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可以凑个整,他是不是进来的时候少算一个人啊。”一个粗嘎嘎的公鸭嗓突然插话。
闻时一看,是张碧灵那熊儿子,沈桥的吊唁客单上有他的名字:周煦。
名是好名,人有点找抽。
“问你了吗你就插嘴?”张碧灵推他一下,连忙对闻时打圆场:“附身人形模特就是容易出现这种状况,常事,见怪不怪了。”
周煦嗤之以鼻:“谁说的?我小姨就不这样。”
张碧灵瞪着他:“你小姨、你小姨,你天天就记着拿小姨吹牛皮。张岚几岁就开始往笼里冲了,能一样吗?”
闻时很少关注别家,名谱图上的活人也不认识几个。他默默听了一会儿,问背上的人:“张岚是谁?”
谢问还没说话呢,周煦先惊了,他耳朵倒是尖:“你不知道?”
闻时:“我应该知道?”
周煦:“名谱图最顶上那个!你干这个你居然不认识她?”
我认识你小姨家的祖宗。
不是骂人,真认识。
闻时心说。
“你差不多行了!”张碧灵被儿子弄得尴尬万分,把他摁到身后,对闻时说:“他小时候被张岚……就是他小姨,带去本家住过几年,跟她挺亲的,所以张口闭口都是她。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闻时:“嗯。”
张碧灵又说:“我听小夏说,你们是第二次入笼?才第二次,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慢慢来,沈老爷子后继有人。”
闻时朝夏樵瞥了一眼。
看来这傻子还知道藏话,没把老底交代出去。
张碧灵估计把他当成沈桥收的另一个徒弟了,比夏樵这个什么都不会的略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名谱图上沈桥这脉并没有他这个新徒弟的名字,俨然也是个不成器的半吊子。
不过张碧灵人很不错,对着半吊子也客客气气的,没什么架子。
“对了哥。”夏樵又委委屈屈开了口。
闻时:“说。”
夏樵:“我得在腿模里呆多久,为什么张阿姨他们不用附身物?”
闻时沉吟几秒。
张碧灵却开口了:“哎!刚才匆匆忙忙的,忘记说了。咱们找附身物进笼心,是怕生人气息突然闯进来,惊动笼主,还没弄清楚呢就被追着打,得不偿失。”
“不过这个笼不一样,这里已经有很多生人了,该惊动的早惊动了。附不附身区别不大。”张碧灵指着角落里的那群人,“我比你们早进来一步,附在镜子上了,把他们吓得不轻。我怕给他们吓出好歹来,就从镜子里脱身了。”
夏樵又活了:“所以我们也能出来吗?”笔趣阁
张碧灵:“可以的。不过你们要是觉得有附身物更安全,继续呆着也没问题。”
夏樵:“不了不了。”
她解释得很详细,生怕这几个年轻人不懂。
其实闻时比谁都懂。
他一进来就知道可以脱身了,但他没提,他想让谢问在半截模特里再憋一会儿,毕竟他上次在洋娃娃里憋了好几天。
现在张碧灵这么说,他只能放谢问一马。
“沈老爷子没跟你们提过吗?”张碧灵问道。
闻时面无表情骗人:“没有,我刚知道。”
他从模特里走出来,一转身,就看见同样脱身而出的谢问挑了一下眉,仿佛听见了什么鬼话。
闻时狐疑地看着他。
谢问客客气气地说:“没什么,我也刚知道。”
***
他们有了人样,墙角里缩着的几人脸色便好看许多,不再那么惊恐了。
“你们都什么时候进来的?”闻时问他们。
穿格子衬衫的男生说:“有好久了。”
其他人跟着点头:“好长时间了。”
“记不清,我快疯了。”
……
除了张碧灵的儿子周煦能说出具体数字,其他人都浑浑噩噩的,看样子被吓得不清。
“他们应该跟我前后脚。”周煦说,“我进来的时候,他们还没这么昏呢。”
夏樵问:“你怎么进来的?”
