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不说话,我就在你脸上表演咬个月亮了。”
许呦三两口胡乱咽下口里的东西,刚想开口,就听到谢辞悠悠地叹口气,“呵,本来以为你性格挺好的。”
许呦看了他一眼。
谢辞忽然笑了。
曾桀骜满满痞气逼人的眼睛,弯成一双温柔月牙状,在灯光下显得更加明亮,像侵润在水光之中。
“没想到,还真是挺好的。”
“……你能不能别装醉了?”许呦压低声音问,嘴上是这么说,眼底的笑意却荡漾开来。
谢辞看她的笑容,呆滞了一会。然后喉咙里发出轻笑声。
“许呦。”
在这旧友重聚宴席上,他声音很低,沾染过酒意的声线沙沙哑哑。
“我再追你一次,行吗?”
她喝水的动作一顿,眼珠看向他。
谢辞说:“我认真的。”
他虽醉了,口齿却还算清晰,“许呦,以前的事情是我对不起你。能不能给个机会,我用下半辈子补偿你。”
饭毕,从私人饭馆里出来,一群人续摊,闹着去酒吧。
许呦没什么急事,老同学重聚,气氛大好,大家都兴冲冲,她也不想扫兴。
包厢在二层往上,众人都说要热闹些,于是干脆在大厅角落坐下。
宋一帆喝了几杯酒,见台上驻唱歌手表演完毕退场有客人上去唱歌,他按捺不住,一点都不怕丢人地站上了台。
他还特别得瑟,转头扯住一个服务员问,“诶,你们这能不能点歌?”
“操,你那个破锣嗓子祸害我们就得了,跟满酒吧的人面前丢什么人啊。”李杰毅乐了。
付雪梨没眼看那个醉醺醺的人,吼了一句:“宋一帆你快滚下来!”
谁喊他都没用,宋一帆摸上立麦,闭着眼,一首爱如潮水就这么唱了起来。
歌声嘹亮,环绕着宋一帆的公鸭嗓。
“哈哈哈哈哈哈唱的什么玩意儿——”
李小强他们坐一圈,嘈得毫不留情,个个恨不得冲上去捂住他的嘴。
许呦含笑看他们闹。谢辞坐在她旁边,看她笑,也笑。
对一帮人来说堪称折磨的一首歌时间终于结束,宋一帆回来,一脸满足。
李小强拿花生米扔他:“丢人!”
宋一帆满不在乎。
徐晓成啧声:“就你这水平,简直拉低我们的档次。”
宋一帆反呛:“说得你唱歌水平很好似得。比我好得到哪去?”
“是是是,我不如你。问题我不上去现啊!”徐晓成笑嘻嘻地,指谢辞,“当初我们的情歌王子,唱遍临市所有酒吧的谢辞,人家都没蹦跶,老老实实坐在这呢,你就说你能不能学着点。”
李小强点头:“就是!辞哥都没开嗓,你唱个屁。”
“阿辞唱的好听怎么了,他又不上去唱。”宋一帆翘着腿嘚瑟,“有这种大将之风的,只有我。加上这么多年了,谁知道阿辞还是不是王子啊。”
都知道谢辞很少大庭广众唱歌,几个人玩的好的没话说,拿花生米扔宋一帆扔得更起劲。
“傻.比东西,别人都在看我们这呢,脸都给你丢完了。”
许呦挑了个水果喂进口里,她嘴角含笑,突然想起之前在ktv唱儿歌,还被谢辞嘲过。
她弯着腰,突然侧头看谢辞,问:“你唱歌真的很好听吗?”
谢辞一愣。
“好听的。”付雪梨替谢辞回答,“我说真心话,当初我们那些人,真没比谢辞唱的好。”
但是谢辞不会老唱,觉得没意思。出去玩就打牌喝酒抽烟,基本上懒得动嗓子。
有几次付雪梨想听,谢辞都直接拒绝。
许呦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过了一会。
一直坐在旁边默默不说话的谢辞,忽地咳嗽了一声,他摸摸鼻子,“你要听吗?”
