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格拉斯真心喜欢莫罗岛的生活,因为他已经厌烦了俗世间的各种悲剧和丑陋。是的,他经历过飞机失事,经历过同伴的倾轧,可谓是九死一生。如今能安静、舒服地坐下来欣赏爱茜的舞蹈,杜格拉斯生出一种隔世之感。不过再过几个小时,他可能就会迫不及待地离开莫罗岛。
蒙甘马利告诉杜格拉斯,这座岛是莫罗博士的私人财产。莫罗博士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他是诺贝尔奖获得者,但失踪了很多年,原来是隐居到这个小岛上了。自从被蒙甘马利救下之后,这是杜格拉斯听到的最震撼的消息。因为博士喜欢做动物活体实验,所以在科学界备受斥责,无奈之下,他只能远离尘嚣,在这个小岛上一待就是17年。
蒙甘马利一边说,一边把杜格拉斯带到了客房,还紧张兮兮地锁上了房门。
“这可是为你的安全着想。”蒙甘马利说。
杜格拉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太阳西沉,夜色降临,突然传来一阵阵凄惨悲凉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杜格拉斯费了好大劲才打开房门,然后顺着声音的方向找去,不知不觉走到一个房间前。他趴在门上听了听,没错,声音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如果知道里面有怪东西,杜格拉斯无论如何都不会推开门走进去的。里面显然是间实验室,很多缠着绷带的动物被关在笼子里,还有很多实验用的大号瓶子,里面装着一些畸形的婴儿标本,令人作呕。房子中间放着一台手术床,旁边站着一个人,背对着门。杜格拉斯慢慢挪了过去,他真希望自己没走过去。手术床上躺着一个怪物,猪的身体,人的四肢。怪物身体的中间有一个红色的肉球,肉球上长着嘴巴和眼睛,俨然一个婴儿的模样。是,就是一个婴儿,一个长着歪嘴、眼睛蒙眬的婴儿。这时,背对他的人突然转身,扯下口罩,露出恐怖扭曲的脸。
杜格拉斯吓得夺门而出,一出门撞在了两个人的身上。他一抬头,差点叫了出来,那不是人,是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怪物。除了逃跑,他想不出别的办法。
冲出房子,杜格拉斯躲在草丛中,根本不知道该逃到哪里去。突然,草丛中响起一阵窸窣声,有人过来了。正当杜格拉斯准备好被抓的时候,一个温柔清脆的声音说:“我带你离开这儿。”杜格拉斯抬起头一看,谢天谢地,是爱茜,那个为他跳舞的少女。“但我有个请求,请你不要把我父亲的事情说出去。”爱茜用恳求的语气说。
杜格拉斯哪里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格,更何况这个善良的姑娘所提的要求根本不算什么。他拼命点头,并央求爱茜快点带他离开。
爱茜带着杜格拉斯穿过草丛,躲开怪物们的追捕,到了树林里。一个猿人站在那里,威风凛凛。杜格拉斯吓得直后退,爱茜则紧紧拽着他,并跟猿人说:“阿萨斯曼,请你把我们带到赛恩法兰那儿。”猿人抓起杜格拉斯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确认他有五个手指之后,把他带到了一个地方,那里全都是兽人。
杜格拉斯真是大开眼界,那些兽人虽然都是直立行走,但却直不起腰来,就像一个个驼背。他们长着人的四肢、野兽的身体,有豹子,有猿猴,有猪,凡是常见的动物,这里似乎都有。莫罗博士真是有着奇妙的审美观,他制造出一个个惊世骇俗的丑家伙!
