复,按理说这种先天性心血管方面的畸形以现在的医学手段完全无法治愈,但在程一榭身上,竟是再也找不到病灶。
“让他跟我走吧,他留在这里会死的。”程一榭对父母说,“只有我能救他,我自己就是例子。”
面对程一榭提出的看起来有些荒谬的要求,父母起初有些犹豫,但在程一榭用自己康复的身体作为证据后,他们还是同意了程一榭的要求。因为就算留下程千里,医生也束手无策,既然如此,不如让程一榭搏一搏。
之后,程一榭便成功将程千里从医院里带走,两人一起回到了黑曜石。
黑曜石是个很温暖的地方,程一榭庆幸自己能遇到这群人。只是程千里不过是个小孩,从小到大都待在医院里面,怕黑胆小,进门之后虽然身体在渐渐康复,却始终无法从门里面可怖的世界里抽离出来。
他被梦魇吓的睡不着觉,每天晚上都光着脚哭哭啼啼的抱着枕头来找程一榭,嘴里叫着:“哥,我又做噩梦了”
程一榭正在电脑面前查资料,扭头看了眼程千里,扬扬下巴示意他自己上床。
程千里乖乖的爬上他身后的大床,盯着天花板发呆,他说:“哥,你不怕吗?”
程一榭道:“怕什么?”
“怕鬼。”程千里回答。
“鬼有什么好怕的。”程一榭道,“我不怕鬼。”
“那你怕什么?”程千里的声音从身后传出来。
这个问题,程一榭没有给程千里答案,电脑屏幕上冷冷的光,照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他不想把自己害怕的事说出来,就好像一说出来就会实现似得。
程千里倒也没有再问,他均匀的呼吸声从身后传来,到底是个孩子,不怕了,便迅速的入睡了。
几天后,程千里看见程一榭抱着一只毛茸茸的小团子从屋外走进来,他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程一榭将那小团子伸手扔到了他的怀里。小团子撅着毛茸茸的小屁股,用舌头疯狂的舔.着程千里的脸颊,程千里被它舔的咯咯直笑,待看清楚了这小团子竟是一只可爱的小柯基,他瞬间惊喜的叫出了声:“是柯基!!哥!!我爱你!!”
程一榭对着程千里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哪个小孩会不喜欢动物呢,只是他们之前的身体状况并不允许他们实现这样的爱好,现在程千里身体恢复,他便送了他一个梦寐以求的礼物。
程千里自然是高兴得不得了,当天晚上吃饭都多刨了几口,还激动的向大家收集意见问狗狗到底要叫什么名字,最后终于定下——土司。
土司就是这只小柯基的名字。
有了土司的程千里精神状态好了很多,晚上也不再因为睡不着觉来找程一榭了。
程一榭半夜偶会去他屋子里看看,看见这小孩在床上睡的四仰八叉,土司躺在他的旁边,也翻着肚皮睡觉,一大一小两只看起来格外的和谐。
程一榭收回目光,把门带上出来时,看见阮南烛站在走廊上抽烟。
“这么晚了还不睡?”阮南烛问他。
“嗯。”程一榭说,“睡不着。”
“过两天就是他的第二扇门了,紧张?”阮南烛道。
程一榭沉默片刻,点点头算是承认了自己内心深处的不安。
“都不容易。”阮南烛把烟灭了,“还这么小我陪着你们一起进去吧。”
程一榭闻言对着阮南烛道谢。
阮南烛没有说什么,转身准备回房,只是在推门而入的时候,他的脚步微微顿了顿,扭头看向程一榭:“可他终究是要长大的。”
程一榭看着阮南烛的眼睛,他知道阮南烛是什么意思。
“你不能护着他一辈子。”阮南烛说。
“你觉得他能做到吗?”程一榭问,“你觉得,他能做到像我这样么?”