话对着许呦说。
许呦坐在那里,微微一晒,说,“好啊。”
“好什么?”李小强掐着花生米。
付雪梨惊讶,“今天你不会要露一手吧谢辞。”
谢辞懒懒靠着沙发椅背,视线扫过他们一圈,最后稳稳落在身旁的许呦身上。
“对啊。”
谢辞没去点伴奏,而是从位置上起身,随便拎了个放在角落的吉他在手里。
下面的人都在起哄,尖叫和欢呼,大家目光追随着他。
其他桌的人也好奇地看过来。
徐晓成点燃了一根烟,笑着说,“啧啧,谢辞喝多了就变骚了。”
许呦听着,眼睛看着在小圆台上的他。
或许是热了,谢辞衬衣袖子卷了上去,露出一截小臂。
他坐到椅子上,单腿屈起,把吉他横过来抵住跨部,随便拨弹了两下试音。
这姿势一看就专业。
静了两秒。谢辞扯起一点笑,眼睛往这个方向看,靠近话筒唱出第一句。
“——我的灵魂告诉我,它天生就适合爱你。”
“我的灵魂告诉我,它天生适合爱你。”
“也许无人再像你,我却从不懂知足。”
“.......”
低低淡淡的嗓音,混杂着干燥的沙哑,像是一杯迷醉的茴香酒。迷离而恍惚的暗色光线之下,谢辞穿着白色细麻衬衣,弹吉他的手势极其好看。
他其实是帅的,脸部轮廓收敛,单脚放在椅子上。他有时候有些坏,深情的模样难以得见,如今抱着吉他弹唱,喉咙里轻哼着调,有些漫不经心的放肆。
酒吧寂静三秒。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后,终于有人忍不住,惊叫了一声。接着整个酒吧都骚动了,不少的男男女女在欢呼,小范围地掀起高.潮。
连一起来的一圈人也震惊地看着谢辞。
李小强结结巴巴地问,“辞哥,他唱这么好听啊,这首歌没听过啊,不会是自己写的吧?”
“我的灵魂告诉我,它天生适合爱你?”
付雪梨轻轻一笑,“还会改编小岩井的歌词,谢辞可以啊。”
除了宋一帆他们几个人很淡定,因为曾经也是被震惊过。徐晓成摇了摇杯里的酒,摇头感叹着。
“阿辞还是厉害了,这么多年,帅气不打折啊。”
谢辞低垂着眼,光影游动在他脸上,清秀挺直的鼻梁旁打出阴影。一双修长的骨骼分明的手,仿佛天生就有天分,轻重快慢,吉他拨弦有震动的回音。
“只是想你件事,我可能没有天分。”
“躲得过寂寥无人的夜,躲不过四下无人的街。”
许呦坐在喧哗的包座里,看着谢辞,一时间有些走神。
等猛地回了神,才发现和他对视良久。谢辞边弹边笑,嘴唇靠近话筒,有轻微的电流声。略带情欲又跌宕的嗓音,隔着一大群人,他直直地瞧着这边,让人忽视不能。许呦喝了一口手里捧着的果汁,在黑暗里,不自觉低着头咳嗽几声,居然不敢再和他对视。
她觉得心跳在加速,一跳一跳,快要撞破胸口。
直到一曲唱完,谢辞从台上下来。他随手拎了一瓶冷啤,往喉咙的灌。
坐在位置上,有人笑侃,“辞哥,包夜500干吗?”
