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文章测试 / 江户川乱步——黑蜥蜴上

江户川乱步——黑蜥蜴上

开始打字练习

黑天使

听说,每年一到圣诞夜,这个国家就会有几千只火鸡被活活勒死。

京都最繁华的地方莫过于G街(这里指的是银座)。闪烁的霓虹灯如同挂在夜空中不计其数的彩虹,将行人染得姹紫嫣红。可是,谁能想到呢?这条街的后面,仅一步之遥的地方,就是京城最能藏污纳垢、滋生邪恶的黑街。

每天晚上11点之后,G街都会变得无比冷清,几乎看不到一个人影。这对那些喜欢夜生活的狂欢客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事儿。可是,G街是京城最具有代表性的街道,本就该规行矩步、秩序井然。而它的背后的黑街,则是另一番景象。晚上11点,是黑街热闹的开始。对感官刺激和肉体欢愉充满渴望的淫乱男女,在门窗紧闭、光线昏暗的房间里怎么也要折腾到凌晨两三点呢!

前门我们提到圣诞夜。对,就是在某一年的圣诞夜,深夜1点左右,黑街山一栋宏伟的建筑里——尽管从外面看屋子里一片漆黑,不像是有人的样子——正举行着一场大型派对。派对正进行到高潮,人们近乎疯狂。

这间屋子即使是与挂牌的舞厅相比,也不遑多让——房间宽敞,地板光滑。几十个男女女女,或是举着酒杯大声叫好,或是歪戴着各种颜色的条纹尖帽疯狂跳舞,还有人摆出大猩猩的姿势,追着妙龄少女嬉闹。有人痛哭流涕,有人怒吼叫嚣。五颜六色的纸片在人们头上像雪花似的散落纷飞,炫丽的彩带如飞泻的瀑布,不计其数的红气球、蓝气球在呛人的烟雾中四处飘荡。

“啊!是黑天使!是黑天使!”

“黑天使来了!”

“太好了!女王万岁!”

人们瞪着迷蒙的醉眼大声呼喊,转眼间又爆发出一阵暴风雨般热烈的掌声。一个女人迈着轻盈的舞步飘然而至。女人一身黑色的装扮:晚礼服、帽子、手套、丝袜、皮鞋,无一不是黑的。在这全然的黑色中,她妖冶粉嫩的脸庞,就像一朵怒放的红玫瑰。

“诸位宾客,大家晚上好,我已经醉了,可我还要喝酒,我们还要跳舞!”美丽的妇人将手臂高高举过头顶,用娇媚的声音给大家鼓劲儿。

“喝酒!跳舞!黑天使万岁!”

“喂!侍应生,香槟!上香槟!”

空气红很快就传来了“砰、砰、砰”的“枪声”,软木子弹越过五颜六色的气球,飞向天花板。人们举起酒杯,整齐地喊着“黑天使万岁!”的口号,接着就是一阵清脆的碰杯声。

要说黑街女王怎么会有如此高的声望?且不说出身背景——还没有人能探听出女王陛下的来历,一个女人在这些素质中——倾国倾城的美貌、卓尔不群的行为举止、挥金如土的豪奢手短、不计其数的珠宝饰品,但凡有这其中一项,便足以在黑街拥有女王的尊号。而黑天使除了具有这些素质,还是一个大胆的表演者,这让她拥有一种别样的魅力。

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黑天使,我们要看宝石舞!”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声和掌声。

角落里的乐队开始奏乐,用淫乱的萨克斯舞曲挑逗人们的耳朵。

在人群中央的空地上,宝石舞已经开场。黑天使褪去全身衣物,变身白天使。她皮肤白皙、身材窈窕,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只装饰着两条璀璨的珍珠项链、一对翡翠耳环和镶嵌着无数钻石的手环、手链,以及三枚戒指。除此之外,不要说布,连一根线头都没有。

现在,她只是一团珠光宝气的粉肉,抬手、踢腿,跳着只有在埃及皇宫才能看到的妖冶舞蹈。

“喂,看啊!黑蜥蜴在动呢,真漂亮!”

“嗯,是啊,那只小虫子爬起来了!”一个身着时髦燕尾服的青年男子轻声对身边的人说。

一只黑色的蜥蜴趴在那美丽女人的左臂上,随着女人的舞动而规律地摇晃。它脚上莫不是长着吸盘,否则怎么会抓得那样稳?它似乎马上就会从女人的肩膀爬到脖子,再从脖子爬上女人的下巴,然后直奔女人娇艳的红唇而去。可是,黑蜥蜴从未离开女人的那只肩膀,因为它只是一只活灵活现的蜥蜴刺青。

不过四五分钟,这支让人脸红心跳的艳舞便结束了。男人们激动地喊着、叫着,冲上舞台,七手八脚地抬起裸体美人,像抬神轿般喊着响亮的口号,在屋子里来回转圈。

“冷!好冷啊,送我去浴室!”

听到女王的命令,男人们立即将神轿抬向走廊,去早已备好的浴室。

妖冶妇人的一支宝石舞,为黑街的圣诞夜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人们带着各自的玩伴回家的回家、去酒店的去酒店,三五成群地走了。

狂欢之后的舞厅又脏又乱,五颜六色的彩纸和彩带铺了一地,就像船舶离港后的码头,一片狼藉。几只气球稀稀拉拉地飘在天花板上,一副消沉落寞的景象。

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的角落里,有个年轻人死气沉沉地蜷缩在椅子上,就像被人揉成了一团可随手扔掉的垃圾。他穿着花色俗气的宽肩西装,系着红色的领带,看起来像个奶油小生。他的鼻子和大部分拳击手的一样是平的,身形壮硕,表情凶恶。只是他现在的神情与他的仪表很不搭,愁眉苦脸地蜷缩在那儿。稍不注意,还真以为是一堆被扔掉的破烂。

怎么这么慢,不知道别人有多着急吗?这可是生死大事,她在磨蹭什么呢?说不定警察很快就会找过来,急死人了。

他哆哆嗦嗦地用手指梳拢蓬乱的头发。

这时,一个穿着制服的男侍应生,穿过厚厚的彩带山,送了杯威士忌过来。他接过酒杯,气哼哼地抱怨道:“怎么这么慢!”然后一仰脖子灌了下去,又名令说:“再来一杯!”

“小润,抱歉,我来晚了。”这时,让年轻人苦苦等候的黑天使终于来了。

“那群纠缠不休的公子哥儿讨厌死了,我好不容易才拜托他们。来吧,告诉我,你一生只有一次的请求,是什么?”她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严肃地问。

名叫小润的年轻人还是一副沉重的表情,低声说:“我们换个地方。”

“你怕有人偷听?”

“嗯。”

“你犯罪了?”

“对。”

“伤人?”

“不是,比那严重得多。”

黑衣女人微微颔首,没再继续往下问,她站起身说:“好,我们去外面谈。G街现在除了修地铁的工人,一个路人都没有,我们去那边聊聊,怎么样?”

“好。”

于是,这对奇异的组合,扎着俗气红领带的男青年和妖娆艳丽的黑天使,并肩走出了这栋建筑。

外面一片寂静,在深沉的夜色中,只有路灯和柏油路格外醒目。两个人的鞋底踩在柏油路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行程一段特别的舞曲。

黑衣女人率先打破沉默:“看你这蔫头耷脑的样子,还是我认识的小润吗?说吧,到底犯什么事儿了?”

“杀人。”小润死死地盯着脚面,用绝望的声音坦白道。

“哦?杀了谁?”黑天使听了这样惊人的消息,神色居然毫无变化。

“筱子那个贱人,还有她的情夫北岛。”

“噢,忍不下去了吗?在哪里动的手?”

“奸夫淫妇的公寓。我把尸体塞进大衣柜了,明天早上就会被人发现。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纠葛。今天晚上我去找他们,公寓管理员还有一些住客都看到了。若是被警察抓到,我就完了……外边的世界那么好,我不想去坐牢。”

“你想跑?”

“是的……老板,你说过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不是吗?”

“对。当初是你在紧要关头救了我一命,从那时起,我就对你钦慕不已。”

“所以,你报恩的时候到了。借我一千元,我马上就得走。”

“我可以借你一千元,可你当真逃得掉吗?警察一定会在横滨或神户的码头布控,就等着你自投罗网。在这种时候,没有比惊慌失措的跑路更蠢的做法了!”黑衣妇人说起这些事儿头头是道,看上去好像有些类似的经历。

“难道,你想让我在东京躲着?”

“比仓皇逃窜要好。不过,这样做也很危险,我们得想一个更好的办法……”

黑衣女人忽然止住话头,思索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问了一个非常奇怪的问题“小润,你公寓的房间是在五楼吗?”

“是。怎么了?”年轻人焦急地问。

“哈哈,太棒了!”女人惊叹道,“我有个好主意,这不会是老天安排好的吧?小润,我可以保你平安无事。”

“什么办法?你跟我说说啊!”

黑天使嘴角一挑,露出个诡异的微笑,目不转睛盯着男人苍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说:

“我要你死,要你亲手杀了雨宫润一!”

“啊,你说什么?”

年轻的雨宫润一吓了一跳,站着嘴愣愣地看着黑街女王娇艳的脸。

地狱图

雨宫润一站在京桥桥头等黑天使,这是他们约定好的。他心浮气躁,越等越急。终于,一辆汽车驶到他面前停了下来。司机是个穿着西装、头戴鸭舌帽的年轻人,他从车窗里伸出手,招呼雨宫润一过去。

雨宫润一觉得这出租车未免太过豪华,且十分古怪,于是挥手拒绝道:“不用,我不坐车。”

司机笑着说:“是我,还不快上来!”——竟然是个女人的声音。

“啊!妇人?您还会开车啊?”

不过十分钟的时间,跳宝石艳舞的黑天使就一身男装开了辆小汽车过来,这如何不让年轻的雨宫润一大感吃惊?他和这位黑衣妇人已经认识一年多了,可直到今天还不知道她的来历。

“哼!小瞧人了不是?开车这点儿小事儿有什么难的。别在那儿站着了,快点儿上车!都两点半了。在磨蹭,天都亮了!”

雨宫润一惊疑不定地上了车,还没坐稳,汽车就像离弦的箭一般,顺着夜幕中空旷无人的大道疾驰而去。

“这个大袋子,是干什么的?”

雨宫润一忽然看到椅子上有个大麻袋,于是问道。

美丽的司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说:“救你命用的。”

“这么神秘!你要带我去哪儿?说实话,我有些害怕。”

“你是G街的影响,怎么现在净说丧气话?刚才我们说好的,你什么都不问。现在这样,难不成是不相信我?”