杜格拉斯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跟着爱茜左穿右行,又坐升降机到了一个地下广场。前面一个高台上,兽人赛恩法兰正在讲话:“你们知道做人多么困难。我们有幸被父亲制作成人,就要懂得珍惜和感激。为了配得上高等的外表,我们不能用四肢走路,不能吃肉,不能在吃饭、喝水时发出声音……”
“一个人类需要你的帮助!”爱茜大声叫着。
赛恩法兰停止演讲,从高台上走下来。可杜格拉斯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一阵喧闹声打断了。
外面的兽人不断喊着:“父亲,父亲。”
只见莫罗博士高傲地坐在一辆破车上,被兽人们拉着进了大厅。
尽管这是第一次见莫罗博士,但杜格拉斯对这个博士充满了厌恶,他看着兽人们前呼后拥的样子,更加想吐。博士看到他的惊慌,表示了莫大的安慰,还极力解释这些兽人是善良的,不会害人。紧接着,博士按下了手中的一个小型机器,兽人们立即惨叫着摔倒,浑身抽搐,本就是奇形怪状,这下更加难以入眼。杜格拉斯此刻不光是胃里难受,心里也莫名难受起来。
莫罗博士把杜格拉斯带回了那令人作呕的房子里,还好客厅看起来还算正常。博士开始介绍自己的儿子、女儿。除了爱茜之外,博士的四个儿子都是人和兽的混合物。杜格拉斯一眼就看到了之前在实验室里见到的那个站在手术台前的怪物。他叫阿沙素鲁,长得像狗,当时正在接生婴儿。博士的其他三个儿子分别是最得宠的侏儒马基、善良却迟钝的屈迪和腼腆的猫头人麦令。
博士告诉杜格拉斯,他这17年都在研究如何将动物和人的基因混合在一起,从而培养出具备动物优点和人类优势的完美人类。如今他已经有所成就,眼看就要完全成功了。
杜格拉斯认为这种研究已经扼杀了动物的本性和人的机能,制造出的不是完美人类,而是不伦不类的怪物。博士被激怒了,他跟杜格拉斯大声辩论起来。就在这时,博士的儿子们正对着桌子上新上的烤兔子流口水。
博士勃然大怒,大声呵斥蒙甘马利为什么有肉出现。因为怕会引起岛上兽人们的兽性,所以博士严令禁止吃肉。十几年来,蒙甘马利都一直吃素。这次难得有客人来,所以蒙甘马利特地打了一只兔子,想沾沾客人的光,解解馋,谁知道会遭到博士的斥责。
“我捕杀兔子的时候又没有别人看到。”蒙甘马利委屈地小声嘟囔。
“不一定。”杜格拉斯突然想起一件事,爱茜拉着他到地下大厅的时候,在树林外看到一个像豹子的兽人正吞食一只野兔。爱茜说那兽人叫路米。路米察觉到有人来后,迅速逃到了树林里,而且是四脚着地跑的。他将这些说了出来,博士立即紧张地召集所有兽人,让赛恩法兰再次宣读岛上的规章条例。
“有人吃了肉,杀了生。”博士通过喇叭愤怒地说。
“路米!”博士大声喊了破戒者的名字。
兽人们惊呼着看向路米,而路米却表现出一股豁出去的劲头,猛地扑向博士。博士赶紧按下手里的机器,路米当即倒地抽搐着,哀号着。兽人们停止了喧闹,眼睁睁看着路米痛苦地在地上扭动。
片刻之后,博士松开按钮,缓缓走到路米跟前,蹲下来轻抚他的头,说:“孩子,我原谅你了,起来吧。”
路米感激地看着博士,凶悍的豹子脸变得温顺,低声叫了声“父亲”。
可就在这个时候,阿沙素鲁却朝着路米的脑袋开了一枪。
兽人们惊呆了,阿沙素鲁盯着博士说:“父亲,是您让我开枪的啊!”