“滚。”
谢辞扔了手里的啤酒瓶,在许呦身边的沙发上坐下。
过了会,有人惊艳刚刚谢辞的演唱,三两过来要向他联系方式。被谢辞直接拒绝了。
大家都是成年人,那几个美女也没继续纠缠,笑笑就走了。
他懒散地坐在位置上,挤着许呦的腿,身边有持续穿梭的陌生人群。狭小的座位,两人之间不说话,可相贴的部位,像是有细细灼烧的电流。
许呦不自在,想挪动身体。她轻轻一动,他就跟着贴上来。
“谢辞,别挤我。”许呦知道他是故意的,就推了推他的肩膀。她轻轻地呼吸,腿蜷缩起来。
谢辞解释说:“位置小。”
他现在解放了天性,一下就暴露自己。虽然人成熟了,但性格却和以前如出一辙。
“那边有空位。”她指给他看。
谢辞一笑,而是问,“我唱的好听吗。”
许呦听见了,却不想他太得意。所以她点点头,口是心非地道:“还可以吧。”
“就还可以?”谢辞不信,“你说良心话行吗。”
许呦笑,享受两人之间难得的放松时间,继续吃水果,“你别太自恋了。”
“我自恋?”谢辞反问一声,拿起自己手机,滑开锁屏,手指在屏幕上乱点几下。
不知道在捣腾什么。
半天。
“听听。”他把扩音器按开,递到许呦耳边。
她一愣,听到话筒里传来一阵嘈杂的歌声,音质不是很好,像是在公共场合随便录的一段音。
“....阿门阿前一棵葡萄树,阿嫩阿嫩抽新芽.....”
这个声音....
这首儿歌....
怎么...
越听越觉得熟悉。
许呦听了几句,忽然意识到....
这好像是自己唱过的!!
她猛地转头。
谢辞轻笑出声,“怎么样,我是不是比你唱得好听?”
许呦的脸腾地烧红,震惊又羞愤。她反身就想抢过他的手机,口里咬牙切齿地念叨着,“谢辞你怎么这么变态,偷偷录别人唱歌,你快删了!”
他居然还存了这么久,也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谢辞手一扬,眉头挑着,“别啊,我还要留着听呢。”
“这有什么好听的?”
许呦又羞又气,还想抢过他手机。她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一热,膝盖压上直接他的腿,伸长胳膊去够手机。
谢辞还在和她嬉闹的动作一顿,下意识搂住她的腰,怕她摔下去。
他的手臂绕过她的腰肢。两人动作太暧昧,这般奔放,引起旁人大呼小叫。
宋一帆建了个临时的微信群,把大家都拉进去正在抢红包。他抬头看到这一幕,唏嘘一声,“大庭广众之下屠狗啊你们俩。”
其他人闻言,也陆续看过来。
许呦趁着谢辞发愣,一把夺下手机。
她脸都快冒烟了,到旁边坐好,哆嗦着手去删音频。
谢辞看她动作,也不急,慢悠悠地说:“你删吧,反正我还有,家里备份多着呢。”
“....”许呦握紧手机,咬着下唇,退出录音软件。
桌面的背景赫然跳出来。
她动作一顿。
照片上,是温柔明亮的夏日午后。一个女生穿着蓝白色校服,趴在桌上浅眠。只一个背影,头稍偏,露出阖着的黑色眼睫,鼻尖小巧。旁边文具书本散乱堆在一起,还竖着一个浅蓝色的大水杯。金色的阳光从旁边玻璃照着她细软的发丝,软软垂在肩头。
这个女生.....
许呦心里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酸酸又胀胀的。她从手机上收回目光,又落到别处。
手机屏幕被一下按灭。
在一旁,谢辞什么也没说,揉了揉自己的头发,探身把她手里的手机拿回来。
“你什么时候偷拍的我。”她问。
“记不清了。”
“除了这张...还有别的吗。”
谢辞很诚实,回答,“有。”
许呦的心突突直跳。
出酒吧已经快凌晨,几个男人在门口透气抽烟了会,商量着怎么回去。
大家都是开了车,不过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决定各自打车走。
付雪梨和许呦站在一边。她接了通电话,没讲几句就挂断。
许呦笑着问,“你今晚要不要去我家住,和我合租的一个朋友今天不回来。”
付雪梨拍拍她的头,“许星纯飞来申城了,他刚刚定了酒店。”
“啊...”许呦表示理解,随后感叹了两句,“你们感情真好啊。”
付雪梨笑,“你和谢辞怎么样了?”