“不,不是。”

之后,无论雨宫润一怎么问,司机都一声不吭,神情专注地看着前边的道路开车。

车子绕过U公园(这里指上野公园)的大池塘,爬了一段斜坡,在一处格外僻静的地方停下来。附近只看到长长的围墙,一户人家都没有。

男装美女命令道:“小润,有手套没有?有就带上。再把外衣脱了,上衣的扣子都扣上,帽子压低,遮住眉眼。”她一边说,一边把所有的车灯都关了,不管是前后灯,还是车内的小灯。

因为没有路灯,四周一片漆黑。熄灭发动机后,没有开灯的车子,就像个伫立在黑暗中的瞎子。

“行了,带上麻袋,跟我走。”

雨宫润一听命行事,下车后,又将黑西服的领子立了起来。黑衣女人一副西洋小偷的模样,抓着雨宫润一的手,把他扯进了附近一扇虚掩着的门里。

门内,树木遮天蔽日,两人在树下穿行,穿过一片款差的空地,又在几栋狭长的吸食楼房之间穿行了一段时间。路上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

“夫人,这时T大(这里指东京帝国大学)吧?”

“嘘,别出声!”黑衣女人抓着雨宫润一的手使劲儿一捏,厉声训斥道。

雨宫润一只觉得浑身发冷,隔着两层手套贴合在一起的掌心带着温暖的湿意。可是,杀人犯雨宫润一现在哪有心情去感受这些,他连对方是女人的事儿都快忘了。

他在黑暗中行走,时不时就会想起三个小时前那场让人魂飞魄散的变故。他掐着自己昔日爱人筱子纤细的脖颈,不停地用劲儿,再用劲儿,眼看着筱子的舌头从齿缝间伸出来,嘴角流出鲜血,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凶狠地看着自己。垂死之际,她的手指还痛苦地在虚空中抓挠了几下。这一幕幕的场景,不停地在他脑海中浮现。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一团巨大的阴影矗立在自己前方,不由得毛骨悚然。

两人走了好一会儿,才在一栋西式洋房前停下脚步。那栋洋房立在一处宽阔的空地上,围在四周的木板墙塌了大半。

黑衣妇人轻声说:“就在这儿了,进去吧!”

她找到门上的锁,把可能是之前就配好了的钥匙插进去,只听“咔咔”几下金属转动的轻响,锁很快就开了。

推开门跨进院子,女人立即回身将门掩好,又打开准备好的手电筒,顺着亮光,朝着洋房里面走。地上荒草丛生,洋房像一栋无人居住的鬼屋。

爬上三级石阶,前面像是一道门廊,白色栏杆上的油漆掉得七零八落,水泥地面坑坑洼洼。往前走了五六步,迎面一道古香古色的厚重大门紧紧地关着。

黑衣女人拿出钥匙,开门领雨宫润一进去,之后又开了一扇门,来到一间空旷的大屋子里。房间里有浓重的消毒水味,像医院的外科病房那样。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古怪的甜酸味,非常呛人。

“我们找到地方了。小润,等会儿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能出声。这边房子里虽然没有人,墙外却有人在巡逻。”黑天使贴着他的耳朵,恐吓一般轻声说。

雨宫润一傻傻地站在原地,只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寒意爬上脊背。这到底是什么地方?这刺鼻的味道是怎么来的?在这空荡荡的、说话都带回音的房子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

四周一片黑暗,北岛和筱子垂死挣扎时恐怖恶心的面容再次浮现在他眼前。难道是那两个家伙的恶灵将我引上了黄泉路,让我在这黑暗的幽冥世界中忐忑不安?雨宫润一之前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现在被吓得只冒冷汗。

黑衣女人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手电筒的圆形光斑在地板上晃来晃去。

带着天然纹路的木地板十分粗糙,上面什么都没铺。圆形光斑从一块块地板上爬过。很快,一个类似桌腿的物体出现在光圈范围内。光圈向上,那果然是张长条形的大桌子,虽然涂料掉了不少,坑坑洼洼的,看着却很结实,上面还放着什么东西。天啊!是人,人的腿!难道有人在这里睡觉?

那是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的腿,脚脖上还用绳子系着一块小木牌!怎么回事儿?

唉,这么冷的天,老人怎么光着身子睡觉?

光圈慢慢从老人的腿移动到肚子,然后是可以清晰地看到有肋骨痕迹的胸膛、鸡脖子般纤细的脖子、软塌塌垂着的下巴、外翻的嘴唇、呲着的牙、大张的嘴、磨损玻璃般浑浊的眼睛……原来是一句尸体!

脑子里想着的东西居然出现在了光圈里,雨宫润一被吓得面无血色。他刚刚才犯下了难以挽回的打错,心理正惊疑不定,连这是哪儿都尚未搞清楚,骤然看到这个场景,只当自己是疯了,或者正在做噩梦。

光圈继续移动,接下来的场面,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大声尖叫起来,哪里还记得对黑衣女人的承诺。

眼前的场景,只有地狱里才会出现吧!三张榻榻米打大的水槽里,一层一层摞满了人类赤裸的尸体,男女老少的都有。

不计其数的尸体在血水池中交缠在一起,这地狱图般的恐怖景象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世界里?

“小润,你这胆子也太小了,别一惊一乍的,这是实习用的解剖室,每个医学院都有。”黑衣女人镇定自若地嘲讽到。

哦,这样啊!对,这里是大学校园。可是,为什么要来这么恐怖的地方?

雨宫润一虽然素来胆大妄为,此刻也不得不为这位美丽伙伴的古怪行为,感到惊异万分。

手电筒的光圈在尸山中缓慢移动,最后停在最上层一具非常醒目的年轻人的尸体上。

黑暗中,那像是一张幻灯片中的场景:一个黄皮肤的年轻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找到了。”黑衣妇人用手电筒照着这具尸体,轻声说:“这个年轻人是K精神病院的病人,昨天死的。K精神病院和T大有协议,会以最快的速度,把死掉的病人的尸体送来这里。我的朋友,或者说是我的手下,是这件解剖室的管理员。所以,我很清楚这里有一具年轻的尸体可以供我们使用,怎么样,还不错吧?”

“什么还不错?”雨宫润一又慌又怕,这女人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你没发现,这个人无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和你差不多,只有脸不一样吗?”

雨宫润一听了,仔细一看,发现尸体主人的年龄和体型,果然和自己差不多。

啊!原来是想让这家伙给我当替身。可是,这个贵妇人打扮的女人,怎么会相处这样无法无天、让人惊骇不已的办法?在这其中,她是否有什么险恶用心呢?

“明白了吗?我的办法不错吧?一般魔术师都想不到这样的办法。只有大胆的魔法,才能让一个大活人在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来,把那麻袋拿过来,我们一起吧这个家伙装进袋子里,搬到车上去,就算恶心,也先忍着吧!”

相比于尸体,雨宫润一此时更怕的,其实是这位准备救他的黑衣女人。她到底是做什么的?有钱的贵妇人或许喜欢玩一些出格的游戏,可她没道理为了自己如此费心筹谋吧!她之前说的这件解剖室的管理员,真的是她的手下吗?她居然能在这样的学校里安插人手,这得是多么强大的邪恶势力啊!

“小润!别傻站着了,快点儿把袋子拿过来。”

黑暗中传来了女人责备的声音。雨宫润一从这句斥责里感受到了一种古怪的压力,只觉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他瞬间变成了一只在小巷中遭遇大猫的小老鼠,只能乖顺地照着女人的命令行事。

入住K饭店

那天晚上,京城最豪华、最有名气的饭店——K饭店,也举行了一场盛大的舞会,请了国内外不少名流。早上五点前后,跳了一夜舞的狂欢客才差不多走干净了。前门的侍应生又困又累,上下眼皮犯了相思病一般,恨不得黏在一起。他勉强睁着迷蒙的眼睛,忽然看到一辆汽车慢慢行驶到旋转门前。

是绿川夫人!

侍应生们都很喜欢这位年轻貌美、出手大方的贵妇人,看到是她回来了,纷纷佣向车门去接。绿川夫人穿着一身毛皮大衣,在她之后下车的,是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男人留着俩撇上翘的八字胡和一把浓密的山羊胡,戴着一副玳瑁眼镜,上身穿了一件厚实的毛皮大衣,下身穿着一条带条纹的裤子,看上去就像个政治家。

“这是我朋友,我隔壁的房间还空着吧!请尽快收拾一下,他打算在这儿住几天。”绿川夫人对守候在柜台后的饭店经理吩咐道。

“好的,我马上派人过去,请稍后。”经理恭敬地说完,立即吩咐侍应生去打扫房间。

那位留着帅气长胡子的客人没有说话,只是随手在翻开的登记簿上签上了名字——山川建作,然后紧跟在夫人身后,走向了大门正对着的走廊。

两人各自进入自己的客房洗漱了一番。之后,男人敲开绿川夫人的房门,走了进去。

山川建作脱下晚礼服,只穿一条长裤,不停地搓着手,说:“啊!手上还是有味儿,洗不掉呢!我要受不了了。这辈子从没做过这么残忍的事儿。”声音出乎意料地稚嫩,与他威风凛凛的外表完全不符。

“哈哈,这话你也说得出来,不是你杀了两个大活人的时候了?”

“哎!别提这件事儿了,万一被走廊上的人听到怎么办?”

“别紧张,声音这么小,谁能听见?”

“唉,我想起这件事儿就浑身发抖,”山川建作哆哆嗦嗦地说,“刚才,我在公寓里用铁棍砸烂那具尸体脸的时候,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后来,我把那家伙扔进电梯井,听到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像是在告诉我,尸体已经被摔碎了。啊,想起来就害怕!”

“你胆子太小啦!已经过去的事儿,想那么多做什么。雨宫润一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现在住在这里的,是山川健作,一位体面的学者。所以,打起精神来!”

“可是,真的没问题吗?学校丢了一具尸体,他们难道不会追究吗?”

“动动脑子,这种事儿难道我就想不到?我之前说了,解剖室的管理员是我手下,他不会让人抓到把柄的。现在是假期,老师和学生均已离校。杂工不会记得每具尸体的身形容貌,尸体那么多,少了一具尸体,除了管理员谁会发现?而管理员又是我们的人,他会改掉登记簿上的记录,如此一来,便天衣无缝。”

“那得尽快把今晚的事儿和管理员说一声。”

绿川夫人身着一身华美的友禅染(一种染布工艺,为江户时代京都扇绘师宫崎友禅所创。他将画扇子的技巧用于制作和服,使和服与当时的绞染、刺绣制作出来的厚实感极为不同而大受欢迎,“友禅染”因此得名,后又被命名为“京友禅”。由于所用工序都是手工操作,因而其成品皆绚烂奢华。)长袖睡衣,坐在床边,指着身边的位置,对化名山川建作的小润说:“嗯,早上打个电话就行了。不过,小润,有件事儿我必须和你说清楚,来,坐下。”

“这假胡子和眼睛太丑了,我可以摘下来吗?”

“摘把,没事儿,门已经锁上了。”

然后,两人像恋人般在床上并肩而坐,轻声交谈起来。

“小润,你已经死了,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就是说,你现在拥有的这条命,是我给的,你要无条件执行我的一切命令。”

“我若是不听你的话,会怎么样?”

“那我只能收回这条命了。我魔术师一般的本事,你是知道的,我说一不二的个性,你也清楚。山川建作只是个木偶、风筝,我可以把它放得很高,但线永远在自己手里。再说,一个虚构出来的人,忽然消失,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警察又能如何呢?从今天开始,你这个武艺高强的人偶,便落到了我的手里。知道人偶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奴隶,知道吧,我要你做我的奴隶!”

