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玛手里拿着信,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在敞开的窗户旁边坐了下来。信是用铅笔写的,写得很挤,有些地方难以辨认。但是,信的抬头几个字写的非常清晰,是用英语写的:
亲爱的琼,
信中的字迹忽然变得模糊不清,像一片迷雾。她又一次失去了他——又一次失去了他啊!这种熟悉的孩子似的称呼,她一看到心里就难过,失去亲人的那种绝望之情又席卷了她的全身。她哀痛,可又不知如何是好,茫然伸出双手,仿佛压在他身上的那些泥土正压着她的心。
过了一会儿,她拿起信,继续往下看:
明天早上太阳出山的时候,我就要被枪决。我曾对你说过,要把一切都告诉你,如果我说话算数,那我现在就一定要履行自己的诺言。不过,你我之间毕竟没有过多解释的必要。因为我们向来不用多话就能够相互理解,甚至在孩提时代就是这样。
这样你就明白了,亲爱的,你无需为很久以前打了我一记耳光而感到难过。那样的打击对我来说当然沉重,但是,类似的沉重打击我已受过多次,而且我都挺过来了——有几次我还给以回击——现在,我任然如初,犹如我们小时候看的读物(书名已想不起来了)所讲的鲭鱼一样:“啊,活着多痛快,活蹦乱跳的!”不过,我只能跳最后一次了。到了明天一早,那时候,“戏唱完了!”你和我倒不妨说成是:“杂耍收场了。”我们都要共同鸣谢众神,因为他们起码还对我们发了慈悲。对于这点慈悲以及其他一切恩惠,我们都要表示衷心的感谢!
同样对于明天早上的事,我希望你和马蒂尼都要完全理解:命运之神为我安排这样的结局,我感到心满意足,我不能再有别的更好的要求。请你把我这个意思转告马蒂尼,算是我的一个口信吧。他是一个好人,好同志,他对此一定会理解。你瞧,亲爱的,我心里十分清楚:那帮陷入泥沼的家伙,迫不及待地要秘密审讯,秘密处决我,这不仅使他们自己处于被动地位,而且还给我们一个有利的转机。我还十分清楚:你们留下来的同志紧密结合,猛烈地打击他们,你们就一定会大有作为。至于我,我会像一个即将出门度假的孩子那样,高高兴兴地走向院子。我已经做了自己的本职工作,他们对我判处死刑,证明我完全尽了自己的责任。他们杀害我,是因为他们怕我,他还能再有什么心愿呢?
不过,我还有别的心愿。只有一桩心愿。一个人到了临死的时候有权利想想个人的心事,那就是:请你务必理解,我为什么一直都像一头粗暴的野兽那样对待你,而且对旧事一直耿耿于怀。这个理由你当然理解。现在,我这儿还要啰嗦几句,也只是乐于把它写出来而已。琼玛,过去我是爱你的。记得你小时候还是个很难看的小丫头,穿着方格花布罩衫,围着拼拼凑凑的围嘴儿,还扎着一条小辫子拖在背后,那时候我就爱你,现在我任然爱你。那一天,我吻了你的手,当时你很可怜我,央求这说:“以后别这样了。”你还记得吗?我知道,玩这种小把戏是不够磊落的,但是你一定要原谅我。这封信里,在写到你的名字的地方,我也在纸上吻过。因此,我已经吻了你两次,两次都没有得到你的同意。
话已说完。别了,亲爱的。
信的下面没有署名,而附上了一首小诗,那是他们小时候在一起背诵过的:
无论我活着,或者是死亡,我永远都是,快乐的牛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