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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山水》2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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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幸被风吹得有点喘不过气,她简单收拾了地上的碎片,看着窗口发愁。

这好像不是随便一张纸就能封住的,大概还需要一些工具,比如铁锤和铁钉,以及木板。

这几样东西她一样都没有。

即便有,也不一定能顺利完成。

这时简幸才意识到,她其实被保护得很好。

姥姥说得对,他们家虽然苦了点,但从来没有苦到过她。

他们只是需要她好好学习。

是她总把自己弄得很苦。

家里没有木板,但是有很多雨布,是之前吕诚为了铺车子用的。

简幸在屋里没找到,只能迎着风雪去院子里找,终于在院子的角落里找到皱巴巴一团。

这是一整块大的,简幸大致比划了一下,拿剪刀剪了一块三个窗口大小的,折回屋时,路过院子里的雪兔子,她没忍住,又帮它把耳朵眼睛装好了。

手碰了雪一开始会凉得没知觉,等缓一缓又会变得滚烫。

简幸找一小盒图钉把雨布钉在窗口,全程都很顺利,唯独最后一颗图钉扎破了她的指腹。

血溢到指缝里,黏稠得让简幸发慌。

不安的情绪一直到中午也没能完全平缓下来,简幸没什么心情吃饭,就坐在窗口前把图钉多钉几颗在墙上。

密密麻麻的圆点看久了会引起视觉不适,简幸挪开眼睛时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又没能完全捕捉到不对劲的点。

她皱着眉,把倒在桌子上的钉子一颗一颗放进盒子里。

钉子相互碰撞的声音是清脆的丁零当啷,有点像远处传来的电话铃声。

电话铃声……

简幸忽然停住了动作。

她手里捏着一颗钉子,扭头看向了简茹的卧室。

不对劲的地方终于找到了,电话。

似乎是情绪找到了源头,不安和惶恐顿时像开了闸的洪水,简幸猛地站起来走去了简茹和吕诚的卧室。

她都没来得及坐在床上,拿起电话就打。

嘟——嘟——嘟——

没人接。

“砰!”

不知道风把书桌上的什么吹倒了,简幸吓得心一下子被扯到了嗓子眼,身体也瞬间绷紧。

她扭头看着门口的方向,几秒后把电话挂断重新拨了过去。

嘟——嘟——嘟——

还是没人接。

这不太正常。

简茹虽然平时嘴巴硬了点,但心思确实全在她这个唯一的女儿身上,她一个人在家,简茹不会放任手机响着不接。

是手机没在身边吗?

不可能。

她一个人在家,简茹不仅会把手机拿在身边,还会在午饭点给她打电话。

对,从早上到现在她没有接到第二个电话。

这个世界上也许有很多事情都可以被人忘记,但是简茹不会忘记对她的管束与控制。

简幸沉默着,觉得整个屋里的寒意都开始重了起来,她身上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手腕开始发紧,呼吸在电话嘟声中一声声加重。

这场雪像不会停一样,风也是,天色渐沉,直至渐渐黑下来。

晚上五点半,院子里的门传来响声,简幸愣了下,以为自己冻出了幻觉。

直到大门被推开发出熟悉的响声,简幸才猛地丢掉电话跑出去。

她打了一下午电话,身体像僵住一样一直维持一个姿势,突然站起来差点跪到地上。

她踉踉跄跄地跑出卧室,正要打开堂屋的大门,外面的人施力推开。

两个人同时抬头,撞上各自慌张的表情。

“爸?”

简幸一直以为自从那个暑假过去,吕诚再也无法带给她安全感,可在这一刻,她还是清楚地听到心滚回心房的声音。

她声音哑着,有些急迫地问,“妈的手机怎么打不通?”

吕诚没说话,铁青着脸,不知是冻的还是什么其他原因。

他跛着脚推开简幸,径直走向卧室。

简幸不明所以地跟上去,却在下一秒被吕诚拿着军大衣裹了全身。

简幸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她目光落在吕诚拢着她领口的手上,上面又红又肿,有明显的血气。

简幸一把抓住他的手,开始发抖。

她不清楚是自己在抖还是吕诚在抖,她紧着喉咙,几秒后才抬头问他:“发生什么了?”