雨宫润一已经彻底被这个妖女迷惑住了,受到她的威胁,非但不恼,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甜蜜依恋。

“好的,女王陛下,我愿意当您的奴隶,听您调遣。即使您让我亲你的鞋底,我也会满心欢喜地服从命令。我只有一个要求,请您务必要答应我,求您不要抛弃自己的孩子,求您不要舍弃我。”他将双手放在绿川夫人的膝盖上,撒娇一般哽咽着说道。

黑天使温柔地笑了笑,伸手揽住雨宫润一宽阔的肩膀,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就像是在哄自己的孩子。她感觉到有湿润滚烫的泪水,透过衣服落在自己膝盖上。

“哈哈,可笑,我们这是难过什么呢!好了,打起精神来,我有件比这更重要的事儿,要和你说。”女人松开手,说:“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恐怕一点儿都不知道吧?”

“不知道,也不在乎。不管你是窃贼还是杀人犯,我都是您的奴隶。”

“哈哈,你猜对了。我不仅是窃贼,弄不好也是杀人犯呢!”

“真的,你也杀过人?”

“呵呵,吓了一跳吧!现在没什么不能说的,你的命还在我手里呢!你想逃跑吗?不是真准备跑吧?”

放在女人膝盖上的手骤然一紧,“我是您的奴隶!”他再次发誓道。

“哈哈,就喜欢听你说话。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手下了,你要竭尽所能,把我交代你的事儿办好。我已经以绿川夫人的名义在这家饭店住了四五天了,知道我为什么要住在这儿吗?因为我的目标也在这里。那个人可不好惹,我怕自己单枪匹马制伏不了他。正不知如何是好,就多了你这么一个帮手,现在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你的猎物,很有钱吗?”

“哈哈,自然是个非常有钱的人。可我看上的不是钱,我的人生目标是收藏、占有世界上所有美好的物品,不管是珠宝、艺术品,还是美丽的少女……”

“人也能收藏吗?”

“当然,再美的艺术品也比不上美丽的人,我盯上的猎物是住在这家饭店里的一个绝世美人,她是和父亲一起从大阪过来的。”

“你想偷走那位小姐?”

雨宫润一没想到黑天使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被吓得目瞪口呆。

“对,但这和其他绑架少女的事不同。我要用这个女孩儿做诱饵,拿到日本最珍贵的钻石——她父亲是大阪赫赫有名的大珠宝商。”

“岩濑商社?”

“不错。现在岩濑庄兵卫就住在这家饭店里。唯一有些棘手的,是他身边那个私家侦探——明智小五郎。”

“明智小五郎?他也在这里?”

“对,这是个实力强悍的对手。好在讨厌的家伙,对我还一无所知。”

“他为什么要请私人侦探,难道是发现什么了?”

“不错,我故意打草惊蛇了。小润,我从来不会趁人不备干什么事儿,因为我相信只有极为怯懦和卑鄙的人才会那样做,所以我每次动手都会提前示警。我喜欢和严阵以待的对手公平比试,这样才有趣味。相比于顺利地拿走宝物,我更喜欢对决的过程。

“这次你也提前示警了?”

“嗯,他们还没离开大阪,就已经接到了我的警告。啊,我太激动了!明智小五郎是个强劲的对手呢!能和这样的人比试,想想就让人兴奋不已!喂,小润,这么棒的事儿,你也很期待,对不对?”

她兴致勃勃地说着这些话,情绪十分激动,手舞足蹈,疯了一般,抓着雨宫润一的手因为情绪变化,时而握紧,时而放松。

女魔术师

不过一晚上的时间,雨宫润一就完全融入了山川建作的角色。第二天早上,他洗漱完,戴上粗框眼镜盒假胡子,俨然一个医学博士。在餐厅里,他和坐在对面的绿川夫人,一边闲聊一边喝燕麦粥,言行举止极为自然,一点儿破绽都没有。

他吃完饭,刚回到房间,就有侍应生过来问:“老师,您的行李到了,现在给您送过来吗?”

雨宫润一年级尚小,之前从未被人尊称老师,此时,他竭力装出一副泰仁自若的样子,沉声说:“嗯,送过来吧!”

昨晚绿川夫人已经和他说过,今早会有一只大皮箱打着他姓李的旗号被送过来。

侍应生和搬运工很快就抬着一只带木框的大皮箱走了进来。

侍应生离开后,住在隔壁房间的绿川夫人走了进来。她称赞这位新手下的本事:“装得很像嘛!不错,怕是连明智小五郎,也看不出你的破绽呢!”

“哈哈,我还是有些本事的。先不说这个。好大一只箱子,里面装的什么?”

山川建作明显还不知道皮箱的用途。

“钥匙给你,打开看看吧!”

山川建作——留着威风长胡子的中年男人——接过钥匙,疑惑地歪着头。

“难道是我的衣服?堂堂一个博士,总不能老穿一件衣服吧!”

“呵呵,也许呢!”

于是,山川建作转动钥匙,打开箱子,不想装在里面的东西用好几层破布包裹得严严实实,装满了整个箱子。

山川建作失望地嘟囔了一句:“咦,这是什么啊?”他又仔细地打开了其中一个包裹:“这,这不是石头吗?石头又不是什么宝贝,至于包裹得这么严实吗?箱子里不会全都是石头吧?”

“对,没给你准备换洗衣物,抱歉啦!放这么多石头,是为了增加皮箱的重量。”

“增加重量?”

“对,差不多是一个人的重量。在箱子里装石头,虽然看起来有点儿傻,却有个好处,就是不用费心处理善后问题。把石头扔出窗外,把破布塞进床垫里,箱子就空出来了,一点儿痕迹都不露。想要当一个出类拔萃的魔术师,决不能忽视这些细节。”

“哦,这样啊!可是,你把箱子空出来,想要装什么进去呢?”

“哈哈,箱子里还能装什么,即使是天胜(松旭斋天胜1886-1944,明治时期日本著名的女魔术师。),也只有那几样可选吧!行了,我们快点儿把石头收拾好。”

他们的房间挨着饭店最里面的走廊,窗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狭小中庭,平时没什么人,庭院的地上铺满了石头,正适合他们往外扔石头。两个人连忙把箱子里的石头扔到那里,又把破布处理好。

“行了,箱子已经彻底清干净了。接下来,我再告诉你这只魔术箱要怎么用。”

绿川夫人看到雨宫润一满脸疑惑的样子,越发有了兴致,她迅速锁好门,拉上窗帘,脱掉身上的黑礼服。

“夫人,你,你要做什么,白天也跳艳舞吗?”

“哈哈,吓到了?”

夫人一边笑,一边把身上的衣服脱了个精光,难道她是怪癖发作,想要展示自己窈窕的身段吗?

在穷凶极恶的年轻人,看到赤身裸体的美女,也免不了要脸红心跳、手足无措,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一身白里透红的皮肤闪着动人的光,身姿妖娆、曲线玲珑,还大胆地摆着撩人姿势。

理智上,雨宫润一觉得自己不该看,可视线却像有自己的主张般,非要往那边瞟,偶然间与夫人的视线相接,便让他面红耳赤、气喘如牛。在奴隶面前,女王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出任何姿势,而不用感到羞怯和窘迫,最后流着冷汗绝望叫喊的,一定是奴隶。

“唉,放松点儿好不好?没见过裸体的女人吗?”

她将自己身上每一段曲线,甚至是每一处阴影,都大大方方地在这位手下面前展示出来。然后,她跨进皮箱,像尚未出生的婴儿般蜷缩着手脚躺下来。

“喏,这就是我的魔术了,你觉得如何?”蜷缩在皮箱里的“肉块”,用雌雄莫辨的声音问道。

曲起的膝盖挤压着丰满的乳房,腰部线条已全部打开,屁股高高低撅着,两手交叉环在脑后,头发乱糟糟的,咯吱窝暴露无遗。

扮成山川建作的小润渐渐放开了胆子,在箱子前躬下身,涎着口水贪婪地打量眼前的尤物。

“夫人,您现在是箱中美人了。”

“哈哈,对。为了保证合上盖后,里面的人不会窒息而死,箱子上还开了很多不起眼儿的小孔。”

说完,她“啪”地合上箱盖,箱盖落下的瞬间,扇起的暖风和成熟女人的体香杂糅到一起,吹拂到年轻人泛起潮红的脸上。

合上箱盖,呈现在眼前的,便只是一只棱角分明的黑色皮箱。谁能想到里面还有个丰满妖冶的粉色肉体呢?古往今来的众多魔术师,都喜欢将丑陋的箱子和美丽的女人搭配到一起,原因就在这里。

“怎么样?如此一来,就不会有人怀疑箱子里藏着一个大活人了吧?”

夫人将箱子掀开一条缝,像躲在蚌壳里的维纳斯露出美丽的面庞,浅笑着寻求雨宫润一的同意。

“是,是的……所以,夫人打算像这样,把珠宝商的女儿藏在皮箱里带走,对吗?”

“当然。明白了吧!刚刚我只是想给你演示一下。”

过了一会儿,绿川夫人穿好衣服,又重新装扮一番,才讲自己胆大包天的绑架计划,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山川健作。

“我负责将那姑娘请到箱子里,具体的计划已经想好了,还准备了麻药。你负责将箱子从这里运出去。这是我给你的第一个考验,你有多少本事,就拿出来吧。”

“你要放出风去,说自己今晚九点二十分要坐火车去名古屋,并提前让人帮你买好票。走的时候,你要带着皮箱,并找酒店的搬运工帮你把它送上火车。换句话说,要让人误以为你去了名古屋。事实上,你只坐一站,在中途的S站就已经下车了,明白吗?你要跟车上的乘务员说自己忽然想起一件急事儿,必须下车,让他帮你把皮箱拿下去。这事儿虽然有点麻烦,但你是个聪明人,应该不会出什么纰漏吧?”

“下车后,你从S站带着皮箱坐车回东京。这次住M饭店,选最好的房间,你要装出一副富豪的派头,越张扬跋扈越好,动静不妨闹得大一些。明天我会离开这里,去M饭店找你。你觉得这个计划如何?”

“挺有意思的。我真的要敲锣打鼓地进去吗?我一个人做这种事儿,心理有点儿没底。”

“哈哈,你杀人都不怕,还怕装富豪?别像孩子似的畏首畏尾,没事儿的。越是干坏事儿,越不能畏畏缩缩,明目张胆才最安全。万一被人看出破绽,你把行李一扔,撒腿跑路不就行了!和杀人比,这都不算什么。”

“夫人为什么不和我一起走呢?”

“因为我要竭尽全力拖住明智小五郎。在你抵达目的地以前,我必须盯紧他,以免他发现什么线索。我的任务是吸引那个碍事侦探的全部注意力,这可比运箱子难多了。”

“是这样,那我就放心了。只是……我在M饭店等着,你明天早上可一定要来啊!还有,万一你来之前,那姑娘醒了,在皮箱里喊起来,我要怎么办?”