许呦认真地想了想,然后嘴角抿出一个笑容,她浅浅笑着,“还可以吧。”
“他刚刚又喝了点酒。”付雪梨说。
“嗯。”
“你明天有事吗?”
许呦说:“下午要去个地方采访。”
付雪梨笑了笑,“等你有空给我打电话,我打算在这玩几天。”
“好。”
最后别人都陆陆续续走了,谢辞非要把车开回去。谁也拗不过他。
李小强突然想到件事,“对了,许呦啊,你不是和谢辞住的近吗?”
于是许呦负责开车送谢辞回家。
她是打算把车停在他小区门口,然后自己走回去,反正也隔得不远。
可是路上谢辞闹起来,“不行,把车开去你小区,我走回去。”
许呦没理他,握着方向盘,看了眼倒车镜,后面有人要超车。
“你这个样子,走的回去吗。”
他没接话,不晓得是不是没听见。
谢辞头后仰,靠在软真皮的座位上,他的五官在半明半暗中更显立体,眼皮懒洋洋地半垂不垂。
车窗降下一半,略略潮热的夏夜暖风贯进来。
许呦伸手,扭开电台,是噪杂的午夜新闻。
听了会。
她问,“你现在工作不忙吗。”
谢辞转头看她,“不忙啊,我是老板,很闲的。”
“你...修车,手没问题吗?”她声音有点犹豫。
谢辞一笑,“没问题啊,你在担心我?”
许呦轻轻嗯了一声。
“.....”
安静一会,谢辞以为自己听错了。他直起身,不敢置信地又问了一遍,“你担心我?”
许呦没说话。
车外迅速掠过的光影在她脸上浮动,风和地面有微微的摩擦声。两人同时陷入沉默之中。
谢辞没继续追问,还在想她刚刚那句话,心不在焉地。
许呦认真开车,突然问,“谢辞,你喜欢我什么。”
见他沉默,许呦又说:“我自己都想不通,当初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还偷拍。”
谢辞假装没听到,强行转移话题,“许呦,你别问我这种尴尬的问题,我头痛。”
她不禁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谢辞在笑,眼睛微弯。
不到片刻,他笑容忽地淡了。然后自言自语。
“我什么会喜欢你呢,你又不好。”
谢辞想起第一次见到许呦,她抱着一堆书,站在自己身边,浑身上下就是安静不受打扰的味道。
那天阳光太好,刺得他眼睛疼。
“你对我也不好,总是不喜欢理我。”
“我为什么要喜欢你啊。”
许呦静静地,缓缓地开着车,任由他自言自语。
“其实还有一句话。”
谢辞侧头看着来来往往的车流,走神了一会,“你挺好的,你给过我的东西,我后来都喜欢上了。”
第一次,是她从家里带的旺仔牛奶到学校,被上完体育课回来的他给强行抢走。
第二次,是他放学偷偷跟着她回家,她看他可怜,分了一个青团给他。
第三次,是他陪她回家,在古镇的小街上,随便一家面馆。
第四次,是他过年夜守在她家楼下,她喂他吃的饺子。
......
许呦在怔忪。
两人中间隔了这么多年,她也思考了好久,她曾经喜欢他什么。
没想通,以至于这么久了,她还一直在想,也一直忘不掉。
过了高架桥,车子开进市区,路边的有些店铺关了门。
“我想买包烟。”谢辞手抵着脑袋,声音很淡地说。
许呦说,“少抽点烟。”
“许呦。”他叫了她的名字。
通过一个路口,车子缓缓减速。许呦应了一声。
“许呦,我想你。”
“嗯。”
“你想我吗。”
“不想。”
“可是我很想你。”
“你刚刚说过了。”
谢辞沉沉地笑开,微眯着眼,薄唇掀起了角度。车由许呦开,但是她还是听了谢辞的话,停在自己的小区门口。
免得他等会耍酒疯,又要吵着送她回来,更麻烦。
“你早点回去睡觉,明天酒醒了来我这里拿车。”许呦熄火,把钥匙拔出来。她说着,准备动身解开身上的安全带。
刚刚碰到,手背却被谢辞按住。他迅速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却不准她解开。
“.....”
