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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户川乱步——黑蜥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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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与蝴蝶

著名的珠宝伤人岩濑庄兵卫的宅邸,坐落在大阪南郊、南海电车沿线的H街。最近,宅邸周围的水泥墙上,已经插满了玻璃碎片。

对此,街坊四邻感到十分困惑:“发生什么事儿呢?只有那帮放高利贷的家伙,才会这么做吧?”

可是,岩濑宅邸的变化远不止这些,门长屋(日本关西地区的一种传统的住宅,多出现在东京、大阪。这种住宅呈现长方形,可分割成好几间,如果和大宅相连,多是给用人住的。)原本是给岩濑商行的老店员住的,现在换成了当地警察局的某位警长及其家人在住。据说,那位警长剑术极好。

院子里立着一排排的木桩,上面全都安上了明亮的灯。所有的窗户,都装上了结实的铁栏杆。除了那些学仆,还有两个身强体壮的保镖,在宅邸里住着。

现在岩濑宅邸就像一座小城堡。

是什么让他们如此畏惧,如临大敌般谨慎戒备?不用说,自然是因为“黑蜥蜴”这个女版的亚森 · 罗平已经言明,她很快就会来盗走岩濑先生的掌上明珠——早苗小姐。

在东京的K饭店,名侦探明智小五郎虽然破坏了女贼的绑架计划,可是,女贼却不肯就此摆手。她扬言无论如何都要把早苗小姐偷到手。

弄不好,她现在已经潜入大阪,正虎视眈眈的在H街监视着岩濑宅邸的一举一动。

女贼魔术师般高明的手短,在K饭店的那场交锋中,给明智小五郎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所以即使没有岩濑庄兵卫的殷勤嘱托,他也会加倍小心。

可怜的早苗小姐,现在只能像坐牢一样待在宅邸最深处、被铁栏杆围得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早苗最喜欢的老婆婆住在她隔壁,再下一间,就是来自东京的明智小五郎。三个学仆加上若干男女用人住在玄关两侧。如此一来,大家的房间就将早苗小姐的房间围在了最里面。每个人都经绷着神经,严阵以待,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冲上去保护早苗。

早苗被关在“笼子”里,轻易不能出门。就算偶尔到院子里放松一下心情,身边也寸步不离地跟着人,不是明智小五郎就是某个学仆。

就算魔术师“黑蜥蜴”有通天彻地之能,在这种情况下,怕也无计可施吧。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早苗他们在家待了半个多月,也一直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

“可能是我胆子太小,把那家伙的虚张声势太当回事儿了。我们防备得如此严密,她看到无法下手,或许已经放弃了呢?”岩濑庄兵卫的思想开始慢慢发生变化。

对女贼的忧虑减轻后,他开始担心起女儿的健康。

“我防备得是不是太严了,总不能弄得女儿像坐牢一样吧!她本来就很害怕,被我这么一弄,越发心惊胆战。这段时间,她简直像变了一个人,笑脸煞白,连笑都不会笑了,也不说话,问一句,好半天都没个反应,有时还会把脸扭到一边。不行,我得想办法,让她打起精神来。”

岩濑庄兵卫拧眉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今天送到客厅的西式家具。

“嗯,她看到那些东西,一定很高兴。”

岩濑庄兵卫想到的西式家具,其实是一套一个月前就已经定下的豪华座椅。当时,还是早苗亲自选的布料。

想到这儿,岩濑庄兵卫立即兴冲冲地去宅子最深处的房间找女儿早苗。

“早苗,按照你的喜欢定做的那些椅子已经送到客厅里了,去看看吧,成品比预想的还要漂亮!”岩濑庄兵卫打开纸门大声喊道,进门后,他不自觉地留意了一下屋子里的情况。书桌边的早苗似乎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眸,灰心丧气地说:“是吗?可是我现在……”

“别这么消沉,好啦,跟我过去吧!婆婆,我带早苗出去啦!”

就这样,岩濑庄兵卫和隔壁的老婆婆交代了一声,便将木呆呆的早苗拉走了。

老婆婆的隔壁的房间敞着门,屋里空荡荡的。明智小五郎今天有件急事儿必须出去一趟,早上走的,现在还没回来。他出门前已经确认过岩濑庄兵卫会在家,又再三叮嘱了用人,一定要打起精神把早苗小姐看好了。若非如此,他还不敢出门。

早苗小姐被父亲拉到了宽敞的会客室里。

“怎么样?比你想象的还要精致吧?”说着,岩濑庄兵卫就在身边的新椅子上坐了下来。

在圆桌周围一共有七把椅子:沙发椅、扶手椅、女佣无靠背座椅、小巧的木椅靠背椅……

“啊,真漂亮!”

消沉了好一段时间的早苗小姐,终于开口说话了。她像是非常喜欢这些椅子,还在沙发椅上试坐了一下。

“有点儿硬啊!”早苗小姐感觉坐这沙发椅和做普通沙发有些不太一样。

“刚做好的沙发椅都会有点儿硬,坐一段时间就好了。”

岩濑庄兵卫真应该和女儿一起试试那张沙发椅,因为他的触感确实和普通沙发大不相同。可是他一坐到扶手椅上,就不想再去试坐其它椅子了。

这时,门外有个用人探头进来,说大阪那边有电话找岩濑庄兵卫。岩濑庄兵卫一厅,连忙去里面接电话。他到底不敢真的放松警惕,走之前,特意去了学仆的房间,让学仆们看好客厅里的早苗。

两个学仆听到吩咐,立即到走廊里把客厅保护了起来。客厅就在走廊尽头,谁想要进去,就必须从学仆面前经过。

客厅对着院子的方向虽然开着几扇窗,但窗户无一例外地被铁栏杆钉死了。若不是应为通向早苗所在客厅的所有通道都被封死了,电话催得再急,岩濑庄兵卫也不敢把早苗一个人留在客厅里。

接过电话,岩濑庄兵卫决定立即动身前往大阪的店铺。他匆匆忙忙地换好衣服,妻子和用人目送走到玄关。

“一定要把早苗保护好,她现在在客厅里,我已经让学仆过去看看了,但你也要多留心。”用人蹲下去给他系鞋带,他反复叮嘱妻子。

看到丈夫上了汽车,岩濑夫人决定去客厅里看看女儿。只是没走几步,她就听到了一阵钢琴声从客厅里传出来。

“啊,早苗在弹琴,她好久都没弹了。这样才好,我还是别过去惹她心烦了。”

岩濑夫人长出一口气,吩咐学仆严加戒备,不要放松警惕,便回了卧室。

父亲走后,早苗将每把椅子都试坐了一遍,又走到窗边,遥望外边的景致。没过多久,她走到钢琴边,换乱弹了几下,弹着弹着,忽然来了兴致,先是演奏了一曲童谣,之后又弹了某一节歌剧。

她全神贯注地弹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有些无聊,便站起身,想要回房。不想刚一转身,她就看到了一副极为恐怖的画面,瞬间就被下傻了。

天啊,怎么会这样?窗户、走廊,所有能进入客厅的通道都被封死了,钢琴、长椅,屋子里也没有能藏人的东西,也不可能会有人趴在身边的矮脚凳下。但明明客厅里刚刚除了早苗小姐,一个人都没有,不,连只猫都没有,现在却有个怪模怪样的家伙,站在早苗小姐面前。

那人蓬头垢面、胡子拉碴,骨碌碌乱转的眼睛里泛着凶光,身上的西装又脏又破。虽然不知道这个幽灵般的家伙是谁,有时从哪里潜进来的,但他是女贼“黑蜥蜴”的同伙这一点,却没有任何疑问。

啊!危险终于降临,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敌人在他们放松警惕的那一瞬间,再次施展魔术师的手短,轻易绕开层层封锁,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门缝里钻了出来。

“嘘,别出声。我不想伤害你,毕竟你是我们最珍贵的宝物呢!”匪徒沉声恐吓道。

唉,他的威胁根本就是多次一举,可怜的早苗小姐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就已经被吓得浑身瘫软,想喊也喊不出来了。

歹徒挑动嘴角,露出一个可怕的笑容,迅速绕到早苗小姐身后,从口袋里拿出一条手帕一样的东西,一把捂住早苗小姐的口鼻。

早苗小姐感到肩膀和胸口像是被蛇缠住了一般动弹不得,而且因为被手帕捂住了嘴,呼吸也有些困哪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这样坐以待毙,虽然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儿,她仍旧使出全身的力气,想要从歹徒手里挣脱出来——她就像一只落入蜘蛛网的蝴蝶,凄惨无望地挣扎着。

很快,她拼命挥动的手脚便失去了力气,彻底安静下来——米啊最要起效了。

歹徒将不再扇动翅膀的蝴蝶轻轻放在地毯上,把她衣服的下摆拉平。他看着她睡美人般的面庞,露出了邪恶猥琐的笑容,样子十分瘆人。

小姐变身

客厅里的琴声,半个小时前就已经停了,可是直到现在,早苗小姐也没有出来的迹象。客厅里刚刚还传出了一阵移动重物的声音,现在却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了。

“喂,这都多长时间了,小姐怎么还不回房?”