“马路上走着走着就进了啊!”周煦一脸你在说废话的表情。
张碧灵替他说:“我问了,也是坐了那个车,拿了伞,跟传言差不多。”
“你听过那个传言?”闻时问。
张碧灵点了点头,冲谢问说:“听你店里的大召、小召说过。”
“那俩丫头喜欢到处串门,听到什么就拿来吓唬人。”谢问说,“最近周边的人都让她俩吓唬得雨天不敢打车了。”
闻时:“传言说没说司机是谁,出过什么事?”
谢问想了想:“听说是车祸过世了。”
“还有呢?”
“没了。”
“这信息量有点少。”张碧灵拍了拍自己儿子,说:“煦煦,你在这碰到过哪些事?”
周煦脸有点青,让开她的手,粗声粗气地说:“别叫这个,恶不恶心啊,我都多大了。”
张碧灵:“问你话呢。”
周煦:“还能碰到什么?不就是那个女的么。我来的时候,那女的刚好要上楼,旁边有个店里的婆婆在啃着鸡爪还是什么呢。突然放下爪子就跟我说,来抓人了,来抓人了。然后我就跑了,跑到三楼刚好看到他们,就钻进来了,之后就老实在这呆着。除了上厕所和摸点吃的,就没出去过。”
这都是些什么废话。
张碧灵有点头疼,感觉自己儿子根本指望不上,叹了口气便说:“那先看看吧。”
倒是闻时抓到了一点:“店里的婆婆跟你说话?”
周煦:“对啊。”
“你确定是跟你说的?”
“不然呢!”
闻时有点纳闷。
一般来说,笼里的人不太会跟生人正常说话。他们都相当于笼主意识的延伸,看到生人,第一反应多数是攻击。
这个笼倒是奇怪。
闻时想事情的时候,店铺里刚好没人说话,气氛陡然静下来。外面拍门声还在继续,好像就在不远处。
卷轴门哗哗的抖动声在商场里回荡,突兀刺耳。
过了好一会儿,扶梯嗡嗡的滚动声才响起来。
“走了吗?”有人轻声问。
“应该走了。”
角落里的人都舒了一口气,接着又发起呆来。
那个穿格子衬衫的男生盯着闻时他们,忽然说:“你们能带我们出去么?”
张碧灵是个稳妥保守的人,她说:“我尽量。”
但这种环境下,“尽量”这个词,远达不到安抚人的效果。于是那个男生“哦”了一声,也沉默着发起呆来,像个杯弓蛇影的游魂。
他们每个人脸色都很差,眼下乌青一片,也不知道进来之后合没合过眼。
格子衬衫的女朋友忽然小声说:“我想去卫生间了。”
店内顿时陷入死寂。
好像这已经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只要有人说这句话,大家都会紧绷起来。
“走,我带你去。”张碧灵说。
她一开口,另外三个人也跟着说:“那我也去吧,一起去。”
他们把卷轴门往上推了一半,一个紧挨着一个钻了出去。
“你们先在这边呆一会儿吧,别乱跑。”张碧灵说话带了点长辈的口气。
她这句嘱咐把闻时、夏樵甚至谢问一起包了进去,毕竟就她所知,这三人两个没名没姓,一个被除了名,其实都顶不了大用。
结果她刚走,闻时就从卷轴门里钻了出去。
“你干嘛去?”周煦叫住他。
闻时不是什么温和的人,对熊孩子更是不感冒,所以压根没答话。
“喂!”周煦又叫了他一声。
闻时依然跟聋了一样。
直到谢问跟着钻出来,他才拧着眉说:“你出来干什么?”
“这门只有你能出么?霸不霸道。”谢问指指昏暗的回廊:“我去那几家店看看。”
说完,他也不等谁,径自往那边走。
闻时:“?”
他刚要抬脚,周煦又扯着公鸭嗓嘎嘎叫道:“不是让你们别乱跑吗?!”
闻时扶着卷轴门的下沿,弯腰看向他:“谁让的?”
他总是冷冷的,这么低头看过来还挺有压迫感。周煦哽了一下,叫道:“我妈啊!”