阮南烛叹息,不再言语。
有些事情,努力就可以做到,但有些事,却只能靠着天赋。虽然很不公平,但门的世界就是如此。
有的人天生就很适合进门,他们冷静,聪明,即便是在最危险的时候也能想出逃脱的法子。
但有的人却不行。
程一榭是适合门的人,可他的弟弟程千里,只是一个普通的笨小孩。
程一榭不知道幻想过多少次,如果他们拥有健康的身体,该是多么幸福的事。
程千里会平凡的长大,他或许有点笨,父母会为他的成绩头疼,但是没关系,他有个聪明的哥哥,他的哥哥可以护着他。
可这一切的幻想,都不过是奢望而已。
程一榭转身回了房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程千里不适合门了,如果按照平常的轨迹发展下去,程千里大约会迅速的死在接下来的门里。
可程一榭怎么会允许这一切的发生,他已经决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三天后,阮南烛和程家双子一起进入了程千里的第二扇门。
这扇门的难度不高,但对于程千里来说还是十分的刺激,被吓的滋儿哇乱叫。
程一榭问他:“你到底是怎么从第一扇门里活过来的。”
“我不知道啊。”程千里说,“我就每晚乖乖睡觉,然后突然有天看见一扇门开了,里面亮堂堂的,我走进去就出来了”
程一榭和阮南烛闻言都陷入了迷之沉默。看来傻人有傻福这句话还是有道理的。
从第二扇门出来,程千里又病了一个多星期,医生诊断后说是惊惧过度导致。
程一榭守着他打了打点滴,程千里病的蔫嗒嗒的,他问程一榭:“哥哥,我要怎么才能厉害一点啊。”
程一榭摸了摸他的额头,没说话。
“是不是不怕鬼了就会好一点。”程千里说,“我决定了,我要回去每天都看鬼片”
程一榭想叹气,但最终这口气还是没叹出来,他只是轻声的道了句:“你先好好养病,其他的事,不用急,哥在呢。”
程千里乖乖点头。
程一榭以为程千里不过是三分钟热度,但谁知道他病好之后,居然真的开始看恐怖片,而且是每天一部,天天缩在客厅里用被子裹着身体,依旧被吓的跟只鹌鹑似得。
程一榭无奈,但也没有劝他,不过他看程千里这胆子,恐怕是练不起来了。
然而虽然程千里实力不佳,但却给黑曜石注入了另外一种新的活力。
在他们这群人被门内恐怖世界折磨的近乎有些麻木的时候,活泼的程千里就像油彩笔,给黑曜石刷上了丰富的色彩,让这里充满了生活的气息。
如果这样的日子能继续过下去该多好的,程一榭不止一次这么想过,但有些事,并不是逃避就能躲过的。
事情的变化,出现在程一榭的第七扇门。
那扇门凶险无比,只有程一榭一个人活了下来,当他狼狈的离开门内时,得到了一张与众不同的纸条。
纸条上详细的写了下一扇门的线索。
当时程一榭并没有意识到这张线索给自己生命轨迹带来的改变,他还在庆幸,庆幸自己又逃过一劫,庆幸自己拿到了第八扇门的线索,庆幸自己能够再次见到程千里。
而很久之后,当他回忆起此时,却发现当时的自己,原来是站在了命运的分叉口。
命运的一边是地狱,另一边,也是地狱。
第一个离开门内的人, 可以获得下一扇门的线索。这是门给予胜者的优待和宽容,也是对于强者实力的肯定。
而许多人却不知道,当门只剩一人时, 那么他在离开这扇门的时候,将会获得一种特殊的线索。拥有这种线索的人不但可以获得下一扇门的详细信息, 还可以在下一扇门里获得一次保命的机会。
因为某些原因,阮南烛一直没有把这件事告诉程一榭,直到程一榭误打误撞自己摸索了出来。
而从第七扇门里狼狈逃出的程一榭也明白了什么, 他发现自己并不能护住程千里,门里的世界诡谲千变,他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凡人。凡人都是会犯错的, 平日里的错误或许都无关紧要, 但门里面的错误, 却会让人丢掉性命。
程一榭回到别墅, 看到了程千里抱着吐司灿烂的笑容, 心中做下了决定。
接下来的事, 变得如此顺理成章。
程一榭是聪明人, 聪明人做起坏事来, 自然也是得心应手。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程一榭。”阮南烛很快就发现了程一榭身上的异常, 他和程一榭爆发了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你会害死程千里, 也害死你自己的!”