“是啊,里面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好像不太对劲儿。”

负责保护小姐的学仆忍不住低声议论起来。这时,因为担心小姐的安危,老婆婆也过来查看情况。

“老爷和小姐还在客厅里吗?”老婆婆似乎并不知道主人已经出去了。

“老爷不在,刚刚店里来了电话,老爷去大阪了。”

“什么?那客厅里岂不是只有小姐一个人,这可不行啊!”老婆婆一听就急了。

“所以我们才在这里守着啊!只是小姐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都没出来,而且里面也太安静了,像是有点儿不太对。

“我进去看看。”

说完,老婆婆迈步走向客厅,毫不犹豫地推开门,朝里看去。可是,她看了一眼,便关上门,急匆匆地炮回学仆面前,脸色十分苍白。

“坏了,你们快去看看,有一个怪人躺在沙发椅上,小姐却不在里面。你们赶紧把他赶走,哎,吓死人了。”

学仆们面面相觑,明显不太相信老人的话,以为她是得了失心疯,在这里胡言乱语。但就算不信,学仆们也是要去看看的。

他们推开门,冲进会客室,当即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老婆婆说的居然是真的,一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乞丐般的陌生男人在沙发椅上摊着手脚,睡得雷打不动。

“喂!你是谁?”一个练过柔道的学仆冲过去,粗暴地抓着那人的肩膀使劲儿摇晃。

“天啊,真受不了!这家伙是醉鬼,把整张沙发椅吐得一塌糊涂,恶心死了!”学仆猛地跳开,捂着鼻子喊道。

确实,沙发椅上的男人喝的烂醉,沙发椅下面还有一只翻倒在地的威士忌空酒瓶。如果这个男人真的是在这里喝的酒,那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无论如何也不该醉倒。可惜,学仆们光顾着厌恶这个醉鬼,根本没往这上面想。

酒鬼被吵醒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黑乎乎的唇角,勉强支起上半身左摇右晃。

“对不起啊,我喝不动了,难受,真不行了!”男人像是把这间待客用的豪华客厅,当成了酒馆,絮絮叨叨地说着醉话。

“混蛋,你把这里当成了什么地方!还有,你是怎么进来的 ?”

“嗯?怎么进来的?我当然有我的办法啦!我这个人啊,鼻子最灵了,哪里有好酒,都瞒不过我。呵呵……”

“别问这些没用的。小姐不见了,问问他,是不是他捣的鬼?”一个学仆发现了问题,连忙提醒道。

两个人几乎把客厅翻过来了,可是非常奇怪,除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醉汉,房间里一个人影都没有。怎么回事儿?小姐只在这里待了三十分钟,难道有人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施展不逊于天胜的魔术手短,将貌美如花的千金小姐变成又脏又丑的醉鬼吗?谁也不知道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只看开头和结尾,似乎只能得出这一个荒唐的结论。

“喂,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之前有位漂亮的小姐在这里,你看到没有?问你话呢,赶紧说!”学仆抓着那男人的肩膀使劲儿摇晃,可他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漂亮的小姐?好久没见过啦,在哪儿呢?我要见,快带过来,带过来。我要看漂亮的小姐,哈哈……”看样子,他是彻底喝傻了。

“算了,问这种家伙也是白问,打电话报警吧,交给警察处理。留着他,只会把家里吐得更脏。”

老婆婆向岩濑夫人禀报了客厅里的事儿。夫人一听,立即慌慌张张地赶了过来。她是个非常爱干净的人,听说有个脏兮兮的醉汉把客厅吐得污秽不堪,连们都不敢进,只是让女佣陪着,透过门缝心惊胆战地朝里看了一眼。现在听到学仆们的话,她连忙吩咐道:“对,应该这样。来人,打电话报警!”

然后,这个来历成谜的醉鬼就被送进了当地的拘留所。两个警察抓着醉鬼的手,连拖带拽地把人带走了,客厅里只剩下沾满呕吐物的沙发椅和四处弥漫的臭味。

“这沙发椅还是新的呢,可惜了。”老婆婆也不敢靠近沙发椅,站在远处皱着眉说,“哎哟,沙发椅上除了他吐出来的那些东西,还有个大口子,怎么回事儿,那家伙带着刀吗?沙发面都被隔开了,太吓人了。”

“可恶,这沙发椅还是刚送过来的,不行,不能再客厅里放着了。谁去给家具店打电话,让他们赶紧把沙发椅搬走,换好步面再送回来。”

岩濑夫人有严重的洁癖,根本无法忍受家里有这么肮脏的东西。

醉鬼的乱子结束后,大家马上想起了早苗小姐失踪的事儿,就立即给男主人岩濑先生送了信。明智先生出门前已经交代了自己的去处,所以他们也给他打了电话,让他快点儿回来。

与此同时,人们也在宅邸里进行了严密的搜索。警局派来的三个警察,还有家里的学仆、仆人,全部参与到了搜索行动中,从客厅到早苗小姐的房间,从楼上到楼下,从院子到檐廊的地板下,把能找的地方全都找遍了。可是,美丽的早苗小姐就像叶尖上的露珠,被太阳一晒,就化为蒸汽消失在了空气中。真是荒唐,本该好好待在客厅里的早苗小姐,居然就这么消失了。

魔术师的手段

过了大概两个小时,接到紧急通知的岩濑庄兵卫和明智小五郎匆匆地赶了回来,在主人房里讨论这一离奇事件。除了岩濑夫人和老婆婆,负责守卫的两个学仆也被叫来了,他们恭敬地站在一边,等着主人家的盘问。

“大意了,我又疏忽了。”明智小五郎羞愧地说。

“不,这不怪你,是我,我看早苗郁郁寡欢,我太心疼了,就把她带去客厅,想让她高兴一下,没想到会出这样的状况。是我大意了,都是我的错。”

“我们也有错,不该完全把早苗的安全交给学仆。”岩濑夫人也这样说。

“如今再怎么自责,也没有用了。关键是要弄清楚,小姐什么时候离开的客厅,之后又被带去了哪里。”明智小五郎提醒大家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尽快把早苗小姐找回来才是第一要务。

“是啊,问题就在这里。怎么会这样呢?喂,仓田,你们值守是不是懈怠了?不然,怎么连小姐什么时候离开客厅的都不知道?”

学仆仓田听到岩濑庄兵卫的话,脸上立刻露出一丝不快,气哼哼地说:“绝对没有!我们的视线也从未离开过客厅大门。再说,小姐若去其他房间,也不可能避开我们站着的那条走廊啊!我们就是再不认真,小姐从我们面前过,也不可能看不见。”

“哼,你们这么肯定,那小姐哪儿去了?她还能把结实的铁栏杆拆了,飞出去不成?哦。铁栏杆没被拆下来吧!你们说啊!”看样子,一着急就阿谀伤人是岩濑庄兵卫的老毛病了。

两个学仆见他发货,立时委顿下来,搔着头老实地回答这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没,没有,不要说铁栏杆,连窗户上的插销都没被动过。”

“这样看来,除了你们玩忽职守,还有别的解释吗?”

明智想了想,说:“哎,等一等,现在还不到下结论的时候。我觉得不是他们玩忽职守,小姐离开,醉鬼进入,他们再粗心大意,也不至于接连有两个人进出都没看到。”

“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啊!”岩濑庄兵卫嘴硬道。

明智小五郎也不与岩濑庄兵卫争辩,他继续分析道:“如果铁栏杆没坏,学仆们也没有玩忽职守,那我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由始至终,都没有人从客厅出入过。”

“哎,难不成是早苗变成了醉汉?开玩笑,当我女儿是阴阳人吗?”

“岩濑先生,您说带女儿到客厅里看新椅子,那些沙发椅是今天才送到吗?”

“对,你出门后没多久就送来了。”

“奇怪!您觉得小姐的失踪,和那些沙发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必然的联系?我有一种感觉……”

说到这儿,明智忽然停住话头,眯着眼睛沉思起来。然后,他像想到什么一般,忽然抬起头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人椅子!小说家幻想出来的情节,居然在现实中出现了吗?”

他猛地站起身,也不和大家多说,径自离开了房间,看神情,他十分激动。

众人被名侦探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目瞪口呆,大家面面相觑,不知该做和反应。没过多久,外边又响起了明智小五郎匆匆返回的脚步声和他的的怒吼:“沙发椅呢?客厅里的沙发椅哪儿去了?”

“啊,明智先生,先别着急,沙发椅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女儿,我们还是先担心一下她吧!”岩濑庄兵卫不耐烦地说。

可是明智进屋后,问的还是那个问题:“不,我现在必须弄清楚沙发椅的下落。你们到底把它放哪儿了?”