许呦看着他,静静地没说话。
“你猜,我要干嘛?”
“不知道。”
然后,谢辞歪了歪头。
“总让你看我可爱的一面,好像不太好?”
“哪里可——唔。”
许呦话没说完,他一手撑在她耳旁的座椅上,不由分说地吻了上去。
她呼吸被封住,头不自觉后仰了一点,却被谢辞逼得更紧。
他单手掐住她的面颊,温热的唇黏着在一起。
不过深吻十几秒,便松开。谢辞退开一点,却不太舍得移开,用鼻尖摩挲着她的侧脸,然后忍不住用牙齿轻轻咬了咬。
“你别把我想太好了。”
他脾气坏,占有欲、自私、任性、喜欢嫉妒。可是都尽量忍着。
怕吓到她,却又压抑不住心里蠢蠢欲动的迫不及待。
但是偶尔有控制不住的时候。
推开身上的人。
车里橘黄的灯光散落下来。
许呦喘了几口气,抑制不住的脸红心跳。她捂着自己的胸口,坐在位置上,脸渐渐变红。
“许呦。”谢辞咳了一声,“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
“我可能,忘记带钥匙了。”
谢辞不逗她了,他的唇角微扬,浅浅地笑了。
“行吧你上去,不闹了,我马上回家了。”
过了片刻,许呦看他两眼,“要我送你吗?”
“送什么送啊,就几步远,我正好走回去醒酒。”
许呦顿了顿。还是开门下车。她站好后,转头说,“你也下来。”
她怕他等会自己开车回去。
谢辞坐在车里看她,应了一声。
旁边走过一对小情侣,估计是刚刚看完电影,手里还有一桶爆米花。
他们耳鬓厮磨,女生挽着男友的手臂,眼睛瞄到许呦站在路灯底下,她不由一愣。
“——许老师,你大晚上站在这里干嘛?”
这个小姑娘马上研究生毕业,在许呦新闻社实习,刚好和她住同一小区。
许呦说:“我和朋友说点事。”
话落,小姑娘视线忍不住往许呦身后飘,也不多说什么,点点头便和她告别。
许呦看他们走远,犹豫了一会,又对谢辞说,“算了......我把你送到你们小区门口?”
她试探性地问。
谢辞忍着笑,眉微挑,“别这么认真啊,你快上去,我也走了。”
其实她也意识到自己有点不妥。
他这么说,许呦只能道:“那你到家好好睡觉,记得给我打个电话。”
“知道了许老师。”他说。
“......”
“谁是你老师。”许呦无语,“我走了。”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嘱咐,“你快点回去,别呆在我楼下。”
谢辞点头,“知道了。”
楼道里的灯坏了,一片漆黑。许呦没拿手机,直接摸黑上楼。
到住的第三楼,她在门口站了片刻。
把钥匙插.进去,许呦才停止发愣,回过神来。
---
谢辞倚着路虎的车门,低头把玩手里的车钥匙。修长的手腕,指间猩红的烟未灭。他侧头吸了口,又吐出。
夜深人静,烟雾飘散。
下一秒,他抽烟的动作一顿。
许呦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视线不动,一直看着他。
谢辞像是早就料到一般,看到她,也不惊讶。
许呦轻轻说,“谢辞,怎么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个德行。”
她就知道。
以前也是这样。
动不动就死守在她家楼底下,如果不去哄,他就算冻死也不肯走。
明明看着吊儿郎当的,却有一股死倔的劲。
她每一次,就这么下去找他的夜晚。他都在无所事事地等待,然后抽烟。
谢辞笑,随手摁灭了烟起身。
“知道你心软啊。”
---
上楼梯,没灯。她和他一前一后地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走得缓慢。
夜晚的月亮有点亮,映在地面的影子格外清晰。
谢辞问,“许呦,你怕么。”
“怕什么。”
“你说呢。”
“不知道。”
转弯,上到第一个楼梯口。
他看着她模糊的背影,心里默默数台阶。
谢辞微微抬手,一用力,把她垂在身侧的手握住。
许呦低头看了一眼,没挣扎。
一路楼上都没有灯,黑暗实在是个好东西。
反正谢辞是这样觉得的。
“许呦。”他喊她。
“嗯。”
“你现在算是高级知识分子了。”
许呦停下脚步,等又上了一个台阶,才说,“你也不差。”
“真的?”