吕诚看着简幸,眼前莫名浮现出了她小时候的样子。

那个时候简幸话没那么少,有时候会问一些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那些问题很简单,甚至有些愚蠢,所以他总能轻而易举告诉她正确答案。

后来时光匆匆,他再也跟不上她的脚步了。

往后一辈子,他大概都不能给她什么。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吃饱穿暖。

吕诚紧了紧牙关,反手握住简幸的手,他牵着她往外走,走到门口才注意到简幸脚上还穿着棉拖鞋,他又转身去拿鞋,等他折回把鞋放在简幸面前时,简幸才又问:“到底怎么了?”

吕诚自顾自地给简幸穿鞋,头都不抬。

他看似镇定,实则声音都在颤。

“姥姥出了点事,我们先回老家。”他说。

简幸看着吕诚沾着雪的头顶,大脑一片空白。ŴŴŴ.BiQuGe.Biz

等简幸再反应过来时,已经出现在了兴镇的医院。

还是那个医院。

简幸感觉自己刚迈进去一只脚,脖子就被狠狠掐住了,她的脸泛出了和吕诚一样的铁青色。

踏进医院住院部前,简幸一下子停了下来。

吕诚跟着停下,回头看她。

简幸睁着眼睛,睫毛一层雪粒,眨眼间染湿了眼眶,她抓着吕诚的袖子,像小时候那样露出对未知迷茫的眼神。

“我们来回跑,为什么不让姥姥去和县的医院啊。”

和县有县医院中医院城镇医院各种医院,哪个医院不必兴镇的好?

“现在姥姥还不方便,我们先进去,一会儿别害怕,姥姥就是想见见你。”

吕诚拿冰冷的手抹了把简幸的脸,简幸一时间感受不出到底是吕诚的手冰还是自己的脸冰。

医院里到处都是白色,像被冰雪覆盖了一层一样,处处没有活气。

简幸一言不发地跟着吕诚上楼,进走廊,穿过无数间病房,来往的人匆匆,脸上看不出半分年味。

简幸只是匆匆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她一路目不斜视,假装看不见周围所有人,直到抵达最后一间病房。

门是从里面打开的。

出来的是简茹。

简茹红肿着眼眶,看到吕诚一瞬间落下泪来。

这是长那么大,简幸第一次看到简茹露出脆弱来。

她不再像从前那样蛮横跋扈,而是沉默着让开过道,声音沙哑地说:“快进去,姥姥等你很久了。”

简幸站在了原地。

她双腿仿佛灌了铅,铅又被这低温天气冻实了。

她想迈步子,却在抬腿之间一把扶住了旁边的墙壁。

医院里,墙都是冷的。

像铁皮一样。

吕诚看不下去,伸手扶住简幸。

他嘴笨,不知道这个时候能说什么,只是手里用力摁了摁简幸。

简幸扭头看向吕诚和简茹,简茹对上简幸的目光,像被刺中一样张口喊:“你看我干什么!是她自己不好好跟亲娘亲爹磕头聊天,非去扒拉什么你那个没良心的姥爷。”

“多大年纪了!还挺能翻事!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托人给那混蛋弄了个坟!”

简茹越说越气,好像下一秒能冲进大雪里把坟掘开一样。

“吵什么呢!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外面传来警告。

简茹的跋扈向来不会在专业人士面前展露,她猛的噤声,随后又扭开头哭出泪。

简幸看着她,脑海里忽然飘出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来:原来她真正的难过是这样。

她会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角落露出解脱的笑吗?