一个学仆道:“刚刚家具店的人把它搬走了,夫人让他们把布面换了。”

“夫人,是这样吗?”

“是。沙发椅被那个醉鬼弄坏了,而且沾了很多呕吐物,恶心得要命,我让人赶紧处理了。”岩濑夫人温声答道,明显还没发现这其中的问题。

“原来是这样。糟了,现在恐怕已经来不及了。不,也许……也许是我想错了也不一定。抱歉,我用一下电话。”明智自言自语地念着,然后,疯了一般扑到桌子边,抓起电话,又对学仆大喊:“家具店的电话,快!”

学仆迅速地报了一遍电话号码,明智又对接线生复述了一遍。

“N家具店吗?这里是岩濑家。刚刚你们搬走的沙发椅,请问送到了没有?”

“什么?沙发椅?”话筒那边传来疑惑的声音,“啊,我知道了。抱歉,让你们久等了,我这就派人去取。”

明智心急如焚,忍不住大声吼道:“什么叫派人来取,沙发椅不是已经被你们店里的人取走了吗?”

“啊?没有啊,我们还没派人过去呢!”

“你是老板吗?请你好好查一下,是不是有人过来了,但没通知到你。”

“不,那根本不可能,因为我还没跟人说要去贵府取回沙发椅的事儿,所以不可能有人上门。”

明智听了,“啪”的一声撂下电话,站起身疾步向门口走去。忽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一般折了回来,抓起电话,打给当地警察局司法主任。明智住进岩濑家的第一天,就和这位司法主任打过招呼。在现在这样的紧急情况下,两个人的交情能在第一时间发挥重大作用。

“我是明智。刚刚有人冒充家具店的人,把岩濑家之前被醉鬼弄脏的沙发椅骗走了,对方将沙发椅搬上了卡车,现在不知能跑到哪儿去了。你能紧急布置一下,予以拦截吗?……对,就是那张沙发椅……人椅子,对,人椅子……当然不是玩笑……嗯,很可能,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好,麻烦你了。我肯定没猜错,具体情况,我们晚点儿再说。”

明智刚要挂断电话,就听到听筒那边扔来一个重磅炸弹。

“什么?跑掉了?是我的疏忽,我以为他是醉鬼,就没严加戒备……嗯,这也正常,他是个高手,肯定是‘黑蜥蜴’的人,可惜了……还没抓住吗?人命关天,请务必竭尽全力……沙发椅和醉汉,两个都要……好,再见。”

明智“啪”的一声挂上电话,灰心丧气地蹲在了地上。屋子里的人异常紧张,谁都不敢开口说话。从明智的话中,他们已经渐渐知道这位名侦探这些诡异的举动所代表的含义了。

“明智先生,听了刚才的通话,我已经对事情的前因后果有了大致的了解。我钦佩你高人一等的洞察力,也佩服窃贼偷梁换柱的本事。不,他那不是一般的本事,是魔术、妖术,简直让我目瞪口呆。所以,是有人用一个藏着机关的沙发椅偷换了家具店的沙发椅,然后将那个醉鬼藏在里面送进了我的客厅,对吗?后来,早苗进入客厅,那个醉鬼从沙发椅钻出来,把我女儿……明智先生,早苗不会被那家伙杀了吧?”说到这儿,岩濑庄兵卫一脸苍白地止住了话头。

“不,他们绝不会杀了小姐。还记得K饭店那场绑架案吗?如果我没有猜错,他们更需要小姐活着。”明智劝岩濑庄兵卫放心。

“嗯,你说得对,那家伙将早苗弄晕,塞到他之前藏身的沙发椅里,盖上坐垫,然后躺在沙发椅上装醉。可是,那些呕吐物……”

“嗯,相比于‘黑蜥蜴’,岩濑先生的想象力也不遑多让呢!我也这么想,那个家伙恐怖的地方在于胆大包天且行动力极强,敢把异想天开的构想变成粗陋的诡计,并加以执行。这次的诡计模仿的是一部小说,名为《人间椅子》,讲的是有个歹徒藏在椅子里作恶的事儿。‘黑蜥蜴’居然把小说家胡编乱造的故事,应用到了绑架早苗小姐的行动中。所以,刚才提到的呕吐物,多半不是那个假醉鬼吐出来的。而是从酒瓶子里倒出来的。他早就把那些脏东西灌进了空酒瓶里,等迷晕了早苗小姐,再将其倒在沙发椅上。不信,可以检查一下那个威士忌酒瓶,味道一定十分恐怖。其实欧洲的神话故事中,也有这样的诡计,只是那个神话故事里用的,是比呕吐物更加恶心的东西。”

“醉鬼已经逃出了拘留所,是吗?”

“是啊,说是逃走了。醉鬼和沙发椅,这个诡计中最重要的两个部分,都失去了踪影。”明智苦笑着说。不过,他很快正色道:“可是,岩濑先生,我并没有忘记在K饭店时,对您许下的承诺。放心吧,我就是死,也要把早苗小姐救回来。请相信我,事情还是有挽回的余地。您看我的脸,是面无血色吗?没有吧?我非常冷静,就像你看到的那样,非常镇定。”

说到这儿,明智爽朗地笑了起来,不是装腔作势,是真的在笑。看到明智信心十足的样子,众人心中又升起了希望。

埃及之星

著名珠宝商岩濑庄兵卫的女儿被绑架的事儿,第二天通过报纸传遍了全国。且不说当地警局,大阪府的警局都派出了所有人手,全力搜查早苗小姐的下落。所有沙发椅,不管是百货商店货架上的,还是家具店橱窗或各个车站仓库里的,全都成了搜救人员重点关注的对象。有些人比较敏感,连自己家客厅里的沙发椅都要掀开仔细检查一下,不然,都不敢坐上去。

过了一天,人们还是没有任何关于那张藏人沙发椅的消息。美丽的早苗小姐,也不知是死是活,像完全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般。

岩濑夫妇唉声叹气,可是把女儿带去危险的地方、将歹徒放走,都是他们两口子做的,实在怪不得别人。不过,岩濑庄兵卫因为太过悲伤和懊恼,情绪失控,居然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明智小五郎身上,说他不该忽然外出。

他们的情绪当然瞒不过明智小五郎的眼睛。名侦探对于自己在这次绑架事件中所犯下的致命的疏忽追悔莫及。不说别的,这次他赌上的,可是他作为侦探的名誉!但不管怎么样,这位久经沙场的悍将至少在表面上,始终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见一丝惊慌。

“岩濑先生,请相信我,早苗小姐没有危险,我会把她平平安安地救出来。就算她现在真的落到了歹徒手中,他们也不会伤害她,不仅如此,他们还会像对待珍宝一样好好照顾她。请放宽心,他们一定会那样做的。”为了安抚岩濑夫妇,明智反复强调这些话。

“可是,明智先生,你要去哪儿救我的女儿呢?难道你知道他们把她带去哪里了?”岩濑庄兵卫阴阳怪气地说。

“是,我或许可以猜到呢!”明智冷静地说。

“哦,你去找啊!马上就去。可是你从昨天起,就把找人的事儿都交给了警方,自己在这里无所事事地晃来晃去。你要是真的什么都知道,就请早点俄日拿出些手段,采取行动吧!”

“我正在等。”

“等什么?”

“等‘黑蜥蜴’的通知。”

“‘黑蜥蜴’的通知?你在开玩笑嘛?歹徒会来请你把我女儿领回来吗?”岩濑庄兵卫鼻子一哼,冷笑道。

“是啊!”名侦探像小孩子般天真地答道,“也许那家伙真会通知我们把小姐领回来呢!”

“啊?你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窃贼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儿?明智先生,现在可不是说笑的时候!”大珠宝商恼火地说。

“我不是说笑,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啊,也许那里就有通知呢!”

明智和岩濑先生正坐在早苗被绑走的客厅里谈话,就看到一个学仆拿着今天的第三批来信走了进来。

“这里有窃贼送来的通知?”岩濑庄兵卫一脸嘲讽地说,随手从学仆手中接过那些信,漫不经心地查看每封信的寄件人。不一会儿,他忽然惊讶地高声喊道:“天啊!这是什么?这画的是什么啊?”

那个西氏信封十分精美,信封上没写寄信人,但左下角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黑色蜥蜴。

“是‘黑蜥蜴’。”明智平静地说。

“对,是‘黑蜥蜴’大阪市内的邮戳。”岩濑庄兵卫到底经商多年,观察力极好,“哎,确实是窃贼的通知,只是明智先生,你怎么会猜到他们的动向……”

他看向名侦探的目光中充满了钦佩——岩濑庄兵卫虽然暴躁易怒,但也很容易高兴起来。

“先打开信,看看‘黑蜥蜴’的条件吧!”