“哎,这么点儿小事儿,也能让你愁成这样?我会在这种地方犯错?我不仅会把那女人的手脚困住,嘴也会堵得严严实实的。即使麻醉剂的药效过了,她出不了声,连动都动不了。”

“哎,我的脑子今天转不动了,说起来都是夫人刚才那场大胆的演出,迷得我魂飞天外了。求夫人下次别这样即兴表演了,我还年轻嘛,到现在,心还怦怦乱跳呢!哈哈,说起来,我们在M酒店会合后,有什么安排吗?”

“会和之后的事儿,属于最高机密,你作为手下,是无权过问的,只要按照主人的交代埋头做事儿就行了。”

就这样,他们制定了详细的绑架有钱小姐的计划。

女贼与名侦探的赌局

这天晚上,酒店宽敞的会客厅里热闹非凡,客人们吃过晚饭,便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抽烟、闲聊。放在屋角的收音机正在播报晚间新闻,倚着靠垫、展开晚报认真阅读的绅士,随处可见。一群外国人围坐在圆桌旁边闲聊,偶尔传出的尖锐的说话声,听着像是一个美国女人的。

岩濑庄兵卫和他的宝贝女儿早苗小姐,也在那些客人之中。早苗小姐穿着一身带华美花纹的黄色和服,腰间系着一条银丝带,披着黄色的外褂。早苗小姐的个字比同龄人高,一身传统的和服,十分显眼——会客厅里的女人大多穿的洋装。除了衣着打扮,大阪女性独有的那种典雅从容的举止和温柔婉约的气度,也让早苗小姐十分引人注目,再加上,他还有一张戴着无框眼镜、白皙柔嫩的脸。

女孩儿的父亲岩濑庄兵卫,则是一个留着灰白色三七分头的中年壮汉,红脸庞,下巴刮得干干净净,一身名流商贾的大阪。他寸步不离地跟在女儿身后,一脸戒备、时不时四下张望的样子,更像一个尽忠职守的保镖。

这次出行虽然也有商业上的原因,但更重要的是,岩濑庄兵卫家即将与京城的一户子爵人家结亲,婚事已经大体敲定,岩濑庄兵卫要带上女儿早苗,将她介绍给对方认识。不想,半个月前,岩濑庄兵卫忽然收到了犯罪分子的绑架预告信,一天一封,弄得他心烦意乱。

请保护好您的宝贝女儿,恐怖的恶魔正虎视眈眈,准备将她绑走。

虽然每封信措辞不同,字迹也不一样,但内容大体如此,让人一看就心惊胆战。收到的信越多,岩濑庄兵卫就越害怕,总觉得女儿被绑架的日子很快就会到来。

其实一开始岩濑庄兵卫也没把这些信当回事儿,只想着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可是,收到的信多了,他难免担心起来,还特地报了警。可是警察也查不出这些神秘的恐吓信是谁发出来的——信上没有留下任何线索,邮戳的地点也各不相同,有时是大阪市,有时是京都,有时是东京或其他地方。

一来,岩濑庄兵卫不想失去子爵家这门好事:二来,他想着在家里每天都能收到这种不知来源的恐吓信,暂时离开或许是件好事二,所以才下定决心带女儿出来。

为以防万一,岩濑庄兵卫还特地请了私家侦探明智小五郎来保护自己的宝贝女儿。他以前曾经请明智小五郎帮自己查珠宝盗窃案,所以非常相信明智小五郎的本事。名侦探先生原本不想接手这种案子,但因为岩濑庄兵卫一求再求,实在推脱不过,只好答应这段时间住在他们的隔壁,以阻止这件不同寻常的绑架案的发生。

现在,高挑瘦削、穿着一身黑色西服的明智小五郎,正坐在会客厅一角的沙发上,和一个同样穿着一身黑礼服的美貌妇人轻声交谈。

侦探盯着对方的眼睛问:“妇人好像对这个案子很感兴趣,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黑衣女人回答道:“因为我特别喜欢看侦探小说。这件事儿还是岩濑先生的女儿告诉我的,你不觉得这很像小说里的桥段吗?所以我的兴趣才这么大。更重要的是,我还因此认识了赫赫有名的明智先生,感觉自己也成了小说里的人物。”

读者想必已经猜到了,这位美貌的黑衣妇人其实就是我们的主角“黑蜥蜴。”

这个女人因为疯狂迷恋宝石,很早就以忠实顾客的身份和岩濑庄兵卫结识了,这次“碰巧”住进来同一家酒店,自然是要多多来往。她凭借高超的交际手腕,轻而易举便赢得了早苗小姐的信任。因为关系太好,早苗小姐甚至把这件本该严格保密的事儿也同她说了。

“可是夫人,现实很少会像小说那样富有戏剧性。我认为这次的事儿,多半是社会上某些不入流的流氓混混的恶作剧。”侦探一副兴致不浓的样子。

“你虽然这样说,但还是很认真地做了调查,不是吗?晚上在走廊里巡视,相饭店的侍应生打探有没有异常情况,您做的这些事儿,我都看到了哦!”

“连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您都知道了,果然不简单。”明智小五郎嘲讽道,双目死死盯着夫人美丽的面孔。

“女人的第六感告诉我,这并不是什么恶作剧,您最好警醒一些。”夫人一边毫不示弱地与侦探对视,一边意味深长地说。

“谢谢,我记住您的忠告了。放心,既然我在这里,小姐就不会有事儿。在凶狠狡诈的恶徒,也逃不过我的眼睛。”

“嗯,早就听说你本事高强了。只是这次,我怕会是另一番景象。听说对方也很厉害,有通天彻地之能,非常可怕……”

啊,这个女人果然不同寻常,居然在名侦探明智小五郎面前,大肆吹捧自己。

“哈哈,夫人又没有见过那位窃贼,怎么对他评价这么高?要不我们打个赌如何?”明智小五郎开玩笑般地提了个有趣的建议。

“打赌?好啊!能和您这样的名侦探赌上一局,我太幸运了。这是我最喜欢的首饰,我愿意用它做赌注。”

“哈哈,夫人怎么还当真了。好吧,我若是输了,小姐若真的被人绑走……嗯,我该用什么做赌注呢?”

“就赌上你作为侦探的名誉吧!您要是答应,我就压上自己所有的珠宝。”

阔太太斗气时,似乎常有这种突发奇想的行为,不过这次较劲儿中,却藏着女窃贼急于和名侦探一决胜负的期待,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瞒过明智小五郎的眼睛。

“有意思,也就是说我如果输了,必须放弃侦探这一职业,是吗?好!你一介女流,连重要性仅次于生命的珠宝都能舍弃,我一个豪迈男儿,又怎么能怕丢了自己的饭碗呢?”明智小五郎不甘示弱地说。

“呵呵,好啊!那我们就一言为定了,说起来,我真想看看明智先生以后会换什么行业呢!”

“一言为定!我也很期待夫人拿出所有珠宝的那一刻!哈哈!”

就这样,轻松的闲谈忽然变得严肃起来。两个人刚刚敲定这个异想天开的赌局,对此一无所知的早苗小姐便走了过来,笑着打招呼:“两位在说什么悄悄话呢?我能加入吗?”她的语气虽然很轻松,神色间却带着淡淡的忧虑。

“啊,小姐来了,过来坐。明智先生刚才还在抱怨说这些事儿都很无聊呢!那些恐吓信肯定是什么人搞的恶作剧,不用放在心上。”绿川夫人一副关怀体贴的样子,口是心非地说出这些话来宽慰早苗小姐。

接着,岩濑庄兵卫也到了。四个人坐在一起,默契地避开恐吓信,只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儿。不一会儿,四个人的谈话就成了两个人一组的闲聊,岩濑庄兵卫和明智侦探、绿川夫人和早苗小姐,男人和男人、女人和女人。

人偶

女人们很快站起来,将聊得热火朝天里的男人仍在了大厅,不紧不慢地从大厅里散乱的椅子间穿行而过。两个人除了黑色的丝绸礼服和黄色和服外套看来差别很大外,其他的不管是身材,还是发型,甚至是年龄,居然都差不多。人们都说美女是没有年龄的,难道真的是这样?绿川夫人已经三十多岁了,看上去还像少女般朝气蓬勃、稚嫩娇美。

两个人随意走着,不知不觉离开了大厅,顺着走廊走向楼梯那边。

“小姐,还记得我昨天说的那个人偶吗?要不要去我房间看看?”

“啊,您带过来了?我要看。”

“我无论去哪儿都带着那个人偶呢,它是我最喜欢的奴隶。”

啊,绿川夫人口中的人偶,到底是什么呢?

“喜欢的奴隶”这样古怪的形容没有引起早苗小姐的丝毫警觉。可是读者听到“奴隶”这个词,应该会想到假扮成山川建作雨宫润一把,毕竟他也是夫人的奴隶呢!

绿川夫人住一楼,早苗小姐他们住二楼。两人在楼梯口稍微停了停,早苗小姐终于接受了绿川夫人的邀请,准备去她的房间看人偶。就这样,她们朝走廊那边走去。

“来,快进来。”一到房间门口,夫人就打开门催促道。

“咦?你不是住二十三号房吗?不是这间吧!”

是的,这个房间的门牌号是二十四,也就是说,这是夫人房间隔壁山川建作的房间。

那个杀了人的拳击手,吃过晚饭便逃也似的回了房间,正苦等这一刻的到来呢!房间里,早就准备好了泡好麻醉剂的纱布和棺材似的皮箱,只等猎物落入圈套。

早苗小姐的犹豫是有道理的,她察觉到了异样,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直觉正不停地向她示警,告诉她再往前走一步,就是地狱。

可是绿川夫人仍是一副从容自若的样子,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没错啊,这就是我的房间,快进去吧!”说着,她便揽住早苗小姐的肩,将早苗小姐拖了进去。

两个人的身影刚一消失,房门就“啪”的一声合上了,之后就是一阵上锁的“咔咔”声,显然是有人在里面反锁了房门。

同一时间,门里还想起了模模糊糊的闷哼声和呻吟声,听着像是有人被捂住口鼻之后发出的声音。

很快,房间里的怪声便消失了,房间像夜晚的森林般安静了下来。可是很快,里面又发出一阵怪声:窃窃私语声、绫乱的脚步声、物体的碰撞声等。直到大概五分钟之后,房间才再次安静下来。之后,随着拧锁的声音响起,门被打开了一条细缝,一张戴着眼睛的脸从门缝里探出来,眼珠滴溜溜转了几圈,窥探着走廊里的情况。

看到走廊上空无一人,那个人立即闪身出门。奇怪,居然是早苗小姐,而非绿川夫人。在我们的想象中,她不是应该被塞进皮箱里了吗?

不,不是。虽然她的头型、衣服和眼睛,都与早苗小姐一模一样,但仔细一看,仍旧有些差别,比如太过丰满的胸和稍显高挑的个头儿,特别是她的脸,虽然状化德很精细,发型和眼睛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可是,手就是再巧,也无法把一个人的脸修成另一个人的模样。眼前这个人仍旧是绿川夫人,只是用了和早苗小姐相同的装扮而已。不过,五分钟就能完成这样的变装,这位窃贼倒也对得起自己的魔术师的名头。

至于可怜的早苗小姐,毫无疑问,已经被塞进了皮箱里,成了女贼绑架计划的战利品。她身上的衣服饰品在绿川夫人这里,所以她本人必然是像夫人早上展示的那样,一丝不挂,被绑着手脚、堵着嘴巴,凄惨地被团成一团塞在箱子里。

变身为早苗小姐的绿川夫人一一边关门一边轻声嘱咐道:“人我就交给你了。”

门里的男人用低哑的声音说:“好,放心吧!”