应该不会吧。

怎么说,也是她亲妈。

可是某些想法一旦露出了芽就控制不住,它们迅速长出獠牙吞噬了简幸的理智。

简幸矛盾地挣扎,眼前一会儿闪过简茹的眼泪,一会儿闪过简茹唇角挂着的笑。

头疼得快要裂开。

直到病房里忽然响起一道很轻的声音:“简幸……”

脆弱得好像风一吹就散了。

却又恰如其分地安抚了简幸不知何去何从的思路。

简幸一怔,循着声音看向病床,一眼撞进了姥姥的眼睛。

那是一双爬满岁月和时光的眼睛,眼周像灰褐色的树皮,但是瞳仁却像新叶一样散发着清透的、干净的绿。

简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

她手脚都在发软,几步路完全是依靠本能。

她走到床边,神色没什么变化,只是慢吞吞蹲在了床边。

姥姥身上但凡没被被子盖住的地方都插满了管子,她半边脸都肿了,头上的头发不知为什么也剃掉了,露出的头皮上包着纱布,纱布溢出了血。

这些画面像刀一样扎进简幸眼睛里。

她近乎自虐一般细细看完了每一处,想要伸手,又不知从何下手。

愣了好久好久,简幸才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门口的简茹和吕诚。

简茹精明了半辈子,对他们每个人的人生也指手画脚了半辈子。

简幸就像一个被细铁链圈着长大的象,如今哪怕没了铁链,也下意识看向控制铁链的人。

只可惜简茹也是被铁链控制的人。

而于她而言,铁链的控制方是简幸。

她们双双都没什么表情,却从彼此眼里看到了最磅礴的无能为力。

就是这一秒钟,简幸眼眶溢出了奔腾的泪水,她在一片模糊视线中找寻姥姥的手。

她小心翼翼地牵起姥姥的手,然后把脸埋进了姥姥的手里。

耳边不知何时安静了下来,窗户关得很紧,风声都被隔断。

简幸哭得头脑发晕,她正要抬头,姥姥的手忽然费力地抬了起来。

简幸没动,她知道姥姥要干什么。

她盯着姥姥的手,一动不动。

可过去几秒,姥姥的手始终悬在一个位置。

简幸忍着汹汹哭意,轻轻低下了头。

她闭上眼睛,主动把脸送到姥姥手上,然后感受苍老肌肤的安抚。

“哭成……小花猫……咯。”姥姥喘着粗气,说得断断续续。

简幸没有让她安静,扯唇笑笑说:“那你快点好起来,给我洗脸。”

姥姥似是想笑,却被呛得咳嗽。

简幸紧张得攥紧了床单,盯着姥姥缓和,才如常道:“你瞧你,不是说要顺顺利利的吗?怎么把自己弄得笑都笑不了了。”

“唉,老啦……”姥姥又费力地咳了两声,虚弱地重复,“老啦……”

她躺在那,看着天花板,眼睛只睁了一条狭窄的缝隙,不知在想些什么。

简幸说:“你不老。”

“你都那么大了,不老也被你撵老啦。”姥姥声音越来越小。

简幸抖着手攥姥姥的手,她跪在地上,趴在床头,努力把声音送到姥姥耳边,“姥姥,你不老,真的,我以后不长了,不撵你了。”

“姥姥……你别……你别不要我……”简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她生怕姥姥听不清,哭都不敢哭。

“还是要长的,”姥姥缓缓扭头,看着简幸,“简幸,要长大,要好好长大,不为别人,就为了你自己,要多努力,现在辛苦点以后才可以跑快点。”

“跑快点,苦才追不上你。”

一句话,简幸如雷轰顶。

她怔怔地看着姥姥,想起冬至那天,她因为姥姥劝她好好学习而在心里埋下第一颗怨恨姥姥的种子。

她为什么总要怨恨别人。

难道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吗?

她明明看到了简茹的表情,明明听到了简茹和吕诚的对话,她明明可以阻止,可以拒绝……

可她什么都没做。

因为她确实如同简茹每日每夜谩骂的那般,无能、懦弱、废物。

“听到了吗?”姥姥的声音唤回简幸。

简幸早已满脸泪,她拼命地点头,重复说:“听到了,我听到了……”

“好,好,听到就好,”姥姥说,“姥姥没事,昂,医生说啦,只要躺个几个月就好啦,伤筋动骨嘛,怎么也要一百天啊。”

简幸抹了把,“真的吗?”