岩濑庄兵卫听了明智的提醒,连忙小心翼翼地剪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信展开细看。白色的信纸上没有任何印记,只用潦草的字迹(应该是故意写成这样的)写着这样一段话:

岩濑庄兵卫先生:

很抱歉昨天惊扰到您了。早苗小姐正在我们这里做客,为了不受警方的打扰,我们会把她藏在一个十分隐秘的地方。

不知您是否有意赎回小姐?我们开除的条件如下:

赎金:您收藏的那颗“埃及之星”。

交付日期:明天下午五点整。

交付地点:T公园(这里指的是天王寺公园。天王寺公园是大阪公园中最富历史色彩的公园之一,位于天王寺车站西北侧,包括天王寺动物园和以展示日本美术和东风古老美术为主的大阪市市立美术馆等景点。)通天阁( 位于天王寺公园的北部中心地区的瞭望铁塔,原高约75米,1956年重建后,有103米。)顶层瞭望塔。

交付方法:岩濑庄兵卫按照上述时间,一个人将指定物品带到通天阁。

请严格遵守以上条件,不要报警,也不要妄想在交易后抓到我,如若不然,我们只能杀掉早苗小姐以泄私愤了。

若能遵守以上条件,我们会在交易完成的当天晚上将小姐安然送回府上。接受与否,不必回信告知。明天若是没有在指定的时间、地点完成交易,此次协商便宣告失败,我们自会执行既定计划。

敬上“黑蜥蜴”

1月19日

岩濑庄兵卫看完信后没有说话,一脸为难地沉思起来。

“他们的目标是‘埃及之星’?”明智从他的神情中猜道。

“是,这很玛法。‘埃及之星’说是我的私藏,但也称得上国宝,实在不该落在歹徒手中。”

“听说那颗宝石千金难求。”

“市价二十五万。但是就算有人出二十五万,我也不会卖。你知道‘埃及之星’的来历吗?”

“听说过一点儿。”

“‘埃及之星’是日本目前最大、最珍贵的钻石。它出产于南非,是三十几克拉的多面钻。只听名字就能知道,它原本就是埃及王室的收藏,后来在欧洲各国的王公贵族手中辗转流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一个珠宝商在偶然的情况下得到了这颗宝石,后来几经转手,终于在几年前被岩濑商社的巴黎分店买到,现在它是岩濑商社大阪总店的镇店之宝。”

“这颗宝石来历非常,重要性也就比我的命稍小一点儿。为了防止它被盗,我当真是费劲了心血。藏宝地点,不要说店员,连我妻子都不知道。”

明智点了点头,说:“这样看来,绑走一个大活人确实比盗走宝石更加容易。”

“是,很多盗贼都以‘埃及之星’为目标,这些年当真是频频触手。每次交锋,我都能吸取一些经验,然后变得更聪明、更谨慎。现在除了我,再没有人知道宝石藏在哪里,窃贼纵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偷走我头脑中的秘密。可是,唉,如今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任我再怎么精明。明智先生,宝石虽然贵重,却永远比不上人命。我再不舍,也只能放弃宝石了。”岩濑庄兵卫沉痛地吐露了自己的决心。

“这样珍贵的宝石,拱手于人实在太可惜了。我们不要被恐吓信吓倒,相信我,小姐绝对不会有事儿的!”明智言辞恳切地一劝再劝,可岩濑庄兵卫主意已定,根本听不进去。

“不不,这群歹徒心狠手辣,我不能拿女儿冒险。再珍贵的宝石也只是一块石头,若是因为我舍不得这块石头,让早苗遇害,我会后悔一辈子的。我已经决定了,按歹徒说的办。”

“既然你主意已定,好,我不拦着你。佯装被吓到,交出宝石,也许是条妙计。对侦探来说,这样也方便行事。只是岩濑先生,请你放宽心,我向你郑重承诺,一定会把宝石和小姐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就让他们先高兴几天吧!”

明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信誓旦旦地说。

通天阁上的“黑蜥蜴”

第二天,岩濑庄兵卫严格按照对方的要求,在快到五点时,只身走进T公园,来到那座巍峨耸立的铁塔下。这件事儿除了明智,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T公园占地面积极广,每天来往的游客不计其数,可以说是大阪最具规模、最有人气的游乐场所。抬眼望去,到处都是电影院、剧院、小吃店、餐厅和密密麻麻的人。小摊小贩的叫卖声、木屐的踩踏声、留声机的乐声、孩子的哭闹声……各种声音交汇在一起,形成了一手高亢的协奏曲。在飞扬的尘土中,矗立在园区中央,仿照巴黎埃菲尔铁塔建造的通天阁高耸入云,俯瞰着整个大阪。

啊,窃贼如此狂妄,简直是目中无人。女贼“黑蜥蜴”居然要在大阪最繁华的地方,在众目睽睽之下在通天阁塔顶接受赎金。这样的事儿,除了胆大包天、无所畏惧的“黑蜥蜴”,还有谁敢做呢?

岩濑庄兵卫经商这么多年,浮浮沉沉,也算见识过不少场面,是出了名地胆识过人。可是和丹徒面对面,这还是头一遭,想到这个,他心里难免有些紧张,但也只能颤颤巍巍地走向通往塔顶的电梯。

随着点题的快速升高,大阪市在岩濑先生脚下越来越小。冬日的太阳缓缓朝地平线落去,所有房屋的一侧都被黑影吞没了,如一个美丽的围棋棋盘。

到了塔顶,岩濑庄兵卫离开电梯,来到全开放式的瞭望台。狂风呼啸着吹过他的脸庞,刀割一样——这样强劲的风,在塔下可是没有的。通天阁在冬天本就没什么人气,现在又是黄昏时分,瞭望台上一个游客都看不到。

只是零星几个小店,卖的都是点心、水果和明信片一类的东西,店外支着挡风的帆布,看店的夫妇坐在店里,被冻得瑟瑟发抖——这里苍凉萧瑟,没有半点儿人间的繁华和生气。

站在栏杆后向下望去,地面和这里简直是两个世界——塔底热闹极了,密密麻麻的人像不计其数的蚂蚁正缓缓移动。

寒风凛冽,岩濑庄兵卫等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了上行的电梯。随着铁门“咔啦、咔啦”的声响,一个贵妇打扮的女人打开门,走了出来。女人戴着金边眼镜、梳着圆髻,微笑着走向岩濑庄兵卫。

一个端庄温婉的女人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如此荒凉的塔顶,显然有些不合常理。

“一个奇怪的女人。”

岩濑庄兵卫魂不守舍地扫了那个女人一眼,没想到对方却主动和他打了个招呼:

“呵呵,岩濑先生莫不是把我忘了?我是绿川啊,在东京饭店的时候,多亏你照顾了!”

啊,这个女人就是绿川夫人,也就是“黑蜥蜴”了。她不会真的是妖怪吧,只是换了身和服、戴上眼镜、梳着圆髻,就像换了个人一样。恐怕没有人会相信,眼前这个温婉贤淑的贵妇就是江洋大盗“黑蜥蜴”。

岩濑庄兵卫看着对方那副熟稔的样子,像吃了苍蝇般难受。他一言不发地瞪着对方美丽的脸,眼中几乎能喷出火来。

“很抱歉,惊扰到您了。”说到这儿,她像真正的贵妇般优雅地躬身行了一礼。

“废话不用说了,我已经完全按照你的条件办了,什么时候把早苗还给我?”岩濑庄兵卫直奔主题,并不理会“黑蜥蜴”的惺惺作态。

“呵呵,会还给你的,放心,小姐一切都好。那个,我要的东西呢?”

“在这里,你检查一下。”

岩濑庄兵卫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银盒子,咬了咬牙,递到那女人面前。

“啊,谢谢。我看一下。”

“黑蜥蜴”从容不迫地接过盒子,用袖子遮着打开盒盖。硕大的钻石放在白色的天鹅绒台座上,女人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啊,真是难以想象!”

她终于按耐不住心里的欢喜,脸上涌起绚丽的红色。稀世珍宝果然魅力超群,连这个戴着层层面具的女贼都抵挡不住。

“五色火焰,果然像五种颜色的火焰在燃烧啊!对得起我这么长时间的朝思暮想。我多年搜集的近百颗钻石,与‘埃及之星’一比,简直成了粗陋的顽石。真是谢谢您了!”她再次恭敬地行了一礼。

看到对方欣喜若狂的样子,岩濑庄兵卫心里越发难受。他把那颗宝石看得和自己的命一样宝贵,现在却被这个女人夺走了。虽然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切真正到来时,他心里的不舍不由得喷涌而出,使得岩濑庄兵卫越发痛恨这个惺惺作态的女人。所以,虽是人在屋檐下,岩濑庄兵卫的老毛病也忍不住犯了,他夹枪带棒地说道:“赎金我也付了,您是不是该尽快把早苗送还给我?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你,毕竟你是一个贼啊,先付款再收货,这风险也太大了!”

