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卧室的门开了,只见萨姆沙先生穿着制服,一只手挽着妻子,另一只书挽着女儿。三个人看起来都哭过,葛蕾特不时把脸贴在父亲胳膊上。
“请各位马上离开我的公寓!”萨姆沙先生说,指着大门,并未松开母女俩。“这是什么意思?”中间那位先生说,有点愕然,脸上带着假笑。另外两位房客把手放在背后,不停地搓着,像是乐见一场结局必然对他们有利的激烈争吵。“我的意思很明白。”萨姆沙先生说,在母女俩的陪伴下笔直地朝那位房客走去。对方起初默默站着,看着地板,仿佛事情正在他脑海中形成一种新秩序。随后他说,“那我们就走了。”抬眼望向萨姆沙先生,仿佛突然变得谦卑,渴望这个决定获得批准。萨姆沙先生只是睁大眼睛,向他微微点了点头。接着那位先生果真迈开大步往前厅走,他的两个朋友已经不再搓手地聆听了好一会儿,此刻紧跟在他身后,简直是用跳的,仿佛害怕萨姆沙先生会比他们先进入前厅,阻挠他们与领袖之间的联系。在前厅,三个人都从挂钩上取下帽子,从手杖架里抽出手杖,默默欠了欠身,离开了公寓。怀着一种其实毫无理由的不信任,萨姆沙先生和母女俩走到公寓门口,靠在栏杆上,看着那三位先生走下长长的楼梯,虽然走得很慢,却一直往下走。每到一层楼,他们的身影便在楼梯间的转角暂时隐没不见,倏忽又再度出现。他们抵达的楼层越低,萨姆沙一家人对他们的兴趣也就越发消退。当一个肉铺伙计头上顶着篮筐,昂首阔步地面向他们爬上楼梯,随后越过他们继续往上爬,萨姆沙先生和母女俩就离开了栏杆,一起回到公寓,似是如释重负。
他们决定今天一天就完全用来休息和散步,他们不仅理应休假,甚至可谓迫切需要一些调剂。于是他们在桌旁坐下,写了三封请假信。萨姆沙先生写给管理部门,萨姆沙太太写给下订单的客户,葛蕾特写给老板。写着写着,老妈子进来了,说她早上的工作已经做完,现在要走了。三个人起初只是点点头,没有抬眼看她,直到发现那老妈子仍无意离去,才有人生气地抬起头来。“怎么了?”萨姆沙先生问。老妈子面带微笑,站在门边,像是要告诉这家人一个天大的喜讯,只不过要等到有人问个究竟时她才要说。她帽子上有一小根鸵鸟羽毛,几乎竖着,她在此工作期间萨姆沙先生始终看这根羽毛不顺眼,此时这根羽毛朝四方轻轻摇晃。“你究竟有什么事呢?”萨姆沙太太问,在这家人当中,老妈子最尊敬的还是她。“这个嘛!”老妈子答道,开怀大笑得没法马上往下说,“关于隔壁那东西该怎么弄走,你们不必操心,我已经处理好了。”萨姆沙太太和葛蕾特朝她们所写的信低下头,像是想继续往下写。萨姆沙先生发觉老妈子打算详细叙述一切,果决地伸出手作势制止。既然别人不让她说话,她就急着要走,俨然一副被得罪的样子,一边喊道“那再见了”,一边猛地转身,“砰”的一声把门关上,离开了公寓。
“晚上就把她辞退。”萨姆沙先生说,但是妻子和女儿都没有回话,因为老妈子似乎又扰乱了她们才平静下来的心情。她们站起来,走到窗边,搂着彼此,就这样站在那儿。萨姆沙先生从椅子上朝她们转过身去,默默看着她们好一会儿,然后喊道:“过来吧,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你们也该稍微顾念到我。”母女俩立刻听从了,急忙朝他走过去,搂搂他,很快地把信写完。
一家三口随后相偕离开公寓,搭电车到郊外去,他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这么做了。温暖的阳光洒进车厢,里面只有他们三个人。他们舒服地靠在椅背上,商量着未来的前景,结果发现仔细想想,一家人的前景并不差。迄今他们还根本不曾详细问过彼此的工作情形,而三个人的工作其实都不错,尤其是将来还大有前途。眼前最能够轻易改善他们处境的当然是搬家,比起现在这间当年由格里高尔所找的公寓,他们想换一间小一点、便宜一点的。但位置要更方便,整体说来要更实用。他们一边聊着,萨姆沙夫妇看着越来越活泼的女儿,几乎同时发现,这段时间以来女儿已经出落成一个美丽丰满的少女,尽管种种艰辛、烦恼让她脸色苍白。他们沉默下来,下意识地交换了一个眼神,想着该替她找个如意郎君了。车子抵达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时,女儿头一个跳起来,伸展她充满青春活力地身体,仿佛认可了他们的崭新梦想和一片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