“真的,去把你妈喊过来,我有事要跟她说。”

简幸说好,她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走出病房,吕诚和简茹都不在,可能是去缴费了或者询问医生什么注意事项,简幸不知道往哪去找人,只能一边擦眼泪一边往楼层中央的服务台。

途径一间病房时,两个护士从里面走出来,边走边聊:“唉,隔壁那老太太送走了。”

“听说了,自己拔氧气罩走的是吧?唉,有拔那个的力气,基本就是回光返照了。”

“是,这地方待久了,真是什么都能见到,有时候我都快分不清到底是人重要还是钱重要了。”

“别提了,刚刚又送来一个老太太,大雪天摔坑里俩小时都没出来,手术完醒的时候我正和家属交代这事呢,也不知道那老太太听到没有。”

“应该没有吧,她精气神挺好的我看,刚醒就和女儿女婿交代各种事情,不是说外孙女也来了吗?”

嗡——

简幸大脑一片空白地定在了原地。

不对,姥姥已经和简茹交代了事情了吗?

那还让她去喊简茹干什么?

为了支开她?

支开她准备做什么?

铮——

脑袋里所有的神经顷刻间绷紧,发出鸣声。

简幸有那么一秒钟,觉得自己灵魂飞出了身体,她跑回病房,看到姥姥对她笑,问她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简幸张了张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病房的窗户不知为什么忽然破开了,像家里那扇窗一样,狂风暴雪吹到简幸脸上,剥夺了她的呼吸。

整个人仿若陷入一片混沌里。

直到护士走远,简幸视线聚焦,看到了站在她对面不远处的简茹。

简茹手上全是水,应该是刚从厕所出来,她也听到了护士的对话。

母女俩四目相对,片刻之后,简茹飞奔向病房方向。

简幸一动不动,心跳也停了下来。

她说不上来是紧张,是惶恐,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她只是……有点害怕。

时间好像只过去了两三秒,她没因为心跳停止而觉得窒息,只是动作迟钝。

她没来得及转身,就听到背后传来一声凄厉的嘶喊。

“妈———!”

这声音像一把钝刀,直直地砍在了简幸的后脑勺。

是简茹的声音。

简幸还站在原地,她茫然地眨了下眼睛,紧接着周围的世界开始动起来。

路人好奇地过去凑热闹,医护人员纷纷跑过去,医院在这一刻不再是沉默的寂静之地。

莫名其妙的,简幸在浓重的消毒水味道中嗅到了一丝浅浅淡淡的饭香。

这香气越来越淡,好像要从她的世界里抽离出去。

风雪快停了。

过了今天,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从窗口轻轻探出头,问她一会儿想吃什么了。

简茹哭了一夜,太平间的冰冷也没能阻止她的大嗓门。

简幸一同站在旁边,看着简茹趴在姥姥身上,白盖布被掀去了一半,姥姥面容比晚上走之前安详很多。

她想到那两个护士的对话,说姥姥摔在坑里两个小时。

不知道当时的周围有没有太平间冷。

吕诚没进来,在门口抽烟,他因为腿部受力阻碍没办法蹲着,只能站在那,好久都不换一个姿势。

而简幸,也好久没换一个姿势。

她也没哭,只是静静地看着姥姥。

简茹哭得要快晕厥过去,她软瘫在地上,手抓着姥姥的手。

简幸看那摇摇欲坠的白布,上前铺整齐。

姥姥最烦被子不整齐了。

她这一动,好像唤醒了简茹某些意识。

简茹愣了下,哭声止了一半,她扭头看向简幸,用一双肿胀的眼睛盯了简幸很久才嘶哑着声音问:“你怎么不哭。”

简幸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

简茹剩下的哭声也不止了,她脸上全是震惊和不可置信,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女儿那么冷漠,大吼一声:“你怎么不哭!”

从姥姥去世到现在已经四五个小时,简幸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能把她哭回来吗?”

简茹二话没说抽了简幸一巴掌,她吼:“给我哭!”