“能够靠自己双手赚钱,我就觉得很好。”
他沉默着。
提起旧事,她心里有点压抑。
“可是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许呦又重复了一遍,“很多职业,很多选择,你去修车,靠自己本事赚钱,我觉得很好。”
“你很好。”她说。
“我知道我好,你别说了,总感觉像在给我发好人卡。”
本来有些沉重,她忍不住笑了,“什么好人卡。”
谢辞:“........”
想到饭桌上的嬉闹之语,许呦想了想,说:“我要是跟你发好人卡,应该是....”
“是什么?”
“你很好,可是我太美了,你配不上。”
谢辞低笑,笑了两声,忍不住又笑。
他看清她的侧脸,半开玩笑地又问,“那你会不会嫌弃和我没共同语言啊。”
许呦眼里淡淡的,很平静地回答,“柴米油盐酱醋茶,人间烟火也有趣。”
他顿了一下,却没了话。
刚刚喝完酒,脑子反应有点慢。
沉默蔓延开来。
没出几分钟,谢辞的声音又响起来。
“你现在说话感觉有点文绉绉,怪冷幽默的。我觉得,我大概当初就是看上你这种一本正经冷幽默的样儿了。”
许呦安静了一会,抬头看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跟你冷幽默过。”
“......”
“你忘了?”谢辞低头,唇准确又快速地碰了碰她的脸,“你自己跟我说过的话。”
许呦任他亲着,“什么。”
谢辞回忆,“叫什么来着,知识是自己的,还是什么,怎么说来着。”
这么久了,他也记不清了。
许呦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受。
她开口,“你把我的话记得很清楚。”
谢辞扯着嘴角,笑得懒散,“当然了,你比我爸妈都古板,一上来就喜欢讲心灵鸡汤。”
“.......”
许呦想起一件事。她被他牵着,走了两步,试探性地问,“你现在过年呢?回去吗。”
谢辞反应不大。
不过看她凝重的模样,他露出一丝笑,“回去啊,家里有亲戚。”
“你爸爸...”
谢辞笑了,“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我每年都给他老人家去扫墓。”
“你能跟我讲讲你这几年的事吗。”许呦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对谢辞提起过往。
---
当初谢辞家里出事,是因为正好碰上严打,父亲被人举报到省纪委,说在临市官商勾结。其实是上头有人故意在打压某个政治党派,当时反腐风盛行,谢冬云不过是个牺牲者而已。
谢冬云接到消息,立刻从外地赶回临市,却在高速上出了车祸。
司机当场死亡,谢冬云被送到医院抢救。可还是没用什么用,人不久也撒手走了。
后来谢辞接受不了父亲突然离世的意外。家里遭逢变故,谢天云留下的财产有很多,因为去世的意外,没来得及立遗嘱。亲戚为谢辞找了律师,和当时的情妇打官司。
可是他不会做生意,谢辞亲叔叔就接管了生意,把他接到了外地。
谢辞的手未能彻底恢复,已经不算一个正常人,父亲又去世,对许呦的不告而别和无可奈何。
这些事情加起来,年仅18岁的他觉得活下去都是一件困难的事,甚至不知道明天改用什么力量把自己唤醒。
谢东波当时跟谢辞说:“叔叔帮你管公司,但是公司一直是你的,你就算以后没本事,叔叔替你爸爸养你一辈子。”
不管发生多大意外,生活还是要继续过。
从失去亲人的阴影里走出来,去申城开修车厂,是两年以后的事情。
谢辞还记得许呦说过的话。
她说她想去申城。
他发现自己还是不能控制自己去想她。深情总是无意识,只是在谢辞发现的时候,许呦已经被他推得越来越远。