“哈哈,放心吧!好了,你先回去,我随后再走。”女人并不把岩濑庄兵卫的刻薄话fangz放在心上,准备结束这次危险的会面了。

“哼,你拿到钻石就万事大吉啦!怎么不和我一起走?不愿意和我共坐一部电梯吗?”

“我也想和你一起走,但不管怎么说,我终究是个逃犯,若不先看着你走……”

“你怕有危险?怕我跟踪你?哈哈,你在开玩笑吗?你还会怕我?要是真的这么胆小,为什么约在这么荒凉的地方?不管怎么说,我也是个男人啊。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顾早苗的死活,一定要把你这为非作歹的女贼抓捕归案,现在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嘛!”岩濑庄兵卫看着女人的脸,越想越气,忍不住再次出言讥讽。

“是啊,所以我做足了准备。”

岩濑庄兵卫还以为对方会掏出手枪,不想她只是大摇大摆地走到旁边的小店前,将店家放在那里的望远镜拿了过来。

她伸手向前一指:“那是澡堂的烟囱,你往烟囱后面的屋脊上看。”说着她将望远镜递给岩濑庄兵卫。

“嗯?屋顶上会有什么?”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岩濑庄兵卫举起了望远镜。

镜头后面,在距离通天塔三百多米的地方,有一片狭长的平房屋顶,澡堂烟囱后一块像是晾衣服用的平台上,有个工人模样的男人蹲在那里。

“晒台上有个穿西装的男人,对吧?”

“是,那有什么关系吗?”

“哎,他也在拿着望远镜朝我们这边看,奇怪!”

“另外,他手上还拿着什么东西吧。”

“是,像是一块红布。那男人在看我们吗?”

“是啊!他是我的手下,正密切监视你的行动,所以你最好老实一些。若是我遇到危险,他就会立刻挥动手中的红布,告诉另一处正在看守早苗小姐的人,如此一来,小姐便是死路一条了。哈哈,我是贼嘛,即使是再不值一提的事儿,也要准备充足,才好动手。”

女贼的布置,果然滴水不漏,所以她才会选在荒凉的塔顶进行交易。在平地上,可不能像现在这样,派人在安全的远处进行警戒。

“哼,真是费劲心机!”岩濑庄兵卫嘴上说得硬气,心里却也十分佩服女贼布局的严密。

诡异的情侣

岩濑庄兵卫先一步坐电梯下塔,又坐着停在稍远处的汽车离开了T公园。他严格地遵守“黑蜥蜴”的指令行事,可“黑蜥蜴”无法就此安心。

岩濑庄兵卫虽然不足为虑,他身边的明智小五郎却十分麻烦,想必现在正绞尽脑汁想着什么出人意料的阴谋呢!

“黑蜥蜴”拿着望远镜,站在栏杆后对踏下密密麻麻的游客进行仔细观察,想要找出所有可能的对手。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得人头晕眼花,她终究输给了自己的软弱,心里有莫名的不安。

站在那里仰望塔顶的西装男,是警察吗?还有不远处那个蹲了很久的流浪汉,也许是明智手下乔装的,不不不,是故意混迹在人潮中的明智小五郎本人也说不定。

她焦躁地举着望远镜,在瞭望台上来回踱步,反复观察四周。

她现在不是担心被捕。她很清楚,为了保证尊贵的早苗小姐的安全,敌人绝不会轻举妄动。她怕的是被追踪。若是遇上追踪高手,任你再敏锐灵活,也很难甩掉他。糟糕的是,明智小五郎就是这样一个追踪高手。他若是藏在人群里,悄无声息地跟在她后边,找到她的秘密基地……想到这儿,胆大妄为的女贼也不由得脊背发寒。

“谨慎起见,必须出绝招了!”

她大步走到小店前,对老板娘说:“抱歉,能帮我个忙吗?”

被寒风冻成一团、在柜台后围着火盆取暖的夫妇被吓了一跳,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她。

长着娃娃脸的老板娘笑容满面地问道:“你想买点儿什么?”

“不,我不买东西,是有事儿找您帮慢。刚刚在那边,不是有个男人和我说话吗?他是个恶棍,我受到了威胁,可能要倒霉了。您救救我吧!刚才我好不容易才把它劝走,可他说不定在塔底等着抓我呢!求你装成我的模样,在栏杆那边站一会儿好吗?我们可以在帆布篷里把衣服换了,对调一下身份。我们年纪一样,发型也差不多,肯定行的。老板,真是抱歉,我也想请你帮个忙,等我装成老板娘后,请把我送到那边去吧!我会报答你们的,这样,我把身上所有的钱都给你们,行吗?求求你们了。”

她苦苦哀求,又从钱包里抽出七张十元的纸币,强行塞给老板娘。

女人的话没什么可疑之处,又能赚一笔意外之财,所以,夫妻二人轻声商量了一会儿,就答应了女人这个古怪的要求。

店主用帆布把小店遮得严严实实,两个女人安心地在里面互换了衣服。

老板娘皮肤白皙,换上“黑蜥蜴”柔软的衣服,理好凌乱的发髻,再把金边眼镜一戴,昂首挺胸站在那里,俨然就是一个高雅端庄的贵妇人。

“黑蜥蜴”原本就是乔装改扮的高手,穿上老板娘的衣服鞋子、条纹棉袍、条纹围裙和打补丁的蓝布鞋后,再随手把头发弄乱,往脸上抹了点儿灰,活脱脱就是老板娘本人。

“呵呵,挺不错的,是吧?合身吗?”

“天啊!老婆,你简直就是以为贵妇人嘛!还有这位夫人,你这么一装扮,土里土气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太像了。这样一来,刚刚那位先生肯定认不出来。”老板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被惊得目瞪口呆。

“啊,你原本还戴了一个口罩,正好,借我用用吧!”说着,“黑蜥蜴”戴上一只黑色的口罩,把半张脸都遮住了。

“现在,请老板娘站到栏杆那里,用望远镜往远处看看吧!”

就这样,假扮成老板娘的“黑蜥蜴”和老板一起坐着电梯,到了人潮汹涌的地面。

“走快点儿,被发现就糟了。”

两个人穿过人群,走过电影街和公园的树林,一路尽可能地拣偏僻的地方走着。

“谢谢,现在没事儿了。哎,哈哈,你说我们像不像私奔的情侣?”

是啊,他们这样子真的很像一对怪模怪样的情侣在私奔逃亡。男人可能是耳朵受伤了,绷带从头顶缠到了下巴,还戴了顶脏兮兮的鸭舌帽,条纹和服上罩着一件呢绒外套,腰上系着皮带,脚下是一双木底草屐。女人和刚刚的老板娘有着一样的装扮。两人都戴着土里土气的口罩。男人牵着女人的手,像是怕被人看见般,一路都在小跑。

“啊,抱歉。”听到了她的话,男的连忙松开手,尴尬地笑了一下。

“没事儿。你头上缠着绷带,是受伤了吗?”脱离险境后,“黑蜥蜴”出于感激,随口问了一句。

“啊,只是中耳炎,已经快好了。”

“是吗?那你当心一点儿。你媳妇儿多好啊,你真有福气,有个夫妻店,两口子互相照应着,一定很幸福!”

“嘿嘿,看夫人说的,我婆娘哪有那么好。”男人老实的样子逗得“黑蜥蜴”十分开心。

“好了,那我们再见吧!请代我向夫人致谢,我一定会记得你们对我的恩情。那套衣服虽然不是新的,也请夫人收下吧!”

树林外有一条纵贯整个公园的马路,路边听着一辆车。“黑蜥蜴”见男人走远,便快步向汽车跑去。

车里的司机已经等候多时了,看她过来,连忙打开车门。女贼立即上车,又对了一句暗号,随后,汽车立即启动,疾驰而去。看样子,这位司机也是“黑蜥蜴”的手下,在这里接应首领。

女贼的车刚刚发动,店铺的老板就从角落里冒了出来,也不知他有什么事儿,到现在还没回塔。他跑到路边,慌里慌张地四下张望,这时,恰巧有辆出租车开了过来,他连忙挥手拦车,飞身跳了上去,还没坐稳,就用和之前截然不同的清晰的口齿对司机说:“我是警察,跟上前面那辆车,酬劳少不了你的,快!”于是,出租车和汽车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稳稳地追在了后面。

“注意别让前面的车发现。”

店铺老板弓着身子,像个勇敢的骑士,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的车子,偶尔发出一个指令。

他说自己是警察,当真如此吗?他看起来完全不像。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不,除了声音,那一直紧盯前方、从绷带中露出锐利双眼,也是我们所熟悉的。

追踪

天空中阴云密布,落日时分,光线越发暗。在南北向纵贯整个大阪市的这条S主干道上,两辆汽车保持着适当距离,在来往的车流中,展开了一场奇异的追逐游戏。

前方汽车上,有位容貌秀美的年轻女人独自坐在后座的角落里,梳着圆髻,身穿条纹棉袍,戴着条纹围裙,一副店铺老板娘的打扮。女人衣着破旧,看起来不像是坐得起出租车的人。不错,她其实是江阳大盗“黑蜥蜴”乔装的。

女贼虽然久经战阵,但是这次却有了疏漏。她完全没发现有另外一辆汽车,像眼冒绿光的饿狼一般,在她的车后步步紧逼。后面那辆车里坐着一个小贩模样的男人,他半张脸都被纱布包着,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的车,眼神锐利,偶尔会喝令司机“加速”或“慢一点儿”。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前方,手上动作不停,三两下就把身上的呢绒外套和条纹和服脱了下来,露出底下脏兮兮的卡其色衣服,转眼间从一个小商贩变成了工厂的工人。

接着,他又顺利地把遮了半张脸的绷带全部扯了下来。显然,所谓中耳炎,只是方便伪装、迷惑敌人的说辞。绷带揭开后,露出的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两道浓眉,现在这位神秘人物终于露出了他的真面目,是明智!明智小五郎!