简幸扭着脸,无动于衷。

简茹喘着气,像忽然抓到了发泄体,她疯狂地抽打简幸,不管巴掌落在哪,力气用了几成。

她扯着简幸的衣服,把简幸一同拉坐在地上。

简茹还在哭,一边哭一边骂:“她对你那么好!她对你那么好!她那么疼你!你一滴眼泪都不给她!你有没有良心!你从小就那么没良心!从小就看不到所有人都在为你卖命!你只顾自己!只顾自己!”

吕诚这时冲进来拉扯简茹,简茹扑倒在吕诚怀里,昏厥过去。

简幸在吕诚的注视下,一眼没看简茹,只是默默站起来,帮姥姥整理了衣服,铺整齐了盖布。

再盖上布之前,简幸轻轻握了下姥姥的手。

翌日,姥姥被运回了老家。

凌晨半夜,没有雪,没有月亮,只有风。

处处都很黑,好像是姥姥一早就选好的下葬日子。

简幸看着那个几乎要被黑夜吞噬的坑洞,扭头问简茹:“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姥姥那么怕黑,又怕虫。

她身体不好,一到冬天就喊冷,见半点雨都要喊腿疼。

她一个人在这里,不怕吗?

“你不懂,”吕诚轻轻拉了简幸一下,“别问了。”

简幸知道吕诚是怕简茹听到,但是这夜里那么安静,简茹又不聋,她厉着声音,“我怎么生了一个你那么狠毒的女儿!死了还不给留个全尸!那以后我死了呢!是打算把我大卸八块直接扔到河里吗!”

简幸没再说一句话。

只是在走的时候,一步一回头,直到走很远,还在不停地回头。

这天太黑了,她怕记不住姥姥家在哪。

因为下葬方式,简茹和吕诚没有办这场白事。

返回和县的时候,忽然落了一场大雪。

天气缘故,没有拦到三轮车,只能走去车站。

旁边超市播放着刘德华的恭喜发财,但凡路过的地方都张灯结彩,大红灯笼一盏接着一盏。

雪还没有完全覆盖地面,炮仗的碎片被风吹得到处都是。

踩着满地红色,简幸一家在短短五分钟里淋白了全身。

上车前,简幸摘下了头上的连帽,她扭头看了眼老家的方向,车上贴着的红福把她的脸映得好红。

初五,简茹病倒了,高烧不退。

吕诚要她去医院,她嫌贵,要去附近的诊所。诊所还没开业,吕诚拗不过她,只能找人给医生打电话,把人家从家里喊过来。

简幸一个人在家,听着简茹卧室里传来一个又一个电话,直到完全停止,她才起身去简茹卧室把未接来电的记录删掉。

删完以后,简幸没回自己屋,她窗户还没修好,不能住人,只能去姥姥屋里。

路过院子里其中一小堆化了又堆的雪时,简幸停顿了一下。

她驻足了很久,没能再看到那个兔子。

晚上八点多左右,天已经完全黑了,简茹和吕诚已经睡了。

简幸坐在床边,手里拿了一只点燃的火柴,她想象某个包间里少年被一片歌声和祝福环绕。

他闭上眼睛,凑近了蜡烛。

简幸吹灭了火柴。

手里还有一颗糖,她放到了嘴里。

她没有开口说话。

她,尽力了。

初六,简茹嫌诊所麻烦,把吊瓶拉到了家里,躺了一整天。

简茹也在姥姥屋里躺了一整天。

最开始,她不太能睡着。

后来,她被梦拖着醒不来。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她也在做梦,梦中梦一片兵荒马乱:

简国胜死了,简茹的骂声吵醒她,她身心俱疲地迎着烈日去超市,大雨来得猝不及防,徐正清走到了她面前。

紧接着开学,分班,认识许璐,又与许璐分开,途中在走廊与徐正清擦肩无数次,也在教室里偷偷瞥了他无数次。

大雨又大雪,晨起又昏至。

她在处暑与徐正清说了第一句话,在白露看完他看过的第一本书,在新年里加到的□□,在他看不到的院子里,用他们经历的同一场雪堆了一个兔子。

大雪纷飞里,兔子立在月光下,像荒芜里拔地而起的城堡。

然而城堡坍塌只要一瞬间。

瓦砾碎片,飞沙走石,席卷了她仅有的圈地。

大梦初醒。

睁开眼,是一片走不出的混沌。

她还在梦里。

她仍然没有哭,也没有试图闯开这困境。

周围没有风雪,但是很冷,身上每一寸皮肤都像被针刺穿一样。

她知道,这就是那两个小时的世界。

如果想从这里闯出去,那这一切从头就不该发生,简国胜不该死,她也不该用偷来的资源考上和中。

不该遇到徐正清,不该在无数个擦肩而过的瞬间偷偷欢喜。

若能从伊始避开猛烈的欢喜,结局自然也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可就像世界上没有后悔药一般,人生从来都不能重头再来。