谢辞这几年,也曾经试图忘记过许呦。
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不知道着了什么魔,就是忘不掉。只是偶尔知道她在申城上大学,他明明已经决定好不去找她,没过多久还是控制不住又偷偷去看她。越看就越忘不掉。
谢辞唯一能控制的,就是自己不出现在她的面前,尽量不去打扰她的生活。
直到那天她出现在自己的修车厂。
那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做了梦。
理智就像不存在了一样。他实在不甘心就那么躲着。
---
说完这些年的事,其实也就寥寥几句话,上了几步台阶就能说完。
他说完,许呦突然靠近,伸出双手,将他的腰揽紧。
两人贴近。腰被人用双臂紧紧拥住,在黑暗中,谢辞的心跳忽地停了片刻,手悬在空中,不知作何反应。
许呦头抵住他的肩膀,谢辞心里突然冒出一种很自私的想法。
如果说出这些,能博取她一些同情,这样也好。反正她也是在为自己心疼。
许呦温热的身体就这么和他依偎着,皮肤紧贴,两颗心的距离也极近。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从脚底升起的愉悦猛地窜到头顶。他露在外面的皮肤甚至起了细密的小疙瘩。
谢辞数着自己的呼吸,一下,两下,三下.....手慢慢绕过她的肩膀,刚刚搭上。
许呦哑着嗓子开口,“谢辞。”
他动作顿住,心虚地应了一声。
他走了回神,听到她问。
“你这几年,是不是过得一点都不好。”
“是。”
“你以后有什么,能不能直接告诉我?”
谢辞答应,“好。”
到了三楼,许呦开门,谢辞跟在她后面。
她进去换鞋,对身后的人说,“进来吧。”
简单的两室一厅,却被装修的很温馨,木质餐桌,木质地板,随处可见的小熊抱枕。鸢尾画册,阳台上摆放着几株吊兰。
谢辞随意打量着。
许呦穿好拖鞋,把包和钥匙放下。谢辞跟在她身后,拾起来桌上一本杂志,拿起来翻看。
内容很无聊,他靠在门框上打发时间,等着许呦不知道在忙什么。
许呦进厨房倒了两杯冰水,她把自己的端起来喝,另一只手伸出去。
“喝点水。”
谢辞接过去,仰起脸把玻璃杯里的水喝干净。
“我睡哪?”喝完后,他问。
这时,放在一边的手机铃响。
许呦拿过来,看了看来电显示,“等会,我接个电话。”
她转了个身,低音喂了一声。
“阿拆,睡了吗?”是陈秀云。
许呦:“我没睡,刚刚和以前同学吃了顿饭。”
“到家了吗?”
“到了。”
旁边很安静。
许呦心不在焉地听母亲说话,眼睛瞄了瞄谢辞。他已经在沙发上坐下,撑着头玩手机,双腿直直地搭放。
嘴上又随便说一些小事。许呦走进房间。
过了会,她从房间里搬了一床空调被出来,放到一边沙发上,“晚上睡觉冷的话记得盖。”
时间也晚了,许呦进房间,把电脑打开,翻了翻工作邮件。
明天下午要去一个电竞比赛现场做采访,过两天还有一个开幕式活动。还有她前几天报上去的选题,关于山区希望小学那边的已经批下来,过段时间就要去实地调调研。
很多事情堆积在一起,但是许呦下个月请了年假,要回老家给小姑婆上坟。小姑婆前几年得了食管癌,人年纪大了也熬不过去,前几天在医院过去了。她想着刚好趁着休年假,顺便还能陪陪父母。
洗完澡出来,湿漉漉的黑发搭在肩头。许呦穿着睡裙,碍于谢辞在客厅,她专门穿了个小外套。
刚刚明明很困,洗了个澡后,人精神了不少。许呦去厨房,从冰箱里抱出一个西瓜,把保鲜膜撕开,她弯腰把橱柜拉开,找出一个不锈钢的调羹。
刚转身,谢辞靠在门边。
许呦动作一顿,把柜子关上,问:“你吃西瓜吗?”