“又不是我妈。”闻时说完就走了。
周煦被崩了一脸冰渣子,既没面子又有点气急。他“靠”了一声,紧跟着也钻出去了,那气势汹汹的模样,像一只追着人啄的鹅。
“哎你跟着我哥干嘛?”夏樵知道自己胆子小,本打算老实在这呆一会儿,不出去添乱。
但他一看,中二病在尾随他闻哥,当即叫了一声也出去了。
于是张女士带队从卫生间回来,发现店铺里只剩下两个中年男子缩在一块儿抱团取暖,剩下的全跑了。
张碧灵就觉得这笼要完。
***
偌大的商场,依然只有零星几家店亮着青白色的灯。
闻时沿着回廊走过去,离得最近的那家店铺敞着门。
他刚进笼心的时候,匆忙扫过一眼,对这家店有点印象,因为店里好像全是相框,店主又很胖,看着能有小二百斤,关卷轴门的时候弯腰都很艰难。
可现在,那个大块头店主却没了踪影。
门前有一滩不知哪里来的痕迹,就像有人之前在这里久站过,湿哒哒地滴着水。
闻时把卷轴门往上推了推,钻进店里。
他这才发现,整个店铺挂着的相框都是黑色的,大大小小,却都是同一个人的照片。
或者不能叫照片,而是画——
深浓的眉毛,墨团般黑洞洞的眼睛,以及平直的唇。
正是那个到处追他们的女人的脸。
不过相框里的图没有颜色,全是黑白的,就像满墙的遗照。
这些遗照就这么看着店铺中央的闻时。
忽然!卷轴门发出咔咔声响。
闻时转头看去,就见一个阴沉沉的老太太站在门外,两手抓着卷轴门用力往下拉。
她又瘦又老,力气却极大,就听“哗”的一声!
……
没拉动。
闻时站在店里,垂着的手指上牵着白棉线,线的另一头拴在外面的锁扣上,绷起的长线托着卷轴门,愣是让人一寸都没法往下拽。
老太太抻着两条胳膊:“……”
闻时冷着脸问:“你干嘛?”
老太太发白的眼珠盯着他,细细的嗓音说:“这家店不开了。”
闻时:“为什么?”
老太太抿着唇。
闻时:“店主呢?”
老太太依然没吭声。
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一点响动,老太太回头往对面店铺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转回来。
她咂了咂嘴,老迈的声音又细又飘:“不开了,不开了,我要去吃饭了,该吃饭了。”
说着,她又扒着门往下使了点劲。
闻时正在想“胖子店主人没了”和“要去吃饭了”之间的逻辑,就见一个个子很高的人走了过来。
他在老太太身后停了步,瘦白修长的手指抓住了对方扒门的胳膊,就像拿放东西一样,把老太太的手拿了下来。
老太太暗自较劲,脸都憋绿了,依然被安排得妥妥当当。
“老远就看见你了,这么点高的个子,扒着门累不累,放一会儿。”卷轴门被那只手往上抬了一截,露出谢问的脸。
可能是店内灯光太冷的缘故,照在他脸上,显得病气更重了。
他看着店里的闻时,又扫过那几根绷着的长线,淡声说:“谁教你的,在笼里一个人往空房子里钻?”
没人教。
闻时话都到嘴边了,却没有开口,因为他感觉谢问不太高兴。
他下意识朝门外看了一眼——
卷轴门半挡着,视野范围有限,除了斜对面商店破败晦暗的门,再没有其他,自然无法知道谢问来这之前碰到过什么。
闻时皱着眉纳闷道:“谁招惹你了么?”
谢问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似乎没料到闻时会是这种反应,扶着卷轴门的动作顿了一下。
店里的白炽灯太过苍白,照得他眼珠深黑,却蒙着一层薄薄的光。他在光里沉默站着,良久才乍然回神。
他偏开头笑叹了一口气,可能太轻了,笑意未及眼底,转瞬就没了痕迹。
“没谁。”谢问放下抬门的手,站直了身体,“刚才去的那家店香薰太难闻,刚好是我最不喜欢的那种。”
他侧身让开路,又说:“看完了没?看完了就出来吧,别妨碍老人家关门。”
卷轴门外拴着的白棉线松落在地,闻时看了他一会儿,这才把线收回来。
他一边往手指上缠绕,一边往门外走。
老太太发白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闻时前脚刚出门,她后脚就抓起一只生锈的铁钩,把卷帘门钩下来。
“为什么关门?”谢问说。
老太太动作顿住。她下意识朝身后某处扫了一眼,用梦呓似的嗓音说:“不能开,不能开。他不卖好东西,不能开。”
说完,她抓着铁钩,步履拖沓地走了。
每走一步,铁钩都会杵在地上,发出“当”地一声响。声音又尖又脆,像凿在脑子上。
不远处有人轻呼一声。
闻时回过头,看到周煦和夏樵一前一后杵在那。
周煦似乎特别受不了这种金属凿地的声音,搓着鸡皮疙瘩在那“嘶哈”跳脚。夏樵就在旁边,盯贼一样盯着他。
“你们过来干什么?”闻时问。
“这路就你能走,我不行?”周煦像个扑着翅膀的鹅,当场就啄回来。
夏樵告状道:“哥,他非要跟着你,我就看看他想干嘛。”
周煦:“谁跟着他了?我在里面闷久了,出来透透气,有问题吗?”
