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东坡兄弟年二十岁左右,已经准备好去赶考之时,不可免的是,婚姻问题也就来临了。他们若是未婚晋京,并且一考而中,必然有女儿长成之家托人向他们提亲。那时有求婚的风俗。京都中有未婚之女的富商都等待着考试出榜,向新得功名的未婚举子提亲。所以科举考试举行的季节,也是婚姻大事进行得活跃的季节。在父母的眼光看来,让儿子娶个本地姑娘,他们对姑娘的家庭知根知底,自然好得多。按照当年的风俗,青年的婚姻一向是由父母妥为安排,苏东坡十八岁时,娶了王弗小姐。王弗小姐那时十五岁,住家在青神,在眉山镇南约十五里,靠近河边。次年弟弟子由成家,年十六岁,妻子比他小两岁。当然随时早婚,但是并不足为奇。
在根本道理上看,早婚,当然并不一定像苏氏兄弟那么早,在选择与吸引合意的配偶时,可以省去青年人好多时间的浪费,和感情的纷扰。在父母看来,年轻人若能把爱情恋爱早日解决,不妨碍正事,那最好。在中国,父母自然应当养儿媳妇,年轻的男女无须乎晚婚。而且一位小姐已经成为自己丈夫的男人,和爱尚未成自己丈夫的男人,还不是一样?不过在拼命将浪漫风流的社会里,觉得婚前相爱更为惊奇可喜罢了。无论如何,苏家兄弟婚后却很美满。但这并不是说由父母为儿女安排的婚姻不会出毛病,也不是说这样的婚姻大多都幸福。所有的婚姻,任凭怎么安排,都是赌博,都是茫茫大海上的冒险。天下毕竟没有具有先见的父母或星相家,能预知自己儿女婚姻的结果,即便是完全听从他们的安排也罢。在理想的社会里,婚姻是以玩捉迷藏的方式进行的,未婚的青年男女年龄在十八岁到二十五岁之间,虽然当地社会伦理和社会生活十分安定,但是幸福的婚姻比例,也许还是一样。男人,十八岁也罢,五十八岁也罢,几乎没有例外,在挑选配偶时,仍然是以自然所决定的性优点为根据的。他们仍然是力图做明智的选择,着一点就足以使现代婚姻不致完全坠落到动物的交配。婚姻由父母安排的长处是简单省事,容易成就,少废时间,选择的自由大,范围广。所有的婚姻,都是缔构于天上,进行于地上,完成于离开圣坛之后。
次之子由成婚之后,父子三人启程赴京。他们先要到省会成都,拜谒大官张方平,后来张方平对苏东坡几乎如同严父。为父的仍然打算求得一官半职。他现年四十七岁,但自上次科举名落孙山之后,一直苦读不懈。在那段时间,他已经写了一部重要的著作,论为政之道、战争与和平之理,显示出真知灼见,此一著作应当使京都文人对他刮目相看。当时只要有名公巨卿有力的推介,朝廷可以任命官职。苏洵把著作呈献给张方平,张方平对他十分器重,有意立刻任他为程度书院教席。但是老苏意犹未尽足。最后,张方平在古道热肠之下,终因情面难却,乃写信给文坛泰斗欧阳修,其实当时张与欧相处并不十分融洽。另外有一位雷姓友人,也写一封推荐信,力陈老苏有“王佐之才”。怀有两封致欧阳修与梅尧臣的书信,父子便自旱路赴京,迢迢万里,要穿剑阁,越秦岭,为时须两月有余。在仁宗嘉佑二年(一0五六)五月,三苏到了汴梁城,寄宿于僧庙,等待秋季的考试。这是礼部的初试,只是选择考生以备次年春季皇帝陛下亲自监督的殿试。由眉州来京的四十五个考生之中,苏氏昆仲在考中的十三名之内。当时除去等候明春的殿试之外,别无他事,父子三人乃在京都盘桓,在城内游览,参加社交活动,与社会知名人士结交。苏洵将著作向德高望重的欧阳修呈上。欧阳修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两耳长而特别白皙,上唇稍短,大笑时稍露牙龈。欧阳修,看来并非美男子,但是一见这位文坛盟主而获得 他的恩宠,却足以使天下士子一慰其梦寐之望。欧阳修之深获学术界敬爱,是由于他总是以求才育才为己任。他对苏洵热诚接待,并经他介绍,老苏又蒙韩琦邀请至家,又转介绍认识一些高官显宦。不过苏洵的冷淡自负的态度,在朝廷的领袖人物心目之中,并未留下什么好印象。
苏氏兄弟则游逛华美的街市,吃有名的饭馆子,站在寒冷的露天之下,以一副羡慕的心情注视大官在街上乘坐马车而过。宋朝共有四个都城,河南开封为首,称为东都。开封有外城内城。外城方十三里,内城七里,城周游城门十二座,入城处有两层或三层的城圈,用来围困进犯的敌军。因为国都地处一低下之平原,无险可守,只有背部黄河绵延约有二百里(今日之陇海铁路即沿河而行),可以拱卫国都,因此拟定了一个设想极为周密的军事防御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