就只是这么轻轻一想,周围原本虚无缥缈的雾气骤然缩成了无形的链条,简幸被链条挤压地迅速后退,眼前开始闪过一帧帧姥姥的脸。

咣当——

简幸被扣在了世界边界,身前是刺骨的寒,后背是刮皮的烫,链条越缩越紧,直到快要把她所有的呼吸剥夺。

她没有张口争抢着呼吸,而是睁着眼睛,看着正对面的一帧画面。

是冬至那天,她站在姥姥门口的画面。

她当时在想什么。

她在想:姥姥为什么和简茹一样。

至此,她终于崩溃,想跪下却又被锁着跪不下去。

醒来。

一摸脸,干的。

她哭不出来。

她只是觉得心里有点堵。

扭头,简幸看到屋里的窗户已经重新装了一扇玻璃,窗框上的图钉被拔掉了,留下密密麻麻的黑洞。

桌子上整整齐齐,没有半分狼藉。

今天初八,开学了。

简幸下床,打算去洗漱。

刚打开门,与堂屋里的吕诚碰上,吕诚端着水壶往屋里走,看到她说:“醒了?”

他一边说一边跛着脚往条几走,简幸两步走过去,声音还是晨哑的状态,“我来吧。”

“没事,”吕诚争了一下,“这才多重。”

简幸没松手,“我来。”

“你这孩子,都说了没……”简幸口吻一直很淡,吕诚没放在心上,一抬头对上简幸泛着红血丝的眼睛,愣了下。

简幸趁机接过水壶,走到条几灌茶壶,边灌边说:“开水危险,你小心点,以后可以把茶壶拿到厨房,灌满了堵上盖再拎出来。”

灌满以后,她拎着空水壶往厨房走,没看吕诚。

但是与吕诚擦肩时,吕诚声音泛着有些不自然的笑说:“知道了。”

简幸轻轻“嗯”了一声,径直走去了厨房。

中午简茹没回来,简幸和吕诚一起吃的午饭,摆盘时吕诚多拿了两双筷子出来,放在饭桌上看到简幸一个人才意识到什么。

他犹豫着要不要拿走,却发现简幸像没看见一样,什么反应也没有地拿了其中一双就开始吃饭。

晚上五点一过,简幸就去了学校。

时隔半个月不见,大家气氛有点微妙的尴尬。

简幸进班时班里明显静下了一瞬,等她落座才重新响起嗡嗡的声音。

她知道原因。

身边的许璐也清楚,所以在她落座的同时十分明显地把椅子往旁边挪了挪。

她们中间的距离空得能再塞下一个人。

但是简幸没过多给予关注。

徐长林没多久就进班了,进班第一件事就是提文理分班的事情,全班的期末成绩单就在他手里,位列第一的是简幸,拉了第二将近二十分。

这在过渡班非常罕见。

所以才会出现她刚刚进班就引起注目的情况。

“有些人歪屁股歪得还挺明显,林有乐,进二班以后坐哪是不是都想好了啊?”徐长林弹了弹手里的成绩单说。

林有乐“嘿嘿”一笑,“我真进不了一班吗?”

“有点呛,但是诚心祝愿你入赘成功。”

林有乐立刻起立,满身义气地江湖抱拳。

徐长林又点了几个一看就要去理班的人,分别说了几句,像在提前告别。

徐长林很善于聊天,他不爱聊什么很深的话题,对待大家的态度也没有“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他是个好老师。

简幸想到徐正清每每在他面前轻松自若的状态,猜想他大概也是一个好长辈。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人人都愿意站在对方角度着想,如果遇到,真的是幸中之幸。

“简幸,”徐长林忽然唤了一声,简幸抬头,对上徐长林的笑眼,他问,“你是准备继续造福我们班,还是去给一班锦上添花啊?”