夏樵惊呆了:“你在这种地方还要透气啊?那你早上起来晨跑吗?”
周煦:“我——”
周煦:“……操。”
可能是因为周煦年纪略小一点,夏樵在他面前气势还行,压制谈不上,但能五五开。
闻时看他们在那扎着毛互啄,目光朝远处抬了一下。
他们身后,一边是对面横穿过来的直廊,一边是弧形的回廊。中间那一圈都是黑漆漆的,没有店铺开门。
闻时看着那条晦暗的廊线,忽然反应过来,谢问刚刚就是从那边转过来的……哪来的香薰难闻的店铺?
他终于意识到,谢问刚才的不高兴,可能真的只是因为他一个人往半封闭的空间里钻。
这就让人有些意外了,因为他们其实还没熟到那个份上。
***
老太太拄着尖钩走远了,谢问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闻时看着他的背影,皱了一下眉,大步流星赶过去。
“干嘛这么急?”谢问朝后面黑洞洞长廊看了一眼,“你不会怕黑吧?”
滚。
闻时心说。
他抿着唇没吭声,只是放缓脚步,同谢问一起跟在老太太身后。
走了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我进那家店的时候,就已经把棉线勾在门外了。”
他依然蹙着眉心,因为觉得向人解释这种事有点……离奇。
笼内的封闭空间很危险,人多还好,如果只有一个人,很可能会让自己长久地被困其中。这点他当然知道。所以他早早留了后手,并不是冒冒失失往里闯。
谢问“哦”了一声。
他神色与平时无异,好像已经把之前的不高兴抛诸脑后。
他没再多说什么,闻时自然也不会补充。两人沉默着往前走,带着一种微妙的僵持感。
周煦和夏樵没什么脑子,但敏感。他们感觉到了莫名紧绷的气氛,没敢跟得太近,就那么隔着五六米缀在后面。
那两个人不说话,他们也莫名不敢出声。
整条回廊都陷在沉寂中,只有尖钩杵地的声音缓慢、拖沓地响着。
过了好一会儿,闻时忽然开口,嗓音在夜色下显得低而清淡。
他说:“我是不是以前认识你?”
谢问步子一顿,半垂的眸子极轻地抬了一下。
“为什么这么说?”他转脸看过来。
“没什么。”闻时答道,“突然想到就问了。”
谢问点点头。
他目光落在远处的某个虚空点上,过了片刻,才笑了一下对闻时说:“不认识,不然多少会留点印象吧?”
这话其实不无道理,除了最早时候的一些事、一些人闻时想不起来,别的他都清清楚楚。
而他忘记的那些人……早就不在了。
旁边忽然响起笨重的拖拽声,闻时转头看过去。
老太太来到了自家店门口,从店里拖出一个厚重的皮椅来。
那皮椅长得奇怪,乍一看像办公用的,底座却是个厚疙瘩,连个滚轮都没有,拽都拽不动。
它在地上留下锈蚀的拖痕,棕红色,慢慢渗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那味道并不浓,若有似无,却让人很不舒服,就连闻时绷住了脸。
后面跟过来的“周大小姐”更是直接“呕”了一声,退开好几步,步步都踩在夏樵脚上。踩得夏樵脸都绿了,一把推开他。
“什么玩意儿啊这是。”周煦骂骂咧咧。
闻时头也没回,低声道:“血。”
泡过又沤了很久的血。
周煦:“呕——”
看着最虚弱矜贵的谢问,居然是最适应的那个。他脸色一点没变,也没屏住呼吸,好像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了。
老太太把座椅推到店外,抵在黑暗的墙角里,然后蹒跚地走回来。嘴里反复嘟哝着几句话。
她经过的时候,闻时低头分辨了一下,听到她说:“快到我了,快到我了,马上就到我了……”
什么意思?