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乔装成塔顶小店的店主,决心在今天一举揭穿“黑蜥蜴”的秘密,找出她的老巢。

女贼不明真相,不仅中了明智小五郎的计,脱身时居然还找他帮忙。明智小五郎想抓她,自然是易如反掌,可是在查出早苗小姐的下落和匪徒的老巢之前,他决不能轻举妄动,他必须压下心底的焦虑,谨慎、耐心地继续跟踪,直到安全地救出早苗小姐,夺回“埃及之星”,而将女贼“黑蜥蜴”送交到警察局,只能是最后一步了。

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路灯不住后退,在大阪市的马路上,两辆车兜兜转转,进行着一场神奇的赛车游戏。

女贼车里的灯忽然灭了,借着一掠而过的路灯有限的光芒,明智只能隐隐看到后车窗里闪动的发髻。不得已,明智只好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最大限度地拉近两车的距离。

车子拐过一个街角,前边是大阪市一条名声赫赫的大运河。马路一侧是小商品批发市场,现在已经过了营业时间,所有店面均已关门;另一侧紧挨着运河,为了方便装卸货物,河岸是一条长长的斜坡。夜色深沉,街上不见半点儿灯火,四周一片漆黑,很难想象,在这繁华的大都市里,居然还有这么荒凉的地方。

也不知前面的车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黑暗中,那车车速变慢,到了不远处的桥头,就忽然在明亮的路灯下停了下来。

“啊!糟了,快停车!”明智小五郎连忙喊道。就在司机踩下刹车的那一瞬间,前面的车忽然掉头,朝他们的方向开了过来。

仔细一看,挡风玻璃上已经挂出了“空车”的红色示牌。车里的灯不知何时以被打开了,明智小五郎看得很清楚,后座上一个人都没有。

明智小五郎尚未细想,就看到那辆车已经开过来了。司机随意按了下喇叭,两辆车慢慢交错而过。

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足够明智小五郎把对方车内的情况看个清楚明白了——确实是空车,刚刚还坐在车里的女人,现在又已经彻底消失了。

“司机是“黑蜥蜴””的人,车子肯定也是女贼的,伪装成出租车,只是为了避开警察的搜查。

要把这个司机抓起来吗?不,那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一定要找到“黑蜥蜴”,查出这伙人的老巢。

可是,女贼藏到哪儿去了?车子虽然在桥头停了一下,但明智没看到有人下车啊!那里的路灯很亮,他不可能看错。还有,车子刚刚拐过街角的时候,明智小五郎接住路灯的微光,透过车子的后窗,分明看到女人的圆髻,所以直到那时,“黑蜥蜴”仍在车上。

所以,女贼应该是利用了车子从拐角到桥头这短短五十米的距离,趁着四周一片黑暗车速很慢的当口儿,跳下车,藏起来的。可是她能藏到哪儿去呢?马路一侧是鳞次栉比均已关门闭户的商店,接连数里都悄无声息。另一侧则是潺潺流淌的黑色运河。明智小五郎下车,沿着那可疑的五十米走来走去,反复核查。可惜,他翻遍每个角落,都没看到半个人影,连个狗影都没看到。

“奇怪,不会是跳到河里去了吧?”司机看着再次回到原地的明智,疑惑地说。

“河里吗?也不是没有可能。”说着,明智小五郎朝岸边的卸货区看去,只见一艘日式船停泊在黑暗中。

穿上看不见人,船舱一侧船舷上的油纸门里隐隐露出些红光,想来是船家的住处。仔细一看,连着河岸的踏板并未撤下,难道,难道“黑蜥蜴”就躲在那红色的油纸门后,正屏气凝神的窥视这里?

这个推测只能算是胡思乱想。可是,如果女贼不在这里,又能在哪儿呢?再说,“黑蜥蜴”的行为每每出人意料,想要预测她的行动,或许只能往稀奇古怪、不合常理的方向想。

“可以请你帮个忙吗?”明智小五郎将一张纸币塞到司机手里,趴在他耳边轻声说,“看到那艘纸门里亮着灯的船了吗?你先把车头灯灭了,再把车头掉过来,让车灯对着那扇纸拉门的方向。后面这个要求可能不太好办,你要大声呼救,喊得越大声越好,最后,忽然将车头灯打亮。能做到吗?”

“哦,是让我做一次奇怪的表演吗?我知道了,行,上吧!”

有钱好办事儿,司机当即应约了明智小五郎的要求,熄灭车头灯,悄无声息地掉转了车头。

乔装成工人的明智小五郎,从地上扔起一块大石头抱在怀里,顺着卸货区的缓坡走到河岸下方。

“救命啊!救命啊!”司机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忽然传来,听着像是要被杀掉了一般,这司机果然是个演戏的高手。

明智小五郎听到呼救声,当即把手里的石头“扑通”一声扔进水里,那声音非常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有人落水了呢!

果然,船上的人听到骚动,立即拉开了纸门,塔头向外张望,岸上汽车的车灯随即打开,直射过来,那人大吃一惊,连忙又藏回了门后。可惜,这一切都被明智小五郎看在眼中,是“黑蜥蜴”,她仍然梳着圆髻。

“黑蜥蜴”没有看到明智小五郎,也不知道自己的行为早已暴露。不然,她怎么敢拉开纸门,向外张望。

很快,听到声音的商人、雇员纷纷跑到街上探查情况。

“怎么回事儿?”

“打架了吗?有人被杀了?”

“好像有奇怪的水声。”

此时,机智过人的司机早已掉转车头,往前开了五六十米。

明智小五郎果然厉害,他顺着漆黑的河岸迅速跑到桥头,那里有一个公用电话亭。

敌人要走水路,他恐怕追踪不了多久就会被甩掉,所以当务之急是把消息传出去。

邪灵作祟

第二天早上,一艘自身不足两百吨的小汽艇从大阪河口悄悄驶向大海。这天,海上无风无浪,非常适合航行。汽艇虽然吨位不大,可是动力看上去非常足,以极快的速度在大海上疾驰而过,下午就开到了纪伊半岛的南端。不过,这艘船并没有找港口停靠,而是穿过伊势湾、太平洋的中心区域,朝着远洲滩一路前行。这么一条小汽艇竟然敢走远洋货轮才会走的航线,当真有些不同寻常。

汽船的船身黑漆漆的,看上去和寻常的货船并无区别,只是船内一个货仓都没有。下了甲板,谁能想到呢,里面居然是一排富丽堂皇的客房!这是一艘伪装成货船的客轮,不,准确来说,这是一座伪装成货船的豪华住宅!在所有舱室中,靠近船尾的那间最为宽敞、明亮,连房间里的摆设也是最雅致的。看样子,这应该是船主的舱室了。

舱室内铺着豪华的波斯地毯,洁白的天花板上吊着华美的水晶吊灯——这真不像是船上该出现的东西,还有精致的衣橱,盖着丝织品的圆桌、沙发椅和几张扶手椅。

怎么回事儿?角落里的那张沙发椅,与房间整体风格明显不符。应该是暂时放在这里的吧!呀!这沙发椅看着有些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布料上还破着个大洞!对了,是三天前摆在岩濑宅邸的那张!对,就是那张,珠宝商的千金早苗小姐就是被塞进了这样一张沙发椅里,戴了出来。可是,这张沙发椅怎么会被放在这里?

天啊!沙发椅在这儿,难不成……不不不,事实已经很明显了。我们不该只盯着沙发椅,看看坐着上面的那个人吧!那人穿一身闪亮的黑色洋装,丰满的肉体几乎欲跳出黑色纱衣,戴着璀璨宝石耳环、项链和戒指,整个人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毫无疑问,她正是让人一见难忘的“黑蜥蜴”,是昨晚那个躲在油纸门后,对明智小五郎的追踪一无所知的女贼。

昨晚,日式木船趁着夜色从支流驶入大河。到了河口,女贼又换乘了这艘汽艇。

那么,这艘船又是怎么回事儿呢?如果它只是普通商船,一个恶名远扬的女贼怎能堂而皇之地住在这里最好的舱室?难不成,它是“黑蜥蜴”的私产?