答话的自然是化身为山川建作的雨宫润一。

夫人将一个鼓起的包袱夹在腋下,小心翼翼地避开别人的视线,快步走到楼上岩濑庄兵卫的房间。她偷偷往里一看,太好了,岩濑庄兵卫不在,多半还在楼下大厅里和明智小五郎闲聊。

这个客房分为卧室、客厅、浴室三个部分。客厅里放着沙发、扶手椅和书桌等家居。夫人走进客厅,打开书桌的抽屉,将岩濑庄兵卫常用的装卡莫汀(一种镇静催眠药,因为易让人产生依赖性,现在已被禁用。)的药盒拿出来,用早已准备好的另一种药把里面的药全部换掉,然后又原样放回抽屉。

之后,夫人走进卧室、关上明亮的壁灯,只留一盏昏暗的床头灯。一切准备就绪后,她便按下服务铃召唤侍应生。

很快,一个侍应生就敲门后走进客厅里说:“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夫人将卧室的门微微推开,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客厅里的灯也只能照到她的衣服。她模仿着早苗小姐的声音说:“我父亲还在楼下的大厅里,麻烦你去喊他一下,让他早点儿回来休息。”

不得不说,模仿得非常像。

侍应生应声而去,很快,走廊上就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岩濑庄兵卫打开门走进来,气喘吁吁地轻声责备道:“怎么只有你一个人?绿川夫人呢?”

夫人还和之前一样,藏在漆黑的卧室里,只露出半边衣服,她用和早苗相像的声音,轻声答道:“我有点儿不舒服,所以刚才在楼梯口和夫人道别,自己毁了房间。爸爸,我要睡了,您也早些休息吧。”

父亲没有产生任何怀疑,只当是女儿在卧室里与自己说话。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喃喃抱怨道:“我真是拿你一点儿办法都没有。说了多少次,绝对不能落单,万一出了什么事儿,可怎么办啊!”

夫人用少女般天真的口吻答道:“所以,我才叫爸爸赶紧回来啊!”

这时,名侦探明智小五郎也进来了。

“小姐准备休息了?”

“嗯,换衣服呢!她有点儿不舒服,想早点儿睡。”

“好,那我也回房了。”

明智小五郎走后,岩濑庄兵卫锁上门,在客厅的书桌上写了会儿信,然后像平时那样,从抽屉里拿出卡莫汀,就着桌上水瓶里的水吃了几片药。他站起身,走进卧室。

“早苗,还不舒服吗?好点儿没有?他一边温和地问着,一边绕到屋角的床铺前,想看看女儿的情况。不想,夫人先一步把毯子拉到下巴上,又把脸藏到了灯光的阴影里,背对着岩濑庄兵卫,烦躁地说:“没事儿,没事儿,困死啦!”

“哈哈,怎么了,今天有点儿奇怪,是不是生爸爸的气了?”

岩濑庄兵卫虽然说了这样的话,却没有多想。因为怕惹女儿生气,他遍小声哼着歌儿,换上睡衣,上床睡觉了。

夫人准备的强效安眠药效果极好,岩濑庄兵卫的投刚一沾到枕头,便睡得人事不知了。

过了一个多小时,晚上十点多,正在房间看书的明智小五郎忽然听到隔壁传来急切的敲门声。他吓了一跳,连忙开门去看,只见适应生拿着电报,正使劲儿敲门,一边敲,还一边喊“岩濑先生”。

“门敲得这么响,里面怎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太奇怪了。”

明智小五郎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也不管是不是会影响到其他客人,遍冲上去和适应生一起使劲儿砸门。

他们使劲儿地敲了好一会儿,强效安眠药才败下阵来,房里传来岩濑庄兵卫模模糊糊的问话:“怎么了,什么事儿?吵死了!”

明智小五郎叫道:“快开门,收到一封电报。”

又过了一会儿,他们终于听到了“咔嗒、咔嗒”的开锁声,然后门被打开了。

岩濑庄兵卫穿着睡衣,强忍困意揉着酸涩的眼睛,打开电报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皱着眉说:“混蛋,又是恶作剧。没完没了,折腾得人连觉都睡不好!”说完,他随手将电报递给了明智小五郎。

注意今晚十二点。

简简单单一句话,意思却很明显,这是绑匪的恐吓——将于今晚十二点绑走早苗小姐。

明智小五郎的口吻越发严肃:“小姐没事儿吧?”

岩濑庄兵卫踉跄着走到卧房门口,朝角落里的床铺看了一眼,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说:“能有什么事儿?早苗一直好好地睡在我旁边呢!”

明智小五郎也在后边向卧室里看了一眼,早苗小姐背对着门,睡得正香。

“我最近每晚都靠吃安眠药入睡,早苗也这样,她今晚还有点儿不舒服,也是可怜,让她好好睡吧!”

“窗户关了吗?”

“关了,白天就插上了插销。”说完,岩濑庄兵卫又躺到床上,“明智先生,麻烦你帮我把门锁上,钥匙就先放在你那儿。”

强烈的困意甚至让他连锁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我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卧室的门就不要关了,这样等下你睡了,我也能从这儿看到窗户那边的动静,如果真有人想破窗而入,我马上就能发现。窗户是卧室除门外唯一的入口,我只要看看那儿,就万无一失了。”

明智小五郎对于自己接下的每个案子都会尽心竭力,对这个案子也一样。他坐在客厅的椅子上,点上一支烟,专心致志地监视着卧室的动静。

过了整整三十分钟,卧室没有任何异常。有时,明智小五郎会到卧房门口看看早苗的情况,早苗小姐睡得很熟,连姿势都没变过,岩濑先森则呼噜打得震天响。

“哟,还没睡呢!适应生和我说岩濑先生收到一封电报,十分古怪,我不放心,上来看看。”

明智小五郎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惊了一跳,回头就看到绿川夫人站在半开的门外。

“原来是夫人,对,是有那么一封电报,不过有我这个傻乎乎的侍卫在,总不会出事儿。”

“所以,确实有人往饭店发了封恐吓电报?”黑衣妇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读者看到这里,或许会抗议说:“作者在乱写些什么啊?绿川夫人不是假扮成早苗小姐,谁在岩濑庄兵卫旁边吗?绿川夫人只有一个,怎么现在又从走廊进来了?这根本不现实嘛!”

可是,作者绝对没有瞎写,前面的两个场景都是真的,而且世界上并无第二个绿川夫人。至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读者不妨继续往下看,谜题很快就会解开了。

暗夜骑士

绿川夫人合上门,在明智小五郎对面坐下来,望着卧室的方向,轻声问:“早苗小姐已经休息了?”

“嗯,”明智小五郎像在思考着什么,态度十分冷淡。

“小姐的父亲也在睡觉?”

“嗯。”

前面我们说过,因为吃了强效安眠药,岩濑庄兵卫困得睁不开眼,所以把守卫工作交给明智小五郎后,遍躺在早苗小姐旁边的床铺上,睡得打雷都惊不动了。

“哎,你除了‘嗯’不会说别的了吗?”绿川夫人笑容灿烂,“想什么呢?都在这儿站岗了,还有什么可发愁的?”

“嗯?夫人记挂的,恐怕是我们之前的赌约吧!”明智小五郎抬起头,看了夫人一眼,“你是不是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小姐被人绑走,好赢得这场赌局?”他以讽刺来回应美人的讥讽。

“哎,这叫什么话,好像我真希望岩濑先生出事儿似的,我是真担心,告诉我吧,刚才的那封电报上说的什么?”

“让岩濑先森在今晚十二点加强戒备。”明智小五郎啼笑皆非地说。说到这儿,他视线不由自主地扫过壁炉架上的座钟,十点五十分。

“还有一个多小时呢!你要一直等下去吗?不会闷吗?”

“当热不会闷。事实上,我觉得很有意思。要不是当了侦探,一辈子遇不上这样富有戏剧性的时刻。夫人累了一天,若是觉得闷,不妨早点回去休息吧!”

“哎,自私的家伙,这样快乐的时刻,我怎么会让你独享?跟你说吧,我对事情的发展也充满期待呢!女人其实比男人还爱赌博,这是天性,反抗不了的。可能会给你带来些不便,但清别赶我走,好吗?”

“你还真的是奔着打赌来的。行,想留就留着吧!”

这对心思各异的男女,就这样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直到夫人突然发现桌子上有一副扑克牌。她提议玩一局扑克提神,明智小五郎同意了。于是,两人在等待歹徒到来的间隙,居然玩起了扑克牌。

人在恐惧的时候,往往会觉得时间过得非常慢。好在玩着扑克牌,一个小时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当然,在此期间,明智小五郎虽然玩得兴致勃勃,却从未放松警惕,眼睛一直从卧室撇开的大门盯着卧室里,卧室的窗户平静如常。

“距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不玩了。”绿川夫人已经没了玩牌的心思,神情看起来有些焦虑。

“别啊,五分钟还够玩一局,这样我也可以轻轻松松地过了午夜十二点这个关卡。”明智小五郎一边洗牌,一边挽留绿川夫人。

“你也别太轻敌了。之前在大厅的时候,我就说了,这次的贼人言出必行,一会儿肯定会……”夫人一脸焦躁地说。

“哈哈……夫人,你太紧张了。您说吧,那贼人就算想来,又能从哪里进来呢?”

夫人听了,立即伸手指向大门。

“哦,从门进来是吗?拿好,为了让夫人安心,我把门锁上。”

说完,明智小五郎起身拿出岩濑庄兵卫交给他保管的钥匙,锁上了房门。

“好了,如此一来,贼人若是想接近早苗小姐的床铺,就只能砸门了。你知道的,客厅是去卧室的必经之路。”

可是,夫人仍不放心,就像一个被鬼故事吓到的孩子,又伸出手指向卧室的窗户。

“哦,那扇窗户。您总不会认为窃贼会在院子里架起梯子,然后从窗户爬进来吧?而且窗户已经从里面锁死了。再说,就算窃贼敢破窗而入,我们在这里也能看得一清二楚。若是发生了什么紧急情况,夫人还可以看看我射击的本事。”

说着,明智小五郎拍了拍右边的口袋,那里装着一支袖珍手枪。

“早苗小姐不知内情,睡得香甜倒也可以理解,岩濑先生怎么也睡得这么熟,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她的心也太大了。”夫人走到卧室门口悄悄向里张望,疑惑地轻声说道。

“他们可能是被恐吓信吓得有些精神衰弱,每天晚上都靠安眠药入睡。”

“原来是这样。啊!只剩一分钟了。明智先生,不会有事儿吧?”夫人猛地站起身,焦躁地喊道。

“能有什么事儿,一切正常啊!”

明智小五郎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不明白绿川夫人怎么会这样激动。

“还有三十秒钟。”

绿川夫人用闪亮的目光,与明智小五郎对视。啊,女贼现在满心都是胜利的喜悦。她终于打败了名侦探明智小五郎!