“从哪儿来的枪?”博士叱问道。
阿沙素鲁惊恐地看着蒙甘马利。
显然,兽人们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着了,也被激怒了。赛恩法兰颤抖着说:“法律规定不能杀生……”兽人们嘴上什么都不说,心里却充满了愤恨,这点从他们喷火的眼睛里就可以看到。特别是路米的好友——一个袋鼠和狼的混合体,眼睛里流露出凶恶,显然动了杀机。
博士命人烧了路米的尸体,兽人们乖乖地回到了自己的聚集地。只有袋狼一个人守着火化炉,直到路米的尸体被烧成灰烬。袋狼虽然有人类的基因,但感情表达能力很差,除了悲伤地号叫以外,他找不到其他方式宣泄。他一点点把路米的骨灰收起来,还把一些没有烧尽的骨头捡起来。他看着骨头,突然发现了一个金属物,那东西是植在路米肋骨上的感应器,连着博士手里的机器。就是这玩意儿造成了他们的痛苦,也束缚了他们的本性。
袋狼看着小小的感应器,越来越愤怒。他摸着自己的肋骨,那里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感应器。要想获得自由,就必须经历痛苦。他看看周围,确定没人之后,将尖利的爪子狠狠插进了自己的肋骨……
这一天是为兽人注射血清的日子,博士每隔一段时间就会为兽人注射他发明的血清,可以防止兽人退化。血清还有一种功能,就是让兽人变得听话,让他们认为目前的生活是最美好的,要珍惜,要顺从。
除了袋狼,所有兽人都接受了注射。当蒙甘马利拿着注射器走向袋狼的时候,袋狼露出了凶狠的目光,一把夺过注射器,另一只爪子拿着感应器。
蒙甘马利大叫一声,赶忙跑到拉血清的车上拿枪。他知道这有多危险,袋狼不再受控制,他将变成一头凶恶残忍的野兽。等他拿到枪的时候,袋狼已经跑远了。
阿沙素鲁在一旁兴奋地说:“主人,大搜捕?”
“是的,大搜捕。”蒙甘马利狂吼道。
兽人们疯狂追捕袋狼,把子弹、麻醉弹都射向昔日兄弟逃跑的方向。袋狼没有后悔,他知道自由之路荆棘满布。
与此同时,杜格拉斯在想方设法跟外界取得联系,希望能逃出生天。可岛上唯一可以跟外界联系的电台被蒙甘马利毁掉了。
“你想让我们都被抓走吗?你希望爱茜被送进马戏团吗?你不知道,爱茜和我们一样,她也需要血清,不然她也会退化。”蒙甘马利恶狠狠地说道。
这晚,爱茜告诉博士:“父亲,我最近开始退化了。”
这晚,一些兽人找到袋狼,他们不是来实施抓捕的,是来宣布他们愿意跟袋狼站在一边。
这晚,袋狼带着这些兽人冲进了博士的房子,在客厅里挑衅地玩弄钢琴。博士听到响动,走了出来。兽人们毕竟做了十几年的顺民,见到博士依然有些紧张。他们退到一边,躲在角落里。博士坐在钢琴旁,温柔地说:“孩子们,你们有弹琴的天赋,我来教你们一些基本的音乐知识……”兽人们像从前一样围聚在博士身旁,袋狼匍匐在博士脚边,博士温柔地抚摸着他。
袋狼此刻不是人,也不是野兽,他有野兽的凶悍,也有人的情感。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内心对博士还有尊敬和不舍。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说:“父亲,我们到底是什么?”
博士说不出来。
袋狼接着问:“为什么让我们如此痛苦?”
博士站起身,慢慢退到客厅。侏儒马基突然出现在他身后,递给他控制感应器的机器。
袋狼一步步逼向博士,追问:“父亲,如果痛苦消失了,法律也就不起作用了,对吗?”
“法律就是法律,必须起作用。”博士瞬间按下按钮,但面前的兽人们没有任何反应。
袋狼狂笑着说:“没用的,父亲。我们的法律是用四肢走路,我们的法律是喝水发出声音,我们的法律是吃肉,我们的法律是追从本性。”
说着,袋狼和其他兽人扑向博士,将博士撕了个粉碎。
博士直到死的那一刻都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一心想要制造出温顺的完美人类,为什么这些兽人还是如此残忍?是DNA的哪个部分出了问题,压制不住他们的兽性?