他这话说的完全把主动权交给了简幸,简幸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说:“老师,我选理。”

“猜到啦。”徐长林看上去没生气也没可惜,好像简幸的选择是顺理成章的。

就是他这个表情,简幸觉得自己高中的第一个学期,可以完整地画上句号了。

没多久,徐长林让陈西去办公室拿文理填报表分给大家,填表的时候大家没那么紧张,又没那么轻松,班里第一次在晚自习没有刷刷写字声,也没有翻书的声音。

所有人都沉默地站在分岔路口,或坚定,或迷茫,或犹豫不决。

晚自习准点放学,铃声打破沉默的平衡,简幸在收拾书的时候隐约听到哭声。

明天太阳一升,他们有的人就要分开了。

“简幸!”林佳走过来,说了简幸意料之中的话,“初五那天怎么回事啊?给你打电话也不接,发□□也不回。”

简幸说:“对不起,家里临时有事。”

“知道啦,秦嘉铭跟我们说啦,”林佳说,“他也没详细说,我就是有点担心,过来问问。”

“没事,”简幸说,“现在没事了。”

不知道秦嘉铭到底说了什么,林佳居然真的没有多问,简幸也在她善解人意的背后捕捉到了一丝微妙的小心翼翼。

她猜是陈烟白给秦嘉铭说了什么,因为她不仅没有去徐正清的生日会,也没有和陈烟白见面。

她和陈烟白相处那么久,只放过陈烟白一次鸽子。

大概这次,陈烟白也以为是同样的原因吧。

简幸相信陈烟白没有多说什么,但是架不住秦嘉铭反复斟酌陈烟白每一句话,也许当天传述的时候他表情严肃了一些,引得大家把事件原由往严重了想。

不过这样也好,会省下很多麻烦。

第二天上午最后一节自习课,徐长林开始收大家的表,收上去十分钟,徐长林把许璐喊去了办公室。

又过去十分钟,许璐从办公室回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简幸静默地听了三分钟,从抽屉里拿出纸巾递给她。

许璐不接,还是哭。

简幸没什么反应地收回了纸。

下午最后一节历史课,徐长林没上课,通知大家晚自习就可以搬去新班级,分班表在后黑板贴着。

下课铃敲响,班里发出桌子拖拉的声音,简幸在一片喧闹中被林佳拉了出去。

“一起吃饭啊,”林佳没心没肺,“不着急,这会儿肯定到处都是搬桌子的,楼梯挤得要死,还容易发生事故,咱们不凑这个热闹。”

简幸问:“你选理?”

“嗯,我不喜欢文,文字太多我脑仁子疼,”林佳说,“放心,我看了分班表,咱俩都在一班,林有乐没能成功入赘一班,去了二班。”

简幸“嗯”了一声。

“哦,对了,”林佳说到这声音压低,“许璐没动。”

简幸有点意外,她记得许璐很想学理的,说是以后出路多,而且她地理也学得有点费劲。

“我听我朋友说的,她今天上午刚好给他们班老师送东西,”林佳说,“许璐考得不太行,要是选理,只能去四班,那可直接退出过渡班了,我估计她本人也不太想去。”

说到这里,林佳“嘁”了一声,“她就是没看明白什么重要。”

简幸没接话。

吃过饭,林佳嫌撑,拉着简幸去操场遛弯,溜到一半看到不远处坐着许璐。

她一个人,埋头哭。

林佳实在看不上这种行为,一边拉着简幸折返一边叹气说:“能理解她的心情,不太能理解她的行为。”

简幸问:“哭吗?”

“嗯哼,”林佳说,“太爱哭了,好像什么时候都要哭一下,哭完就能解决吗?”

当然不能。

简幸垂眸,在一片落日余晖中说:“能哭出来就挺好的。”

哭完,才可以继续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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