“夫人也未免太看得起贼人的本事了。”

明智小五郎眸光闪烁,终于对夫人奇异的表现产生了疑惑。只是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这个神秘莫测的美貌妇人如此兴奋的缘由。他暗暗想到:“我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事儿?”

“嗯,是啊!可是你不觉得这很像是小说里的情节吗?我仿佛看到了暗夜骑士正悄悄地溜进卧房,掳走美丽的小姐。”

“哈哈……”明智小五郎不由得捧腹笑道,“夫人,你看清楚,就在你为中世纪的西方怪谈心醉神迷时,午夜十二点已经过了。看样子,这场赌局,是我赢了。不知夫人准备什么时候献出您的珠宝啊,哈哈!”

“明智先生,你怎么确定是你赢了?”

夫人撇了撇红唇,用邪恶的语气清晰而缓慢地说出这句话,瞬间涌上心头的胜利感,甚至让她忘了贵妇的礼节。

“哎?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明智小五郎敏锐地发现她话里有深意,一股寒意骤然爬上脊背,他不由得变了脸色。

“你难道不该验证一下,早苗小姐是不是还在吗?”夫人严肃地说。

“可是,可是早苗小姐明明……”

名侦探此时终于慌了,宽阔的额头上甚至出了一层汗,这让他看起来十分可怜。

“刚才您就说她在床上睡觉,可是,床上的人真的是早苗小姐吗?不会是其他女孩儿吧?”

“不可能,这么荒谬的事儿……”

明智小五郎嘴上说得硬气,心理却一点儿把握都没有。他飞也似的冲进卧室,抓着沉睡的岩濑庄兵卫使劲儿摇晃。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岩濑庄兵卫已经和睡魔抗争了好一会儿,神志正在慢慢恢复,听到明智小五郎急促的呼喊,他立马半坐起来,慌乱地问。

“快去看一眼,睡在那边的,真的是您的女人早苗小姐吗?不会是别人吧?”真人真的是明智小五郎吗?怎么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

“什么意思?当然是我女儿。除了她,还能是谁……”

说到这儿,岩濑庄兵卫心里忽地一跳,像是想到了什么,他之主话头,死死盯着早苗的背影。

“早苗!早苗!”

岩濑庄兵卫急急地喊着女儿的名字,对方却毫无反应。他跳下床,心惊胆战地冲到早苗床前,抓着她的肩膀,想要把她叫醒。

可是,天啊,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儿?太不可思议了。本该盖着肩膀的毛毯下居然是空的,一按就瘪了。

“明智先生,糟了,我们被骗了!”岩濑先生的吼声中带着难以名状的恐慌和悲愤。

“谁在床上的不是早苗小姐吗?那是谁?”

“谁都不是,你看啊,根本不是人。我们被骗惨了!”

明智小五郎和岩濑先生连忙冲到早苗床前想要一探究竟。是啊,一直被他们当成早苗小姐的,根本不是人,甚至连活物都不是,只是一颗人偶脑袋。那种光着脑袋的人偶头在西洋商品店的厨窗里十分常见,恶贼只是找了一个这样的头,给它戴上眼睛,套上和早苗小姐头发一模一样的假发,再用团成一团的长条棉被装成身体,最后盖上了毛毯而已。

得意洋洋的名侦探

嗬,居然是人偶头,这确实是一个巧妙的骗局,让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恶贼明显没把明智小五郎放在心上,不然怎么会用这种骗三岁小孩儿的招数?但说起来,骗小孩子的招数对大人反而异常有效,比如明智小五郎,就从未想过贼人会用这样幼稚的手短来对付他。

那绿川夫人之前提到的那个绑架了早苗小姐、用可笑的人偶头代替早苗小姐的“暗夜骑士”到底是谁?读者想必已经猜到了,其实就是绿川夫人自己。前面我们已经说过,她假扮成早苗小姐,准备好一切后便上床装睡,岩濑先生见女儿睡了,放松警惕,在安眠药的作用下彻底陷入熟睡。这时,绿川夫人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人偶头摆好,自己则悄无声息地溜回了房间。读者还记得吧?她起初是夹着一个包袱进入岩濑庄兵卫房间的,包袱里藏的就是这个魔术的关键道具——人偶头。

明智小五郎当了这么久的侦探,还是第一次陷入如此尴尬屈辱的境地。首先,她辜负了岩濑庄兵卫的信任。其次,他在绿川夫人面前吹嘘太过,现在还真是颜面尽失。更不要说打败他的,还是这么一个骗小孩儿的人偶头,这样的耻辱简直让他恨不得找的地缝钻进去。

“明智先生,你也看到了。因为你保护失利,我女儿被人绑走了,现在请赶紧布置一下,把我女儿救回来啊!你一个人要是做不到,我们就找警察帮忙。对,这个时候,也只能报警了!快给警察打电话,不,还是我来吧!”

岩濑庄兵卫满心怒火,已经顾不得什么绅士风度了,语气十分强硬。

“先不忙着报警,再等一等。小姐起码在两个小时以前就被人绑走了,我们现在折腾得再狠也抓不到凶徒。”

明智小五郎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大脑转得飞快。

“可以确定的是,在我守夜的这段时间,房间里一切正常,绑架发生在我们收到那份电报以前。所以,那封电报不是用来预告犯罪的,而是用来迷惑我们的,让我们以为犯罪活动尚未发生,让我们在十二点以前,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个房间里。如此一来,贼人便能抓住机会顺利逃走。歹徒就是这样计划的。”

“哈哈,抱歉,我实在是忍不住了。大名鼎鼎的名侦探明智小五郎,居然用两个小时拼命保护一颗人偶头,想想就让人觉得好笑。”

绿川夫人也不管场合对不对,恶意十足地拼命戳明智小五郎的痛处。她现在获得了全盘胜利,根本压不住满心的欢喜。当然,就算能压住,她也不想压。

明智小五郎忍气吞声,由着她嘲讽,眼下确实是他输了,而且输得狼狈不堪。可是他犹不死心,总觉得事情还有转机,在事情水落石出以前,他绝不轻言放弃。

“这样等着,我的女儿就能回来吗?”岩濑庄兵卫本就心急如焚,听到绿川夫人那番幸灾乐祸的话,更是火冒三丈、焦躁不已,他怒气冲冲地说,“明智先生,我要给警察打电话,你没什么可说的吧?”

说完,岩濑庄兵卫也不等明智小五郎回答,就摇摇晃晃地冲进了客厅。只是他手指还没碰到话筒,电话就响了,简直像事先约好了一般。

岩濑庄兵卫张了张嘴,无奈地抓起话筒,劈头盖脸地把无辜的接线员骂了一顿,又气冲冲地喊道:“明智先生,找你的!”

明智小五郎听到这话,愣了一下,接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扑到电话跟前。

双方不知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总之,明智先生非常激动,最后含含糊糊地说:“二十分钟?哪儿用那么长时间?十五分钟?不行,太久了。十分钟哦该,我只给你十分钟,快点儿过来,听到没有?”

明智小五郎刚挂断电话,等得心焦的岩濑先生就用嘲讽的口气说:“您忙完了,能顺便帮我报个警吗?”

明智小五郎也不管岩濑庄兵卫,径自站在客厅里冥思苦想,神态中已没了之前的慌乱。

“明智先生,你能先想想我女儿的事儿吗?当初你可是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过要保护她的!”

岩濑庄兵卫被明智无动于衷的态度刺激得越发恼火,当然,这也在情理之中。

“哈哈,岩濑先生,他现在哪有心思去为您的女儿担心。”绿川夫人用愉悦的声音高声说道。也不知何时,她也从卧室来了客厅。

岩濑庄兵卫惊讶地问:“哎,什么意思?”

“明智先生,如果我猜的没错,你现在想的是和我打赌的事儿吧?哈哈……”

女贼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再也不遮掩自己对名侦探的敌意。

“岩濑先生还不知道吧?明智先生用他私人侦探的名声,与我打了一个赌,如今输了,自然是愁的抓心挠肝。明智先生,我说得对吗?”

“不,夫人,您猜错了。让我愁苦不已的,是您凄惨的结局呢!”明智小五郎毫不示弱地反击道。

放着我女儿被绑架的事儿不管,却在这里斗气,他们想干吗?岩濑庄兵卫被他们气得头昏脑涨,只能迷茫地,一会儿看着明智小五郎的脸,一会儿看着绿川夫人的脸。

“嗯?我的凄惨结局,这话从何而来?”夫人心里一惊,不由得反问。这个女贼虽然狡诈多端,却也想不明白名侦探眼底那抹耐人寻味的笑是怎么来的。

“因为……”明智小五郎露出一副非常享受的神情,一字一顿地说,“因为输掉这场赌局的人,不是我,是夫人你啊!”

“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不肯认输?”

“当然不肯。”明智小五郎得意洋洋地说。

“哎,你不认输,也不想办法把贼人抓住,就这样死鸭子嘴硬,能有什么用?”

“哦,夫人难道以为我会让贼人轻易脱身?不,罪犯已经落网了。”

女贼听了,大吃一惊。她确实有些看不透这个男人,他刚刚还是一副灰心丧气的样子,现在却又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哈哈,有意思,您是在开玩笑吗?”

“您真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别的解释吗?”

“好,我就拿出证据给你看看,嗯,比如,你的朋友山川建作,如果我告诉你,我知道他离开酒店后去了哪里,你会怎么想?”

绿川夫人一听,脸色霎时变得铁青,身体不由得晃了一晃。

“如果我告诉你,我知道山川先生买了去名古屋的票,却在中途下了车,也知道他住进了本市的M饭店,甚至知道他的皮箱里藏了什么东西,你又会怎么想?”

“不可能,你在说谎!”女贼像是骤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摇晃着身子语无伦次地说着。

“不,我说的都是真的,知道刚才和我通电话的人是谁吗?告诉你吧,是我的手下。刚才被你那样嘲讽,我都能保持冷静,就是因为我早就在饭店里安排了五个手下。早苗小姐若是被人带走了,他们一定会发现并联系我,因为我之前再三交代过他们,盯住所有形迹可疑的人。”

“我等那通电话,当真是等得心急如焚,好在,终究是我赢了。夫人,您错就错在先入为主,认为我会一个帮手都不找,独自保护早苗小姐。现在,夫人是不是该像约定的那样,交出您所有的宝石呢?哈哈……”

眨眼之间,胜负逆转,明智小五郎志得意满,忍不住放声大笑。现在他所感受到的快感,比之前绿川夫人感受到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也不想笑得这么大声,却怎么也压抑不住。现在轮到女贼咬牙忍受对手的肆意嘲笑了。

“所以,你找到早苗小姐了?恭喜。山川先生呢,也被你抓住了?”绿川夫人努力保持镇定,尽可能用冷淡、平稳的声音说道。

“很可惜,被他逃走了。”明智小五郎并未隐瞒。

“哦,跑了!哈哈……”绿川夫人心里一松,镇定了下啦。

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岩濑先生的心情瞬间变好了:“啊,谢谢,明智先生,太感谢你了!刚才我也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莫名其妙地发了脾气,请原谅我的失礼之处。不过,你之前说抓到犯人了,现在又说被他逃掉了,这是为什么呢?”