什么叫到她了?
是指……像之前那个胖店主一样关店消失么?
闻时走到墙角,那个被丢弃的座椅就静静地靠在那。
他嗅了一下那股血腥味,凝神闭上眼睛。
那瞬间,空荡荡的座椅上忽然出现一个惨白的女人。她头发乱蓬蓬地披罩着,整个人猛地朝闻时倾撞过来。
头发被惯性掀开的瞬间,闻时看到了她煞白扭曲的脸——漆黑的眼睛睁得极大,嘴巴也张着,像个豁然的洞口。
她两只胳膊直直朝前,十指绷着,像要来抓挠他。
但她身上斜捆着一道黑色的东西,似乎禁锢住了她的行动。下一秒,她又猛地撞回椅背,发出一声尖叫。
……
突然,闻时的肩膀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
他猛地睁开眼,转头一看,发现是张碧灵。
“不是让你们不要乱跑吗?”张碧灵有点无奈地说,“这个笼有点蹊跷,你们可能看不出来,觉得好像还挺平静的,但很多东西都有点反常。就好比刚刚那个开店的老太太。我刚刚看到你们好像还跟她说话了。正常的笼哪能这样?笼主早把矛头对着你们了。”
她这话其实没说错,闻时走了一圈,古怪的感觉越来越明显。
一般来说,死人成为笼主,大部分都不愿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所以笼里往往不会出现跟死亡有关的东西,比如遗照。
但那家刚刚关闭的店里全是遗照,然后又因为“卖了不好的东西”,被强行关闭了。
而且,笼里的人大多是笼主意识的延伸,说白了,就是都照着笼主的想法来。
但那个胖子店主,那个说“还没吃饭”的男人,包括这个老太太……所有的店主好像都在躲着那个女人,不让她找到。
这就很奇怪。
种种迹象都很矛盾,就好像……笼主一会儿这个想法,一会儿又站在自己的对立面,自己跟自己相抗衡似的。
“你在听我说话吗?”张碧灵提高了音调。
闻时回过神来,就听见她苦口婆心地劝道:“越是这样越不能莽撞。”
闻时:“哦。”
张碧灵:“……”
她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问道:“算了不说了,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干什么?”
闻时:“看看这个椅子。”
张碧灵没再问他,自己走到椅子前,掏出一张符纸在上面抹了一下。
各家进笼有各家的做法,闻时没干涉。只怕那个女人会伤到她。
可当他再闭上眼睛,那个狰狞的女人却没有出现。
倒是他的肚子咕噜叫了一声……
刚进笼没多久,他居然又饿了。
张碧灵收了符纸走过来,皱着眉说:“这像汽车的驾驶座,应该是那个女人生前坐过的。但再多我也看不出来了。”
闻时愣了一下,终于明白刚刚看到的那个场景是什么了。
如果没弄错的话,应该是那个圆脸司机出事的一幕。
所以……
跟笼主死亡相关的东西,会一点点出现在某家店铺里?一旦出现了,就意味着,那个店主该消失了?
闻时没再多呆,走回去问周煦:“你进笼的时候,这边的店有几家是开着的?”
周煦:“没数。”
闻时心说果然是个废物小点心,毫无指望。
可能是他讥嘲的表情太明显,周煦又开口了:“反正肯定比现在多。”
闻时:“……”
“你别这么看着我。”周煦警惕地朝后退了一步,毫不客气地把夏樵推到前面,“我好好的数店干什么?当时又急急忙忙在逃命,谁顾得上啊!我就是记得这老太太隔壁开着一家米线店,现在没了。”
“你逃命还顾得上看米线店啊?”夏樵认真地问。
“那用看吗?!闻就行了,味道那么大,香得不行。”周煦说着还有点委屈,“我那天跟我妈怄气呢,没吃晚饭就跑出来了。那家米线店汤特别浓,肯定闷了牛肉丸或者牛筋丸在里面,我特别爱吃那个,一闻就知道。”
他把自己给活活说饿了,咽了一下口水,才又指着远一点的地方说:“拐角那边应该也开着店的,我当时跑过去的时候还被光晃过眼睛。”
闻时:“你不早说?”