“吃啊。”
她把手里的冰镇西瓜递过去,“给你吃的。”
谢辞:“有没有籽,有的话我不吃。”他很挑剔。
“没有,你吃吧。”许呦挖了一勺,递到他嘴边。
她表情很自然。
谢辞愣了两秒,从善如流地张口吃下。
“许呦。”他吃了两口,突然叫她的名字。
“怎么了?”
谢辞说,“以后我们在一起了,你能不能把我照顾好啊?”
她低头又挖了一勺,嗯了一声,“能。”
---
许呦躺在床上看书,等头发干得差不多睡觉。
看着天花板,许呦突然想起以前上大学。一个舍友问她,有没有喜欢的人,以后如果能和他在一起,觉得什么日子过的最舒服。
她自觉是个很无趣的人,也不憧憬波澜壮阔。从小安分地长大,听话学习,从不招惹谁。谢辞算是她生命里第一道波澜。
只是她那时候性子有点内向,不知道怎么对人好。所以对谢辞太冷淡,这几年也曾经后悔过。不过他已经不在身边。
舍友转过脸,瞅着发呆的许呦,正准备开口,就听到她的声音。
平淡缓和,好像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最舒服的日子啊。”
“我想和他在夏天的傍晚,吃完饭去逛公园,路过彩色的喷泉池,草地上可以看狗狗。还有跳广场舞的大妈,我们能吹风散步,随便聊聊天,聊什么都可以。”
“然后到了小区门口,去水果摊挑一个好吃的西瓜,放到冰箱里。”
“洗完澡,吹着空调,和他一起吃西瓜,然后看电视。”
“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美好。”
门把手被轻轻扭开,门缝露出一张脸。
许呦脚步轻轻,踱到客厅。电视机里还在放重播的足球比赛。
她悄悄走过去,白而薄透的晃荡裙摆下,曲线清瘦的小腿露出来。
客厅的大灯关了,谢辞喝多了,人估计也倦了。闭目睡在沙发上,黑色的发丝松软。他呼吸深沉,仿佛已经陷入沉眠。
她用指尖,一点点,轻轻触到他侧脸的皮肤。
许久,她蹲下身。
许呦抿唇,伸手为谢辞拉上薄被。
随即,一个亲飘飘的吻,落在他的额头,然后是阖起的眼睫。
睡吧。
她小声说。
随即站起身,她弯腰,把放在茶几遥控器拿起来,关掉电视机。
最后一点嘈杂被灭掉,房间沉没于黑暗之中。
许呦轻手轻脚,正准备离开,突然横出来一只手抓住她的手腕。
“——喂。”
许呦身子僵住,下一秒,耳后传来一道沙哑的声音。
“我被你亲硬了啊。”
许呦一刹那,感觉全身血液都轰上头顶。
心虚又羞耻的感觉糅杂在一起。她第一反应是挣脱他的手跑开,可没来得及甩开,就被那股力气强行扯得跌倒在沙发上。
一道黑影迅速压过来,身躯挨着她,呼吸像滚烫的岩浆。
许呦穿着睡衣,领口微微敞开,胸前和脖子处赤.裸的肌肤露出来一大片。她开始挣扎,小腿乱蹬。
他手肘曲起,压在她耳旁,声音哑得不像话,“许呦...你居然敢偷亲我。”
好像她犯了什么滔天大罪。
“你...别压我。”她声音弱,双臂又酸软,无力地推拒着身上的人。
不论怎么挣扎,却毫无抵抗的作用。
空气里荷尔蒙的气味快要爆炸,谢辞仗势欺人,手也开始不老实地往下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