“嗯,您弄错了一件事儿。我刚才说抓到了凶手,真是真的,因为山川健作并不是这起绑架的主谋。”

绿川夫人听了这话,不由得大惊失色。她像被比如绝境的野兽般瞪着眼睛,惊慌失措地四下张望,眼神中充满了恐惧。

可惜门已经上锁,她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岩濑庄兵卫还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还在发问:“犯人在哪儿呢?”

“在这儿,在我们面前。”明智小五郎一语道破。

“我们的面前?可是这里只有你、我,还有绿川夫人三个人啊!”

“绿川夫人便是那个穷凶极恶的女贼,绑架早苗小姐的幕后真凶。”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三个人沉默了几十秒钟,最后还是绿川夫人率先开口。

“哎,你这么说不是血口喷人吗?山川先生做的事儿,凭什么赖到我头上!我不过是认识他,顺便也把他介绍到了这里。你这么说,也太过分……”

可是,妖妇的戏也只能演到这里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明智小五郎连忙走过去,用手里的钥匙把门打开。

“绿川夫人,别狡辩了,认证已经到了。南不曾在早苗小姐面前,你还能继续扯谎?”明智小五郎终于掀开了底牌。

三个人出现在了门外,一个是明智年轻的手下,一个是靠在他肩膀上、勉强站着的早苗小姐,最后一个是穿着制服的警察。

“黑蜥蜴”这个女贼如今已被逼入绝境。她一介女流,面前还有四个身强体壮的男人,其中一个还是警察,所以这次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可是,她神情中没有一丝束手就擒的意思,难道她也有什么底牌吗?

是的,谁能想到呢?到了这时候,她苍白的脸上居然还浮现出了一丝红晕,随即是一抹诡异的微笑,然后,她大笑了起来。

这个狂妄卑鄙的女贼不知想到了什么,死到临头,居然还能笑得如此得意。

“哈哈,今晚这出戏剧到这里就要结束了吗?哎,明智小五郎果然名不虚传。看来,这一局是我输了,好,我认。可是,你能把我怎么样呢?逮捕我吗?我怕你没有这个本事。侦探先生,好好想想,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事儿?还没发现吗?你一不小心,丢了件东西呢。哈哈……”

她的底牌到底是什么?为何到了现在还能如此狂妄。明智小五郎又漏掉了什么事儿呢?

名侦探落败

侦探在抓到作恶多端的罪犯时,心理的那种狂喜之情,普通人大概难以理解。而因为太过兴奋而放松警惕,是多正常的一件事啊!

“黑蜥蜴”意识到计划受阻后,当机立断开始思考脱身的办法。她头脑灵活,很快就想到了一个大胆的冒险计划。

她的神情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绷,言笑晏晏地对明智小五郎说:“所以,你要怎么做?逮捕我吗?呵呵,恐怕你没这个本事。”

当真是狂妄至极!虽然有着“黑蜥蜴”的名号,可她终究是个单薄纤弱的女人,想要凭一己之力,对付四个身强体健的男人,恐怕难度极大。再说,早苗小姐虽然看着有些虚弱,却也不能完全忽视。

她想逃走,唯一的出炉就是通往走廊的门。可是,刚刚抵达的明智的手下和警察,正死死堵着门口。虽说窗户也能算一条通道,可这里是二楼,窗户外面是被楼房层层包围的内院,基本就是条死路。这个女人真有办法逃出险境吗?

“不要装腔作势地拖延时间了。警官,把这个女人带走吧,她是这次绑架事件的主谋!谨慎一点儿,最好捆起来。”明智小五郎对“黑蜥蜴”的挑衅置若罔闻,直接招呼门口的警察赶紧抓人。

警察初来乍到,不明就里,听说这位美貌的贵府是主谋,不由得愣了一下。不过,他和明智小五郎之前就认识,知道刑事侦查科和明智小五郎多有合作,所以听到吩咐,立即向绿川夫人逼近。

“明智先生,你应该检查一下右面的口袋!哈哈,东西还在吗?”“黑蜥蜴”扫了一眼不断逼近感到警察,高声喊道。

明智小五郎脸色一变,连忙伸手摸兜,糟了,放在里面的勃朗宁手枪不见了。“黑蜥蜴”本来就是一个“心灵手巧”的窃贼,刚刚在卧室就趁乱偷走了明智口袋里的手枪。

“哈哈,明智先生也该研究一下小偷的本事呢!你的秘密武器已经落到了我的手里。”女贼带着一脸嘲讽的笑意,从洋装的口袋里拿出一把袖珍手枪,举在身前。

“各位,请举起手来。我的枪法并不比明智先生差!而且,杀人对我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新鲜事儿。”

警察只差一点儿就要抓住她了,现在只能停下脚步。可惜,在场的四个男人全都没有带枪,只有警察带了把佩剑(明治初期,警察是不佩枪的,警部以上级别的警察可以佩剑,而巡查直到明治十六年才被允许佩剑。)。

“把手举起来,快!”“黑蜥蜴”双目圆睁,伸出舌头舔了舔猩红的嘴唇。她把枪逐一指向四个男人,扣着扳机的手指白皙细嫩,正微微发抖,像是随时都会扣下扳机。

她这副横眉立目的疯狂模样,果然机具震慑力。警察、明智的手下、岩濑庄兵卫,还有大名鼎鼎的侦探明智小五郎,都只能像欢呼进行了一半儿般,将收聚到了半空中,虽然这样有损男子汉的颜面。

穿着一身黑色洋装的绿川夫人,果然对得起她“黑蜥蜴”的名号,迅捷无比,三两步就冲到了门边。

“明智先生,看,这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

说到这儿,“黑蜥蜴”用左手一把拔下明智小五郎之前开门时留在锁孔里的钥匙,举到身前甩了甩。

明智小五郎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刚才一团混乱,他忽略了这一点。女贼智力超群,一眼就看到了其中可以利用的部分。

“然后,是小姐你。”女贼打开门,举着枪,以一脚在门外一脚在门里的姿势,对早苗小姐说:“我可怜的小姐,你虽然是日本最富有的珠宝商 女人,却命中注定要遭遇不幸。你太美了,你的身体比宝石更让我迷恋,我不会死心的。明智先生,你听到了吗?我还没有放弃,总有一天,我会亲自上门带走小姐。好了,我们以后再见。”

说完,她“砰”的一声关上门,又从外面将门锁上,把早苗小姐和四个男人所在了屋子里。钥匙只有一把,他们想要出去,就只能砸门或跳窗了。

好在屋里还有电话。明智小五郎立即冲到电话旁,抓起话筒联系总机。“喂,我是明智小五郎。情况紧急,请立即派人守住酒店的所有出口,不能让绿川夫人逃走。听好了,绿川夫人是重犯,请尽快通知酒店经理和所有员工,一定要把她抓住,决不能让她逃了。对了,也请尽快让侍应生把备用钥匙送到岩濑先生的房间,这件事儿也很急。”

放下电话后,明智小五郎便心急火燎在屋里绕起圈来。走了没几步,他又抓起了电话:“喂,我刚才说的事儿,你们办好了没有?通知经理了吗?嗯,好,就这样,谢谢。请快点儿让侍应生送钥匙上来。”

他放下电话,又对岩濑庄兵卫说:“总计行动很快,已经把事情安排好了。现在酒店的所有出口都有警卫看守,那个女人就算跑得再快,从这里到楼梯,再到楼下的出口,也要一定的时间,问题应该不大。这里的工作人员,有谁不认识大名鼎鼎的绿川夫人呢?”

可是,明智小五郎在紧急情况下的这番布置并非无懈可击。

“黑蜥蜴”飞奔都楼下后,居然没有向出口跑,而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三分钟,刚好是三分钟,她的房门再次打开,一个戴着漂亮软呢礼帽的年轻绅士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新潮的西装。戴着装饰性的夹鼻眼睛,胡须浓密,左手拎着一根蛇纹木(因纹路类似蛇形而得名,是南美洲最珍贵的木材,有木材中的钻石之城。用蛇纹木做成的手杖,在英国、法国、日本和韩国等国家,通常属于富人的奢侈品。)手杖,右手上搭着件大衣。

只用三分钟就完成这样一次变身,即使与阿染七变化(在歌舞伎剧《阿染久松色读贩》中,女主角阿染(阿染是18世纪初大阪瓦屋桥油坊老板的女儿,江户时代有很多以阿染与学徒工久松的爱情悲剧为题材的歌舞伎脚本)要一人分饰久松、阿染母亲、女佣竹川等七个角色,需要快速换装,所以有“阿染七变化”的说法。)比,“黑蜥蜴”也不遑多让。有这样神乎其技的手短(她把乔装用的衣服放在了行李箱的箱底),怪不的“黑蜥蜴”要说自己是魔术师了!她还把箱子里的珠宝首饰一件不落地装在了西服的口袋里,当真是天衣无缝。

年轻绅士走到走廊拐角时,步子微微一顿,是该走正门呢,还是该走后门呢?

此时,侍应生已经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将明智小五郎等人放了出来。明智小五郎冲到楼下,本能地认为“黑蜥蜴”会从后门逃跑,所以他把正门的守卫工作交给了警察,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分别守住几处后门。也不知道“黑蜥蜴”是察觉了明智小五郎的部署,还是当真如此胆大,居然大摇大摆的甩着手杖,大踏步朝正门走去。

经理带着三个员工紧张兮兮地守着正门,仔细观察所有进出的客人。可是,酒店的客人有近百位,再加上一些外面来的访客,他们不可能认识每一张脸。既然目标是绿川夫人,那只要盯着女客就好了。所以,当那位年轻的绅士向他们微笑致意时,经理只是恭恭敬敬地说了一句“抱歉,吵到您了”,便打躬作揖,目送对方走掉了。

年轻绅士走下正门台阶,没有叫出租车,而是吹着口哨,悠闲地朝大门外缓缓走去。

在饭店的围墙外,这位年轻的绅士沿着微暗的人行道走了没几步,就看到一个叼着香烟、西装笔挺的男人站在路边。年轻绅士似乎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什么,说:“哎,你是明智侦探事务所的人吧?怎么还在这儿傻站着?听说酒店里抓到歹徒了,已经乱成了一团,你不过去看看吗?”