周煦:“我哪知道,你们也没问啊!”
闻时没再搭理他,只觉得自己刚刚的猜测八·九不离十。这座商场原本开着的店铺应该很多,然后一家一家关闭了。
他们正说着话,旁边突然传来了咀嚼声。
众人转头看去,就见老太太端了个塑料饭盒,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安静地吃着东西。
“她吃的什么啊?”周煦问。
“肉。”谢问说,他眼神极好,明明站得比其他人远,却看得比谁都清楚……主要是他毫无心理负担,真的敢看,还敢描述。
“排骨,还有丸子。可能是牛肉丸或者牛筋丸。”谢问说话慢悠悠的,仿佛在给老太太做吃播。笔趣阁
闻时正饿着,听得十分想打他。
他忽然轻轻“啊”了一声,说:“吃到一枚戒指。”
闻时:“……”
夏樵当场就软了。
周煦:“呕——我他妈这辈子都不想再吃肉了。”
周煦正崩溃呢,旁边传来比他还崩溃的声音:“呕——”
他转头一看,吃排骨的老太太捧着个垃圾桶,吐得比谁都夸张。
周煦:“?”
老太太的塑料饭盒掉在地上,饭菜泼洒得到处都是。
肉汤拌过的饭颗粒分明,浸润了一点酱汁,散发着浓郁的香味。闻得人食指大动,又有点恶心。笔趣阁
剁碎的排骨筋肉油亮,脆骨雪白,肉丸弹跳了几下,咕噜噜地滚动着。
跟着肉丸一起滚动的,还有一枚简单的金戒指。
夏樵嘴唇苍白,连避带跳。
他最怕这种声音——弹珠或者金属物掉在地板上的滚动声,清晰得就像滚在耳蜗里。
他经常半夜惊醒会听见,就响在头顶,仿佛有个不睡觉的小孩蹲在楼上玩。可是他家楼上只有客房,房间是空的,根本不可能有人。
戒指滚了一圈,又绕回到老太太脚边。
仿佛故意的,就这么贴着她的黑布鞋倒下,发出“当啷”一声轻响。
老太太捧着垃圾桶哆嗦了一下,头都没抬。
其他人恨不得再退三尺,离那玩意儿越远越好,闻时却蹲下身仔细看起来。
一看他这么淡定,周煦有点不服,也探头探脑地伸过来。
那戒指是素圈,什么花样都没有,但半面都裹着血迹,铁锈般的腥味隐隐散发出来,有点冲。
没沾上血的半截戒面很亮,在灯光映射下,隐约反照着人影。
那本该只有闻时和周煦,可他们两人模糊的影子背后还有一张脸,披着及肩长发。
那张人脸朝前伸过来,五官慢慢放大。从模糊不清的白脸长发,到能看清窟窿似的两只眼睛,窟窿还汩汩往下淌血。
周煦吓疯了,尖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猛地回头——
却见张碧灵凑在他身后。
“操啊,你他妈谁?!”周煦惊恐地问。
张碧灵:“……”
“我是你妈。”张碧灵平时挺温和有礼的,但对着熊儿子似乎实在温和不起来,“你皮痒了是吧?”
周煦被刚刚那一下吓得够呛,半天没缓过来,看他亲妈怎么看怎么诡异。他慌不择路地退了几步,连滚带爬地找了个人搂着。
抖了半天,才发现他搂的是夏樵。
夏樵一边跟他一起抖,一边说:“你怎么好像胆子比我还小?”
“呸!放你妈的屁。”周煦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撒开手。
张碧灵指着他:“你再说一句脏话试试?!”
