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老了，像是墙上那张泛黄的年画，充斥着岁月的褶皱，我想用手抚平，却又加重了褪色。

奶奶是什么时候老的呢？也许从不再平整的针脚开始；也许从偶尔地喜怒无常开始；也许从越来越多的瞌睡开始，也许从喋喋不休的嘱托开始……。她不是突然老的，可我说不出她是什么时候开始老的，可是她又确确实实的老了，连她自己也说她老了。她从前总说要看着我们都长大成家，如今却总是期盼着死亡害怕成为我们的拖累。可是，人又怎么可能不害怕死亡呢？

奶奶真的老了，开始不停地回忆她的一生，她经历的三次大饥荒，她对儿女的亏欠，她对爷爷的不满，她对姨奶奶的思念。从前她对着我们说，现在她对着自己说。这些故事我已经听了上百遍，但是她又能说些什么别的呢？她去过最远的地方也不过是省城。她的耳背越来越严重，即使我们在她面前谈论已经去世了好几年的姨奶奶，她还是念叨着要去看看她在世的唯一的妹妹。阳光从南房爬到北房，树下是斑斑驳驳的闲散时光，连风也催促着她不停苍老，她的手像老树干枯的枝丫，却又实实在在的为我掖紧了夜里掀起的被角。她越来越频繁的自言自语，好像着急着诉完她这一生的遗憾，她把压在箱底里多年的新衣服终于穿上了身，嘴里不停地说着对儿女子孙孝心的赞美，但她还是停不住的忙前忙后，其实也不是非忙不可，可她大抵是怕闲着的时光太多，而回忆不够来消遣罢。

老树不再长大，枝干也愈加弯曲，像奶奶的腰，像奶奶的腿一样，弯成了岁月的弧度，任凭时间从那些弧度中缓缓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