若真是如此,“人椅子”会出现在这里,这就说得通了。而且,“人椅子”既然在这里,那么被塞进“人椅子”里的早苗小姐,应该被放出来,关到船里的某个地方了吧?

我们暂且把这些问题放在一边,先来看看周围的情况。门边,对对对,就是门边,看到了吧,正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

他头上戴着一定绣有金丝带徽章的船员帽,身穿黑边立领服,在普通商船上,这是事务长的惯常装扮。只是男人看上去有些眼熟,扁平的鼻子,壮硕的身材,说是船员,其实更像拳击手。啊,是了,他是那个在东京的K饭店乔装成山川博士、绑走早苗小姐的流氓,那个把灵魂献给了“黑蜥蜴”的雨宫润一。

“唉,居然连你也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还被吓成了这样。真是,一个大男人,竟让怕鬼!”“黑蜥蜴”闲适地靠在沙发椅上,明艳的脸上满是嘲讽。

“当时的情况非常诡异,真的很吓人,而且船上这些家伙都很迷信,说的那些话,你听了,也会觉得不舒服的。”

海浪翻涌,船身摇动,乔装成事务长的小润也跟着踉跄了一下,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那盏吊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灯,照亮了整个舱室,可是一层铁板之外,夜幕已经降临,放眼望去,天空和海水已混作漆黑的一团。四周anjing安静极了,只有汹涌的海浪不停地拍打着船身。此时此刻,可怜的小船就像一片落叶,漂浮在无边黑暗中,gu孤独地浮浮沉沉。

“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谁看到鬼了?”

“没人真正看到,但北村和合田听到了一些声音,而且是在不同的时间分别听到的。一个人听到可以说是幻觉,两个都听到,就很诡异了。”

“在什么地方听到的?”

“那位客人的房间里。”

“哦?早苗小姐的房间?”

“是。今天中午,北村从门前经过,忽然听到里面有人在小声说话,当时所有人,包括你、我都在餐厅里,早苗小姐又被堵住了嘴,发不出声。他怕有人对早苗小姐无礼,就想打开门进去看看。这时,他才发现门外的锁头锁得好好的,根本没被打开。北村觉得不对,赶紧拿钥匙开了门。”

“是不是堵嘴的东西掉出来了,那位小姐在轻声骂人?”

“没有,布团塞得非常紧,她的两只手也被绳索死死地绑着。更重要的是,房子里确确实实只有早苗小姐一个人。北村被吓得脸都白了。”

“早苗小姐怎么说?”

“北村把早苗小姐嘴里的布团拿出来,问她这件事,她也吓了一跳,说她什么声音都没听到。”

“奇怪,真的是这样?”

“开始我也不信,觉得是北村耳朵出了问题,没往心里去。可是,一个小时前,还是在大家都在餐厅里的时候,和田也听到了那种古怪的低语声。他赶紧拿钥匙吧门打开,然后看到了和北村看到的一样的情景。屋子里只有早苗小姐一个人,而她嘴里的布也塞得很严。这两件怪事儿很快在船里传开了,船员们议论纷纷,说的话比说书先生讲的鬼故事还夸张。”

“大家都怎么说的?”

“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谁不是作奸犯科被通缉了的,有些人身上甚至背着两三条人命,所以大家都说是邪灵作祟。听说船上有鬼,我心里也有些不自在。”

就在这时,一个巨浪忽然袭来,船被掀得老高,转眼又被抛了下来,仿佛掉进了深渊里。头顶上的水晶灯忽然变成红褐色,像在发信号般,一闪一闪的——可能是发电机出了故障。

雨宫润一看着忽明忽暗的电灯,心理有些发慌,随口嘟囔道:“今天晚上真有点儿吓人。”

“一个大男人,胆子就这么点儿?哈哈。”黑衣女人的笑声在铁皮舱室中引起阵阵回声,听起来有些恐怖。

笑声尚未完全消失,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门口悄然出现,他头上戴着白色的大黑头巾(类似日本七福神之一“大黑天”所戴的头巾,边沿隆起、中央扁平,又叫圆头巾。)身穿白色立领服,身前系着一条白围裙,胖胖的圆脸上满是紧张的神色——是船上的厨师。

“哎,是你啊!怎么了,忽然冒出来,吓人一跳!”雨宫润一呵斥道。

被雨宫润一骂,厨师连忙郑重其事地低声汇报道:“又有一件怪事儿。妖怪好像进了厨房,厨房丢了一只鸡。”

黑衣女人一脸疑惑:“什么?鸡?”

“是。不是活的,是拔了毛、过了水,挂在壁柜里的。午饭过后还有七只,刚才我一看,只有六只了,少了一只。”

“晚上没吃鸡啊!”

“是啊,所以才奇怪。船上没有特别贪吃的人,除了鬼,谁还会偷鸡呢?”

“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不可能。这种事儿,我从未出错。”

“是挺奇怪的。小润,让大家把整条船搜一遍,也许真有什么东西。”

层出不穷的怪事儿,让女贼有些不安。

“好,我也想这么做呢!不管是人是鬼,既然会说话,会偷东西吃,总是有形体的,只要我们搜得够细,多半能找到那鬼怪的真身。”

就这样,雨宫润一事务长匆匆离开那间屋子,去执行搜索任务了。

“啊,还有一件事儿,那位漂亮的客人让我跟你说一声。”厨师忽然想起还有件事儿没向“黑蜥蜴”报告。

“哦?早苗小姐?”

“是,我刚刚给她送饭的时候,给她松了绑,拿出了她嘴里的布巾。那姑娘今天不知是怎么回事儿,胃口特别好,把所有饭菜都吃了,还跟我说,她会好好合作,不再哭闹反抗,求我们不要再绑着她了。”

“她说会好好合作?”黑衣女人惊讶地反问。

“嗯,她看起来非常开朗,还说已经想通了,和昨天简直是两个人。”

“奇怪,让北村把她带过来。”

厨师领命告退。不一会儿,船员北村就把松了绑的早苗小姐带了进来。

破开谜题

早苗小姐看起来十分憔悴,身上仍是被绑架时穿的那套铭仙(是一种先染后织的面料,因明快艳丽的设计风格,受到了站前妇女的喜爱。)和服,只是如今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了。她头发披散着,几绺散落的发丝遮着苍白的额头,凹陷的脸颊衬得鼻子越发高挺,挂在鼻子上的眼镜被压歪了,看起来十分滑稽。

“早苗小姐,怎么样,心情还好吗?来,别站着了,座。”黑衣女人超沙发椅上一指,柔声说道。

“嗯。”

早苗温顺地往前走了两步,可是当她看清楚女人让她落座的是哪张沙发椅后,立即像见了鬼一般,惊恐万分地连连后退。

“人椅子,人椅子。”她又想起了两天前自己被强行塞进去的场景,这段记忆她恐怕会铭记终生。

“呀,你是怕这张沙发椅吧!没事儿,没事儿,那就坐那边的扶手椅。”

早苗小姐胆战心惊地在那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很抱歉,我之前不该那样激烈反抗的。从今往后,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坐,请原谅我。”早苗低着头,轻声道歉。

“你想通了,这很好。事已至此,你若不想吃苦头,就该乖乖听话。只是有一件事儿我觉得很奇怪,你昨天还反抗得那么激烈,只过了一晚上的时间,怎么就变得这样乖巧了?这里面有什么缘由吗?”

“没,没有……”

女贼双眼精光四射,目不转睛地看着早苗低垂的脑袋,忽然换了一个话题说:“北村和合田说有人在你屋里低声说话,你能告诉我,是谁进了你的房间吗?”

“没有,我不知道,我没听到什么声音。”

“早苗小姐,你在撒谎!”

“没,我真的没有!”

“黑蜥蜴”没有说话,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早苗小姐的眼睛,气氛越来越压抑。

“船,要开去哪儿?”早苗终于忍不住,战战兢兢地问道。

“船?”女贼像是被吓了一跳,忽然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哦,我可以把目的地告诉你,我们现在正从远州滩驶往东京。我在东京某个非常隐秘的地方建了一座私人美术馆,里面都是我的珍藏。哈哈,早苗小姐一定很想去看看吧,有不少好东西呢!我们这样急匆匆地赶路,也是为了尽快将‘埃及之星’放进去。”

“坐火车当然会更快一些,可是带着你这样一件‘活行李’,危险系数太高,所致只能放弃陆路,该走水路了。坐船虽然慢,却很安全。早苗小姐,这艘船是我的私产。很吃惊吧,我可是连汽船都准备好了!”

“凭我的财力,买下这样一艘船,算不得什么大事儿。只要陆路走不通,或者不方便走,这艘船就会派上用场。这也是我们可以长时间避开警方的视线的原因。”

“可是,我……”早苗小姐一脸为难,转着眼珠飞快地瞟了“黑蜥蜴”一眼。

“可是什么?说来听听。”

“我不想去。”

“我知道你不情愿。可是就算你再不喜欢,也只能跟着我走。”

“不,我绝不会去!”