周煦梗着脖子没吭声,犟归犟,脸倒是煞白一片,一看就是被什么东西吓狠了。
说话间,抱着垃圾桶的老太太终于抬起头。
她抚着心口,靠在墙上,轻声咕哝说:“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没事,没事……一定是不小心,不小心……我得、我得捡了送下去。”
这番话听得众人有些纳闷。
老太太念叨了一会儿才睁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手帕。
她扫了戒指一眼,速度快到根本没看清。然后便撇开脸,在脚边摸索片刻,隔着手帕把戒指捡起来,裹得严严实实,好像多看一眼都不行。
她站起身,抓起门边的尖钩,“当当”杵着地,步履拖沓地朝某处走。
闻时当然跟着她。结果刚走两步,就听到后面一串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大的小的所有人全跟来了,连那些被困了好几天的人都不例外。
“你们不怕?”他问。
“老太太还好。”格子纹男生说,“她自己好像都被吓死了,就没那么可怕了。而且……”
而且不知怎么回事,他好像好奇心突然变得很旺盛,特别想跟着老太太。
老太太在某个角落停下。
那是一架老旧的直梯,老太太伸手摁了键,电梯咣当咣当地响起来。
电梯金属门上印着众人的影子,每个都扭曲变形,被拉得很长,显得面容陌生。
周煦心有余悸,觉得谁都很诡异,总忍不住回头看背后。
胆小鬼最忌讳扎堆。
夏樵受他影响,也疑神疑鬼,感觉其他人眼神都是死气沉沉的,盯着电梯的模样直勾勾的。
忽然,电梯“叮”地响了,金属门慢慢打开。
一股陈旧腐朽的味道从里面传出来,夏樵咧了咧嘴,直觉不太好。
忽然间,他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他转头一看,就见格子衬衫他们几个直直走向电梯,马上就要跟着老太太进去了。
夏樵瞪大眼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有人叹了口气。
叹气的人是张碧灵。
她进过不少笼,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这人并不是自己想要进电梯,而是被人“推”进去的,因为笼主潜意识希望生人消失。
任何人都会在这个瞬间受影响,只是多少的区别而已。
就连她都有一瞬间的恍惚,等回过神来,已经往前走了两步。
前面那拨人一脚已经踏进了电梯,她这时再掏符纸甩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下一瞬,电梯门就会合上,而那群人会被电梯门铡成两截。
要是有更厉害的人在就好了,张碧灵在心里说。
她想起自己曾经跟着张岚进过笼,也碰到过这种情况,张岚受影响的时间连两秒都不足,结果自然是有惊无险。
要是她在就好了。
张碧灵还是匆忙去掏符纸,虽然知道已经晚了。
她指尖刚触到纸,就听见什么东西擦着她甩了出去,带着劲烈的破风之声。
她抬眼一看,就见那群人被几道细白长线捆勒在一起,猛地被人往后拽了一步。
锵——
电梯门带着金属摩擦声,重重合上,声音大得惊人。
那几人骤然醒来,瞪着面前的电梯门,根本说不出话。
格子衬衫冲在最前面,他的鼻尖被金属门堪堪擦过。很快,他就感觉有液体顺着鼻头流淌下来,吧嗒、吧嗒滴落在地。
他惊恐地低下头,看到了捆住他们的线,以及滴在地上的血。
如果捆他们的人速度再慢一点点,现在滚落在地的,恐怕就不是血,而是他们的身体和头了。
“怎、怎么回事?!”
“我、我为什么站在电梯面前?”
几人大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瘫软在地,站都站不起来。
张碧灵攥着没来得及使用的符纸,顺着长线转过头,先看到了一双手。
那双手生得极好,十指又长又直,因为清瘦,手背会绷起分明的骨线。细白长缠绕在那样的手指间,仿佛千斤在握都不会抖一下,有种紧绷又肃杀的冷感。
那应该是顶级傀师的手。
张碧灵想起曾经在张家旧书上看到的描述。
然后她抬起眼,看到了闻时的脸。
“你……”张碧灵轻声问道,“你刚刚没受影响吗?”
闻时抬眼看向她,顿了一下说:“可能么?”
“那、那你是怎么来得及把他们捞回来的?”
“手快。”闻时说。
张碧灵慢慢回过神来。刚刚那一瞬,她几乎要怀疑这个年轻人水平奇高了,可是转念一想,水平奇高的人会跟着沈桥?还连名谱图都上不了?