面对阮南烛的质问, 程一榭选择了沉默。
“住手吧,现在还来得及。”阮南烛道,“没有到不能回头的时候”
程一榭给了阮南烛回答,他说:“程千里连十八都没满呢。”他扶着栏杆,朝着葱郁苍翠的院子里看去,那里程千里正和吐司打闹追逐,“如果我和他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是他。”
阮南烛道:“但是总有其他方法,你用的是最愚蠢法子——”
“但这是收益最高的。”程一榭年龄不过十四,可眸子里丝毫不见孩子的童真,他的眼睛是深湖,里面藏着连阮南烛都看不懂的东西,“抱歉,阮哥,我真的做不到看着千里去死。”
阮南烛知道自己是劝不回程一榭了,他不再言语,转身便走。
这时的程一榭做的程度,只是见死不救,但后来程一榭闭了眼,他已经不想再提后来。
人的底线一旦突破,就好像陷入了泥沼,只能不断的下沉。
如果是换做其他人,阮南烛大约早就将他赶出黑曜石了,可程一榭只是孩子呀,他如同一颗刚刚成长的树苗,还没挺拔身姿,便被风雨硬生生的压弯了腰。
程一榭在深渊中渐渐沉沦,再也无法从中抽身离开。
都道万事皆有缘法,程一榭以为他做的事,最后会报应在他自己的身上。人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程一榭愿意用他的性命去赎这份罪孽。
可是当报应真的回馈的那一天,程一榭才发现,有些事,并不如他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第十扇门,地狱般的难度。
即便是拿着特殊纸条的程一榭在里面也是九死一生。
当他带着程千里,狼狈不堪的跑到了门边,却发现本该是门的地方,竟是立着一尊巨大的青铜雕像,雕像青面獠牙,如同恶鬼,而包裹在它身上的青铜,开始一片片的碎裂,露出如同岩石般漆黑坚硬的肌肤。
程一榭看着这样的场景,知道眼前的鬼怪即将活过来,虽然门就在它的身后,可是他们依旧过不去。
“哥哥。”站在程一榭身后的程千里轻轻的出了声,他道,“我害怕。”他牵着程一榭的手心里满是汗水,语气里也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不怕,我在呢。”程一榭轻声安慰着程千里,吸了口气后,将另一只手伸进了裤子口袋,那里面放着一把锋利的折叠匕首,“你乖乖听话就好。”
程千里贴了过来,他似乎感到什么,用力抱住了程一榭。他们本就是双子,向来都是感同身受,隔着薄薄的衣物,程一榭感受着程千里的体温,也感受着他心中的不安
“哥哥。”程千里的声音充满了哀伤的味道,甚至带上了一点哽咽,“它是不是要活过来了?”