那男人果然是明智的手下,听了年轻绅士的话,连忙遮掩说:“不,你认错人了!我不认识明智侦探。”

作为侦探的手下,他的回答还算有些警惕性。可笑的是,他的行为却不这样。年轻绅士还没走出几步,他就急匆匆地往饭店的方向跑去了。“黑蜥蜴”转向右边,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心理的喜悦再也压抑不住,不顾一切地大声狂笑。

“哈哈……”

怪老头儿

明智小五郎输了,但也不算彻底失败,毕竟他还是从敌人手里救出了早苗小姐,完成了保护任务。

女贼没有落网,对岩濑庄兵卫来说不重要。他很感谢明智小五郎救了自己的女人,对他的本领赞不绝口。再说,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和他自己也有很大关系。他和乔装成他女儿的“黑蜥蜴”谁在同一个房间,却对女贼的身份和奸计毫无察觉,说到底,总是他的疏忽。

可是,明智小五郎并没有因此就好受一些。输在一个纤弱的女流手里,他觉得十分懊恼。

当负责监视的手下告诉他,“黑蜥蜴”早已化装逃走时,他简直要被气疯了,差点儿当场骂人。

“岩濑先生,是我的失误,是我太轻敌了。这样一个高手,在我的黑名单上居然没有记录,真是不可思议。但我向你保证,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第二次。岩濑先生,我愿意押上自己的名誉,全力保护令爱。女贼现在还没有死心,正虎视眈眈地准备再次绑架她,这次我绝不会输了。请相信我,我会用自己的性命来保护令爱,一定让她平安无事。”

明智小五郎指天为誓,言辞诚恳。因为太过激动,他白皙的脸上泛出了一抹红晕。强大的敌人,让他的斗志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读者们,请记住明智的话,他真的守住自己的誓言,在下一次和“黑蜥蜴”的交锋中,反败为胜吗?如果再次败北,那他还有什么脸面继续自己的侦探事业呢?

第二天,岩濑妇女就更该行程,急匆匆返回大阪的家里。虽然在路上也会担惊受怕,可是比起留在饭店,他们更愿意早点儿回家,与家人相伴。

明智小五郎也觉得他们回到家里更安全一些,他主动承担了护送岩濑父女回家的工作。没有人知道女贼会在何时动手,从饭店到东京的火车站,从火车站到大阪,再到岩濑家里,危险无处不在。所以在每一段,明智小五郎都做了周密的部署,没有比他更尽责的贴身保镖了。

最后,早苗小姐总算平安返回大阪的家里。当然,明智的保护工作还在继续,他留在岩濑的府邸,寸步不离地守着早苗小姐。就这样,岩濑家一连几天都风平浪静。

读者们,现在让我门来看看另一位从未出过场的女性的神奇经历吧!这位女性乍一看也许和“黑蜥蜴”、早苗小姐,还有明智小五郎全无关系,但聪明的读者很快就会发现,她的离奇经历其实对整个故事的发展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

早苗小姐回到大阪几天后的一个晚上,一个女孩儿信步走在大阪市S街上,双眼无神地张望着道路两边的橱窗。

她穿着一件领口和袖口都带有皮毛绲边的外套,看起来非常合身。虽然穿着高跟儿鞋,但是她走得十分利落。可是,她不知为何看起来无精打采的,眼神中有一种放下一切、自暴自弃的绝望。事实上,这种神情是很容易被人误解的,因为那些沿街拉客的流莺也多半如此。

这不,眼前就有个人把她当成了那种女人;已经悄无声息地在她身后跟了好一会儿。那人是个老先生,头戴褐色的软呢礼帽,身穿褐色的厚风衣,拄着一根粗藤手杖,粗框眼镜遮了半张脸,须发皆白,但满面红光。

女孩早就发现了跟在身后的老人,只是她并没有惊慌失措地逃走。不仅如此,她还用橱窗当镜子,兴致勃勃地观察起老人的模样来。

从灯火通明的S街往里一拐,便是条幽暗的小巷,小巷尽头有家以咖啡味道浓香醇厚闻名的咖啡馆。女孩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事儿,回头瞥了跟在身后的老先生一眼,迈步进了咖啡馆。然后,她在一个被棕榈树盆景围着的、角落里的包厢坐下来。这姑娘有着爱捉弄人的性子,她竟然点了两杯咖啡,另一杯,当然是给那位即将出现的老先生准备的。

老人果然跟进了咖啡馆。店里光线昏暗,他左顾右盼,发现女孩所在的包厢后,就厚颜无耻地走了过去。

“啊,抱歉,就你一个人吗?”老人招呼一声,在女孩儿对面坐下来。

“我猜到大叔会跟来,所以先帮您要了杯咖啡。”女孩儿的胆子果然很大。

老先生微微一惊,随即露出一副满意的神情。他笑了笑,看着女孩儿美丽的面庞,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失业滋味如何,不好受吧?”

女孩儿大吃一惊,红着脸,语无伦次地说:“您,您怎么知道,您认识我吗?”

“呵呵,我只是个与你素不相识的糟老头子。但你的事儿,我还是知道一些的。嗯,让我来说说看,你叫樱山叶子,是关西商事株式会社的打字员,因为和上司发生争执,今天刚刚丢了工作。哈哈,如何,我没说错吧?”

“嗯,对,你搜集信息的能力堪比侦探了。”

叶子很快又变回了之前那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随口支应着,像是对老人说的一切都毫无兴趣。

“我还知道你大概下午三点离开的公司。之后,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找任何一个朋友,只是漫无目的地在大阪街头东游西逛,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老人一副无所不知的样子,想必从下午三点到天黑都一直跟在叶子后边,可是他劳心劳力地做这种事儿,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呵呵,如果我从今晚开始,做起皮肉生意……”女孩儿唇角一挑,冷声笑道,又是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哈哈,难道我看上去像个老淫棍?不,我并不是那种人,事实上,你也不是。大约两小时前,你还在药店里买了样东西,不是吗?”老先生盯着叶子的眼睛,得意扬扬地说。

“呵呵,你说的是这个吧,安眠药。”叶子从手提包里拿出两盒阿达林(一种安眠药,用于治疗由神经衰弱、神经紊乱及其他各种原因引起的失眠。)。

“你还不到失眠的年纪,一买就是两盒……”

“您怀疑我想自杀?”

“嗯,不要以为我这样的老头子,就不懂年轻女孩儿的心思——虽然成年人多半不会理解年轻人的世界,但我不一样。年轻人,尤其是尚未经历过情事的年轻人,因为某种纯洁的遐想,会把死亡当成极为美丽的风景、将肉头拉入泥沼的受虐欲。这两种想法虽然彼此矛盾,却总是同时出现。你买了安眠药,又口不择言地说要卖身,其实都是因为你还年轻啊!”

“所以,你是来给我当人生导师的?”叶子像是被人泼了盆凉水,冷冷地说。

“不,我可不是那么死板的人。我不会给你提意见,但我会帮你脱离困境。”

“哈哈,和我想的一样。谢谢,那你要怎么救我呢?”女孩明显误会了老人的意思,开玩笑般说道。

“不,我不是在和你调情,我是在和你商量事情,而且非常认真。我没有包养你的意思,只想问你愿不愿意为我工作?”

“抱——抱歉,你说的是真的?”叶子终于明白老人的意思了。

“当然,冒昧问一句,你在关西商事株式会社的薪水是多少?”

“四十元。”

“好,那我每个月给你两百元,包吃包住,还提供置装费,而你的工作就是游山玩水。”

“哈哈,还有这么好的事儿?”

“我不是在开玩笑,也请你认真对待。这里面有一些事情很难解释,但从你将来工作的内容来说,这点儿钱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先不说这些,你父母呢?”

“不在了,他们要是还活着,我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那么,现在……”

“我一个人住在公寓里。”

“嗯,好,这样就再合适不过。你先和我走吧,公寓那边,晚一点儿我去处理。”

老人开出的条件如此奇怪,换做平时,叶子绝不会答应。可是现在,她连卖身、自杀都想过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这种自暴自弃的心理,让她最终答应了老人的要求。

离开咖啡馆,老人叫了一辆出租车,将她带到了郊区(对她来说,那一片十分陌生)一家简陋的香烟店里,之后上了二楼一间破旧的房间。那间屋子约有三平大小,铺在地上的榻榻米已经褪色了,屋里只有一张小梳妆台和一只大皮箱。

路上,老人已经将这次工作的内容告诉了叶子,所以叶子到了这里,并没有觉得紧张,不仅如此,她还对自己的新角色跃跃欲试。

“按照雇佣条件,首先,你得把衣服换了。”

老人从皮箱里拿出一套华美的和服,还有腰带、长衬衣、黑色的皮领大衣、草屐,从上到下,一件不缺,正适合叶子这种年纪的年轻人穿。

“镜子有点儿小,凑合着用吧!”

说完,老人转身去了楼下。叶子按照老人的交代换上了那身华丽的和服,一时之间,叶子心里所有的苦闷都消失了。

“很好,很合身,非常漂亮!”老人不知何时又回到了楼上,看着她的背影,竟有些呆住了。

“放心吧,我都准备好了!看,戴上这个就行了。”说着,老人又从之前的皮箱里拿出一个白布包,把它打开,里面是一团恐怖的头发——脑后扎这发髻的假发。

老人绕到叶子身前为她戴上假发,动作十分娴熟。叶子看着镜子,发现自己简直成了另外一个人。

“最后是眼镜,度数有点儿高,忍一忍。”

老人拿出一副无框近视眼镜递给叶子。叶子也不多问,直接架在了鼻梁上。

老人催促道:“行了,我们马上出发。约好了十点整。”

叶子连忙将脱下来的衣服团成一团,塞进皮箱,然后跟在老人身后,疾步下楼。

离开香烟店往前没走几步,叶子就看到路边停着一辆汽车——不是刚才坐的出租车,汽车虽然有些破,司机的穿着却十分体面,看着像是老人的朋友。

两认上车后,司机也不多问。一踩油门,车就开了出去。路上街灯明亮,汽车开过几段弯路之后,到了黑漆漆的郊外。

“到了,来得及吧?”司机回头问道。

“嗯,十点整,时间刚刚好。把灯关了。”

司机转动旋钮,将车子的前后灯和车里的小灯全都关了。漆黑的车子在漆黑的夜色中疾驰。

很快,汽车就开到了一处大宅的水泥围墙外,开始低速慢行。这里大约每隔五十米就有一盏路灯,虽然光线昏暗,但叶子大致能看清周围的景物。

“叶子小姐,准备好了吗?动作要快,知道吧?”老人鼓励着这位即将登场的“选手”。

“嗯,知道!”奇异的冒险让叶子有些紧张,但也让她十分亢奋。

车子忽然在这栋大宅的小门前停了下俩,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有人从外边打开车门,低声说道:“快!”

叶子也不说话,迅速下车,按照事先说好的,大踏步冲击小门。

就在这时,小门里也有一个人在往外边跑,她也叶子擦身而过,直接跳进汽车里,坐到了叶子之前坐的地方。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叶子接着路边昏暗的灯光看到了那个人,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幻觉吗?还是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场噩梦?

叶子看到的事另一个自己。她以前就听说有一种叫作离魂症(一种传说中的怪病。据说得了这种病的人,魂魄会离开肉身,在外界游荡。)的怪病,难道自己也得了?

现在,这里有两个樱山叶子,一个冲进小门,一个冲出小门跳上了汽车。两个人不管是发型还是着装都一模一样。世界上会有这样相像的两个人吗?不不不,如果只是这样,还不足以让叶子如此恐惧。在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叶子看得很清楚,对方连脸都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没有人知道叶子的恐惧,汽车载着那个女人,像一阵黑色的旋风般,顺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了。

“好了,请这边走。”

叶子悚然一惊,这才注意到之前给她打开车门的那个男人。那人把脸贴在她耳边轻声提示着,夜色中,她只能看到一个黑影。

声明:以上文章均为用户自行发布,仅供打字交流使用,不代表本站观点,本站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特此声明!如果有侵犯到您的权利,请及时联系我们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