不可能的。
过了刚刚那个劲,她再回想差点出事的那一瞬,又觉得闻时反应似乎也没那么快。
***
差点砍了人的电梯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慢慢往楼下去。
门外这群人瘫的瘫,愣的愣,呆了好一会儿。
闻时垂着手收线,转头就见谢问站在栏杆边,看着楼下某处。
他正想过去,就听一个粗嘎嘎的公鸭嗓问:“你是练傀术的么?”
又是周煦这个废物小点心。
“不是。”闻时蹦了两个字。
周煦被他唬住了:“不是?那你练的什么?”
闻时咸咸地说:“翻花绳。”
周煦:“……”
你是不是有毒?
他这么一搞,周煦那点好奇心就被抹杀了,只剩下抬杠的心:“你能弄出傀吗?活物的那种。”
关你屁事。闻时懒得理这种熊玩意儿。
结果夏樵这个二百五见不得别人看低他,张口道:“当然可以。”
周煦眼神一变,流露出几分羡慕。但很快就变回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状态:“真的假的?”
夏樵:“骗你干什么啊?”
周煦又问:“那你能同时有几个傀?”
夏樵张了张嘴,又闭上了,转头看闻时。因为他也不知道:“哥,几个傀是什么意思?越多越厉害么?”
“废话!”周煦说什么都一副牛皮哄哄的模样,“正常傀师都只有一个傀,按存在的时间长短来判断厉不厉害,厉害的傀师,做出来的傀能存在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也有不正常的,特别牛逼的,可以同时做出两个以上像人一样的傀。我小叔叔就可以,他能同时有六个。”
闻时:“……”
又来了,吹完小姨吹小叔叔,可惜他一个都不认识。
周煦本指望说完之后,获得一些艳羡的眼神,可惜面前这俩屁都不懂。
夏樵愣了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你都说正常傀师都是一个傀,特别特别牛逼的才能同时做出两个,你还问我哥能有几个?你什么意思啊?”
周煦从他的质问里勉强感到了一点爽,吸了吸鼻子说:“我就问问。我也没说只有我小叔叔可以啊,据我所知,除了他,还有几个人也行,不过目前数量最多的是他。”
夏樵:“什么叫目前?”
“就是活着的里面,”
“那以前还有更多的?”
“有啊。”周煦可能觉得输给老祖宗不丢脸,倒也没藏着掖着,“书上说,最厉害的傀师曾经同时拥有过12个傀。”
夏樵一脸“卧槽”。他其实不太懂,但还是从周煦的话语里感受到了厉害。
“但那都是最早时候的事了,早就失传了,现在不可能有人做到的。”周煦又变相强调了一下他小叔叔的牛。
夏樵还在感慨中,问道:“最厉害的不会是祖师爷吧?”
周煦听到祖师爷三个字,反应有点古怪,介于害怕、敬畏和听都不想听之间。
他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说:“还有一个,最早的一批传人之一,也是传说级别的了。叫闻时。”
夏樵:“……谁???”
他嗓子都劈了,被闻时拍了一下后脑勺。
周煦瞪着他:“你一惊一乍的干嘛?有病啊?”
夏樵转头看向闻时。
闻时指着那几个差点送命的人说:“实在太闲,就把他们弄回去呆着。”
说完,他便转头看向谢问。
谢问对他们的吱哇争论似乎挺有兴趣,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模样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很快注意到了闻时的目光,却没吭声。就这么任闻时看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是有什么很难启齿的要求么,非要这么看着我?”
闻时:“……”
他本来都打算开口了,被谢问这么一搅和,当场闭嘴,扭头走了。
一楼的电梯直到这时才“叮”地响了一声,缓缓开门。
老太太拄着尖钩走出去,一点点往前挪。
商场的安全走道里连灯都没有,只有绿色的指示牌,发着最黯淡的光。闻时推门进去,独自顺着楼梯往下,想去一楼看看情况。
刚走没多久,就听见上面又是一声门响。
谢问的声音响在安静逼仄的楼梯间里,低低沉沉的,很好听:“走那么快干什么。”
“你干嘛跟过来?”闻时抓着楼梯扶手停下步。
“没什么。”谢问的嗓音到了近处,“这里人少一点,应该方便你说话。”
闻时看着对方高挑的身影走到近处,只比他略高一个台阶,然后温和低沉的嗓音又响了起来。他说:“你是不是又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