他们身后的怪物,已经露出了血红色的眼睛,长满了獠牙的巨口,开始狰狞的开合,眼见着便要朝着他们扑过来。
“嗯。”程一榭道,“但是它伤不了你。”
“我怎么那么笨啊。”程千里说,“我要是聪明一点该多好。”他的语调痛苦极了,“我要是聪明一点,哥哥就不用这么辛苦”
程千里抱着程一榭的手开始慢慢松开,声音也微弱了下来:“可是我就算再怎么笨,也知道哥哥想做什么”
程一榭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声音微微僵住,缓缓扭头:“千里”
“嘿,我也带了。”程千里说,“偷偷藏在裤兜里,和你一样呢。”他在笑着,但大约是太疼了,这笑容格外的难看。
程一榭微微低头,看见一把匕首插在了程千里胸膛的位置,鲜红的血液顺着他胸膛潺潺流下,润湿了衣衫,淌了一地。
程一榭看着那把匕首,感到了一阵眩晕,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但眼前的画面却好像夺去了他说话的能力,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身形垂垂欲坠。
“哥好疼”程千里倒在了程一榭的怀里,他黑色的眼睛大大的睁着,眸子里映出的是程一榭的模样,他叫道:“哥”
“啊啊!!!”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程一榭眼睁睁的看着程千里的气息微弱了下去,身后鬼怪咆哮的声音在程一榭的头顶上响起,程一榭没有回头,鬼怪朝着他扑了过来——
黑影笼罩了程一榭,他本该被鬼怪撕扯的粉碎,但他的身体上却泛起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将鬼怪的攻击直接隔绝开来。
在程一榭怀中程千里胸膛已经没了起伏,程一榭表情麻木的扭过头,看到了鬼怪身后的那一扇黑色大门,他看着黑门,抱着程千里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朝着铁门冲了出去,用沾满了鲜血的钥匙打开了铁门,他还想再见见程千里,他还有很多话没有和他说。
程一榭疯了似得冲出了隧道,抱住了门外的程千里,程千里刚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嘴里便溢出大口大口的鲜血,他摸着他的脸,叫他哥,让他不难过。
程一榭嚎啕大哭,他的千里,他的千里啊——他心爱的小孩还是没能长大,甚至没能度过他的十八岁生日,更没有如他所愿的那般看遍世间美丽的风景。
之后的事,程一榭不太记得了,他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度过那段时光的,等到他回过神来时,他已经离开了黑曜石,开始跟着卓飞泉一起过门。
卓飞泉和他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没了妹妹,程一榭没了弟弟,只是卓飞泉的运气比程一榭好了许多,他有一个镶嵌了妹妹灵魂的吊坠。
“喂,你该不会是想在门里面把我弄死抢我的吊坠吧?”卓飞泉直言道,“我告诉你我命很硬啊。”
程一榭看着他,淡淡道:“算了吧,虽然我想过,但还是别做了。”
“为什么不做?”卓飞泉问。
“我怕我做的坏事又报应到他的身上。”程一榭语气冷漠,“你看,现在不就是这样么。”他甚至都不敢去死,因为他的命是千里的命换来的,那个小傻子这辈子就聪明了这么一次,可偏偏就这一次,便将他折磨的死去活来。
卓飞泉哈哈大笑。
同样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两人倒是颇有共鸣,只是这样的日子并不长久,卓飞泉死在了自己的第十扇门里,死前,他把自己的吊坠放到了程一榭的手中,什么话也没有说,两人便已心知肚明。
程一榭握住了卓飞泉给他的吊坠,勉强笑了笑,算是应下了卓飞泉的好意。
得到吊坠之后,程一榭便想过要不要用吊坠将程千里召出来。只是他想了,却没有做,因为他想起了程千里怕鬼。
如果自己不在的时候,程千里只能在门里面待着,这大约也是一种折磨吧。
程一榭到底是没舍得。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程一榭便以为这就是他和程千里故事的结局。依旧是麻木的过门,或许某天死在门里,但此时死亡于他而言,却是更像一种恩赐和解脱。
这样的情况一直到程一榭进入了属于他的第十一扇门。
当他在第十一扇门里,见到了电视上的谭枣枣后,程一榭便意识到了什么,他匆忙的从最初进门的医院离开,回到了自己家中,敲响了那扇熟悉的房门。
片刻后,房门后出现了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在看见他时,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程一榭大笑起来,不顾程千里的惊愕一把抱住了他,他说:“蠢蛋,哥哥找你找了你好久。”以为把你弄丢之后再也找不回来。
好在现在,终于找到。
既然找到了,那留在这看似虚幻的门内,似乎也是件不错的事。
本被分开的灵魂在此时终于重新合二为一,如同他们在母体中初生的那一刻,程一榭露出满足的笑容,擦干了眼角的泪水,看着窗外的太阳,缓缓的落入了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