袋狼和兽人们疯狂地撕咬这个创造了他们、教他们知识、带给他们痛苦的父亲,脑子里没有别的想法,只感到无比畅快。
杜格拉斯听到混乱的声音,已经意识到局势的严重。他拿着枪冲了进来,对着兽人们开枪。兽人们四散而逃,袋狼拿走了博士手里的机器。
博士残破的尸体被火化了。善良的麦令恸哭不止,“父亲死了,我们怎么办?”他从被创造出来就一直跟着博士,尽管有时候会痛苦,但他依然把博士当成依托。
一旁的爱茜拉着杜格拉斯,泪眼蒙眬地告诉他,退化加速了,她的犬齿变尖了,耳朵在变长。杜格拉斯一直感激爱茜对他的帮助,于是暗下决心要从蒙甘马利那里拿到血清。
然而当杜格拉斯找到蒙甘马利的时候,蒙甘马利已经毁掉了所有血清,他要以这样的行动来换取在兽人中的威信。他要取代博士,成为兽人们的新领袖。
杜格拉斯绝望地瘫坐在地上,蒙甘马利狂笑着被一些兽人簇拥着离开。
在地下大厅里,蒙甘马利坐在高台上,周围是臣服的兽人。他的法律与博士的不同,没有约束,只有放纵,兽人们可以听从自己的本性为所欲为。
这时,升降梯下来了,阿沙素鲁从上面走下来,他拿着枪说要来投诚。
蒙甘马利把他叫到身边,问他:“猪狗最喜欢什么?”
“追捕与残杀,主人!”阿沙素鲁说着突然拔出枪击毙了蒙甘马利。
这时,袋狼带着另一群兽人来到了地下大厅。
杜格拉斯坐在地上愣了一会儿神,然后麻利地站起来,在实验室疯狂寻找,希望能找到残留的血清,可找遍了每个角落都没有找到。不过他并不是一无所获,他发现了自己的DNA样本,原来博士一直都在用他的DNA做实验。
杜格拉斯没有放弃,他拉着爱茜到地下大厅找蒙甘马利,希望他懂得如何配制血清,可一到大厅就发现了蒙甘马利的尸体。兽人们把杜格拉斯和爱茜抓了起来,送到袋狼面前。
爱茜露出锋利的猫爪,跟兽人们搏斗,她希望能保护杜格拉斯。
阿沙素鲁疯了一样抓住爱茜,恶狠狠地说:“你是父亲的心肝宝贝,他从来没有打过你。”说完就杀了爱茜。
袋狼站在高台上,不动声色。突然间,他抽出枪冲着阿沙素鲁一阵乱扫,“路米的仇报了。”接着,他对杜格拉斯说,“人类,你告诉他们,我是他们的神,我说的就是法律。”说着,他拿出博士的控制器,按下了按钮。没有取出感应器的兽人们倒在地上,痛苦地哀鸣。
杜格拉斯看了看袋狼和其他几个取出感应器的兽人,冷静地说:“当然,你是神。”他又转向那几个兽人,“你们和他一起杀了父亲,可神只有一个,你们哪一个才是神,是他?还是他?”袋狼虽然有人的智慧,却没有人的谋略,他上当了。他和那几个兽人开始自相残杀。大厅里乱成一团,兽人们向昔日的同伴开枪。
油罐被打碎了,麦令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拿着火把,点燃了油罐。
袋狼的腿被打断了,原本他是第一个冲破禁锢的,现在却成为大家攻击的目标。他从未如此孤独过,即便是独自为自由战斗的时候,也没有这般孤独。他步步后退,兽人们步步紧逼。他突然转身悲怆地叫道:“这是为什么?”说罢跳入了熊熊大火。
是啊,为什么,杜格拉斯不断地问自己。这一切痛苦和罪恶都是为了什么产生?博士为了自己的研究而制造出一群非人非兽的东西,让他们从诞生之日起就承受痛苦。或许博士在制造他们的时候就已经加入了人类的自私和欲望。
天亮后,杜格拉斯在赛恩法兰、马基和阿萨斯曼的护送下上了一艘木筏。他临走时跟他们说:“我一定会找到帮助你们的办法,外界有许多优秀的科学家,一定能帮到你们。”
“我们不需要科学家,我们只需要听从自己的本性。我们喜欢用四肢走路,那样不累。”赛恩法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