“嗯,你的态度倒是很坚决,难不成哼你还能跳船逃走?”

“当然不是,但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我一点儿都不怕!”

女孩儿自信满满的样子让“黑蜥蜴”心理有些不安。

“一定会有人来救你?谁,你以为谁会来救你?嗯?”

“你不知道吗?”早苗别有深意的话里,带着满满的自信。一个柔弱的千金小姐,是从哪里获得了这样大的勇气?

难道……黑衣女人的脸上瞬间失了血色。

“哦?是我知道的人?好,那我猜猜看……是明智小五郎!”

“啊!”早苗小姐像是吓了一跳,神色有些慌乱。

“我猜中了,对吗?大家都说你屋子里有鬼,可鬼是不会说话的,所以其实有人偷偷潜入你房间安慰你,而那个人就是明智小五郎!侦探先生告诉你,他会救你走的,是吧?”

“不,不是……”

“你骗不了我。行了,就这样吧,你可以走了。”女人猛地站起来,面色狰狞地说:“北村,像之前那样,将小姐的嘴堵上,绑起来,带回原来的房间关好。你去屋子里守着,从里面把门锁上,没有我的指令,不要出来。还有,带上手枪,无论如何,要看好这个女人,明白吗?”

“是。”

北村一把将早苗拽了出去。“黑蜥蜴”快步走向走廊,刚好碰到执行完搜索任务回来的雨宫润一事务长。

“啊,小润,我已经查出鬼怪的真面目了,是明智小五郎!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像是潜伏到了船上,让大家再搜一遍,快!”

于是,船里又进行了一次掘地三尺的大搜查。十名船员拿着手电筒分头搜索,甲板、船舱,连通风口和储媒间的底部,都查了个遍,可是很奇怪,不要说人,他们连一点儿可疑的线索都没找到。

水葬

徒劳无功,黑衣女人沮丧地坐在沙发椅上苦苦思索,想要解开这一谜题。

机器引擎丝毫不受这些事情的影响,马力全开,带着船只在黑夜中划过海面,向东行驶。

船身随着引擎的嗡鸣微微抖动,忽然袭来的巨浪将刚刚还算平稳的船只搞搞抛起。“黑蜥蜴”身形一晃,连忙伸出手扶在沙发椅,沙发椅上已经补好的裂痕,不期然进入她的眼中。她看着那个补丁,心下一惊,一股寒意爬上脊背,脑海中浮现出一幕诡异的场景。

不可能!她想把那个恐怖的念头压下去,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时唯一的解释,船上所有地方都搜查过了,除了这张沙发椅的内部。所谓灯下黑,它会不会一不小心成了一个思维盲点?

想到这儿,女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感受。当她静下心来,确实就感受到了坐垫下有一种和机器振动截然不同的震颤感透过皮肤传递过来。

是心跳,有一种想要立刻拔腿跑掉的冲动,但她咬牙压下了这个念头。

她竭力恢复镇定,可是,沙发椅里传出的心跳声却越来越大。海浪声和引擎声已经消失,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屁股底下莫名的颤动,就像轰隆隆的鼓声,在她耳边不断回响。

她的忍耐已到极限。可是谁要跑?为什么要跑?就算那家伙真的藏在这里,现在不也是掉进陷阱的猎物?要说怕,怎么也不该是我啊!

想到这儿,她用手在沙发垫上使劲儿一拍,高声喊道:“明智先生!明智先生!”

啊,那人果然藏在沙发椅里,他用沉闷的声音回应道:“我就像影子一样,与你形影不离。这个机关做得很好,非常有用。”

那声音就像是从地底或墙壁里传出来的,鬼泣森森,黑衣女人听得寒毛直竖。

“明智先生就不害怕吗?这里全是我的人,警察在千里之外,你真的不怕?”

“你才是应该害怕的那个人吧,哈哈……”猖狂的笑声,听起来十分恐怖。事到如今,明智小五郎居然还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也不从沙发椅里出来,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我虽然不害怕,却很欣赏你。请问,你是怎么到船上的?”

“我也不知道你还有一艘船,只是一直跟在你身边,你到了这里,我自然也就来了。”

“跟在我身边?可以说得再清楚一些吗?”

“能从通天阁一直跟踪你到这里的人,应该只有一个吧?”

“哦,我知道了!原来是你。明智先生果然手段了得,我不得不表扬你了。原来小店老板是明智小五郎伪装的,我真傻,还真以为你包着绷带是因为得了中耳炎。是不是很可笑?”

黑衣女人的心跳忽然有些乱了,莫名的感动让她生出了一种错觉——此刻,在她屁股下躺着的,说是敌人,其实更像是恋人。

“是啊!1你自以为成功逃脱时沾沾自喜的样子,和现在因为我忽然潜入而大惊失色的样子,都让人十分愉悦呢!”

这时,乔装成事务长的雨宫润一忽然推开门走了进来,打断了这场诡异的谈话。他听到屋子里有谈话声,感到奇怪,所以进来看看情况。

没等对方开口,“黑蜥蜴”就将食指立在唇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又抬手指了指旁边桌子上的铅笔和笔记本,示意雨宫润一拿给她。然后,她继续若无其事地和明智谈话,手则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道:明智小五郎在沙发椅里。

“所以,在S桥的河岸,有人大喊救民,还有跳水声,都是你弄出来的?”“黑蜥蜴”一边说,一边继续在笔记本上写道:“快去叫人,拿结实点儿的绳子来。”

“是。如果你当时没有拉开油纸门,探头出来看,恐怕就是另一番局面了。”明智小五郎回答说。

“果然,那你之后又怎么跟踪到这里的?”

雨宫润一轻手轻脚地出去了。

“我借了辆自行车,在陆地上一直跟着你的船跑,夜深之后,又在另一处河岸,借了一条小船划过来。夜色浓重,我费不少力气才爬上甲板,简直像个杂技演员。”

“在甲板上巡逻的那些人就没看到你?”

“是啊!我好不容易才避开他们的视线,躲进了船舱。之后,我又千辛万苦找到了监禁早苗小姐的房间,哈哈……可惜我运气太差,找到小姐的时候,船已经起航了。”

“你怎么不早点儿跑?躲在这里,不怕被我发现吗?”

“现在是冬天啊,太冷了,再加上我的游泳技术一般,也不太敢下水,比起来,还是躺在温暖的靠垫下睡觉舒服啊!”

这真是一场古怪的谈话。两个人,一个躺在黑漆漆的沙发椅里,一个隔着沙发垫坐在对方身上,彼此之间,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明明是水火不容的敌人,两只一抓到机会就要跳起来咬主对方喉咙的猛虎,可是言语间却分外温柔,像一对在床头说悄悄话的爱侣。

“喂,我从吃过晚饭就一直在这儿躺着,有些躺不住了,而且,我很想念你美丽的容貌,能放我出来吗?”也不知明智小五郎在想些什么,胆子倒是越来越大。

“恐怕不行。我的手下若是看到你,把你杀了怎么办呢?你还是悄悄地在里面待着吧!”

“嗯,你想保护我吗?”

“是啊!失去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人生不是很寂寞吗?”

这时,雨宫润一带着五个船员,拿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绳子,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

“黑蜥蜴”在笔记本上写道:“将明智藏身的这张沙发椅用绳子捆起来,抬到甲板上,丢到海里。”

几名船员安静地走到沙发椅前,准备执行黑衣女人的命令。为了不妨碍他们,黑衣女人微笑着站到了一边,十分得意。

“喂,怎么回事儿?有人进来了吗?”明智不明就里,听到沙发椅外面有奇怪的声响,疑惑地问道。

“嗯,正绑绳子呢!”

很快,整张沙发椅就被绳子捆住了。

“什么绳子?”

“把名侦探牢牢捆住的绳子啊!哈哈!”

“黑蜥蜴”终于露出了她邪恶的真面目。她像一个黑色的魔鬼,用凶狠得简直不像女人的语气命令道:“好了,现在把沙发椅抬到甲板上。”

六个男人很轻松地就把被绳子捆得结结实实的沙发椅抬了起来。他们沿着走廊走上舷梯,几乎能感觉到沙发椅里的侦探,正像一条可怜的被渔网捕住的鱼在拼命挣扎。

甲板上一片漆黑,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漆黑的夜空和天际漆黑的海水完美地融合到了一起。螺旋桨卷起的泡沫像一只只萤火虫般追在船后,形成了一条明亮的白色长尾。

六个人抬着棺材一样的沙发椅,站在船舷边。

“一、二、三!”

吆喝声后,沙发椅被“扑通”一声从船舷上扔进了海水里,激起一阵白色的浪花。啊,大名鼎鼎的侦探明智小五郎就这样葬身海底了,多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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