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登船的同一天,船就起航了,沿着我们自己的海岸线向北行驶,打算驶到约莫北纬十度或者十二度光景,全帆航行,直奔非洲海岸。看来这是当时他们习惯走的一条航线。天气很好,只是热得异乎寻常。我们一路沿着我们自己的海岸线行驶,直到我们将近圣奥古斯丁角的顶部的时候,在那儿向大海驶去,不再看到陆地,我们的航向似乎是在驶向费尔南多德诺罗尼亚岛,不过却是向东北偏北,把那些岛撇在东边。我们在这条航线上航行了约莫十二天光景,终于经过赤道。根据最近一次观测,我们是在北纬七度二十二分。这时候,在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一阵猛烈的旋风,或者说飓风,向我们刮来。它开始的时候,是刮东南风,后来转为西北风,最后变成东北风。这阵东北风的风力是那么排山倒海,势不可挡,一共十二天,我们只能随风疾驶,一无所为。我们的船被刮得一路飞驶,只得听天由命,随风而行,让它把我们带到任何地方。在这十二天里,我用不着说,我天天估计会被大海吞没。事实上,船上任何人也不指望还能保全生命。
除了叫人恐怖的风暴以外,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中,我们中有一个人害上热病,送了命,还有一个人和那个小当差的被风浪冲进大海。到了第十二天,风暴小一点了。船长尽可能地观测,发现船在约莫北纬十一度的地方,但是就经度来说,偏西了圣奥古斯丁角二十二度,所以他发现我们已经到了圭亚那海岸,或者巴西的北部,已经越过亚马逊河,在向奥里诺科河——通常叫做大河——的方向驶去。他开始同我商量,他应该走什么航线,因为船已经漏水,而且坏得很厉害;他要把船直航驶回巴西的海岸。
我斩钉截铁地反对这个想法。我们一起仔细查看了美洲沿岸的海图,断定那一带没有人居住,所以没有可以求助的去处;我们要进入加勒比群岛那个圈子后才能得到帮助。于是,我们决定向巴巴杜斯岛开去。我们在海上只要不靠近海岸,避开墨西哥湾的向岸水流,就可以在十五天内,像我们希望的那样轻而易举地抵达那个岛,因为不管是船还是我们自己,要是得不到帮助的话,我们都到不了非洲海岸。
按照这个计划,我们就改变航线,向西北偏西的方向开去,目的是要抵达那一座属于英国的岛,我希望在那儿得到援助。但是,我们的航程受到了别的影响,未能完成,因为在北纬十二度十八分的地方,第二阵风暴袭击了我们,同样狂暴地把我们向西刮去,把我们刮得远离那条人类进行一切贸易的航线。即使我们全船的人的性命没有葬送在汪洋大海里,我们也都处在被野人吃掉的危险中,要想再回转我们自己的家乡,希望实在渺茫。
我们陷在苦难的煎熬中,风仍然刮得很凶。有一天一大清早,我们中间有个人喊叫起来:“陆地!”我们满怀指望地想看到我们是在这个世界上的什么地方,谁知刚跑出舱房,船就一头撞在一片沙滩上,一下子不动了。海浪凶猛地打在船上,打得浪花四溅,吓得我们都估计自己马上要断送性命了。我们马上纷纷躲进隐蔽的角落,免得被海上打来的浪花和水沫溅湿。
虽然我们认为风的确小了一些,然而船这样搁浅在沙滩上,陷得那么牢固,我们没法指望还能把它拖回海中。我们什么事都没法做,唯一的念头是尽可能地保全自己的性命。在刮风暴以前,我们有一艘艇子在船尾上,但是它先撞在舵上,艇身滑动了,接着它从大船上掉了下来,沉没了或者被风刮到大海里去了,所以对它也不存希望了。我们还有另一艘艇子在船上,但是怎样把它弄到海里去呢,还是件未必办得成的事哩。然而,没有时间去争论了,因为我们认为那艘船随时都会裂成碎片,而且有人对我们说,船确实已经开裂了。
在这种危难的局面下,我们船上的大副用吊货索套吊住了那艘艇子;在其他人的帮助下,他们把它从船的一侧吊到海面上。然后,我们十一个人一股脑儿登上艇子出发,把我们交给仁慈的上帝和波涛滚滚的大海。虽然风暴已经小得多了,但是打到岸上来的浪头还是大得吓人,完全可以用荷兰人那句话来说,他们称呼狂暴的大海叫“怒海”,真是贴切极了。
我们的处境着实不妙,因为我们都清楚地看到,浪头既然这么大,艇子绝对支持不住,那么我们只得葬身海中,别无生路。要想张帆吧,我们没有帆,哪怕有,我们也使不得,所以我们使劲划桨,向陆地驶去,不过心情沉重,好像死囚犯在被押送法场似的,因为我们个个知道,艇子在更挨近陆地的时候,它会被撞在陆地上变得四分五裂的浪头打得粉碎。然而,我们把自己的灵魂交给了上帝。风在把我们飞快地向陆地吹去;我们用自己的双手也尽可能快地向陆地划去,加速我们的毁灭。
那片陆地是什么模样,是岩石还是沙滩,是陡峭还是平坦,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的理性所能给我们的一星半点的唯一希望是,但愿我们碰巧可以进入一个海湾,或者一个河口,在那儿,凭着再好不过的运气,我们可以把艇子划进去,那儿有陆地可以挡风,也许水面上就平静了。但是,没有这样的好事情出现。当我们愈来愈靠近那片海岸的时候,那片陆地看起来比大海还可怕。
我们划了,更确切地说,是被风吹着行驶了,据我们估计约莫一里格半光景以后,一个像山那样高的巨浪汹涌打来,撞在我们的船尾上,直截了当地给了我们早在意料中的决定性的一击。一句话,这个巨浪的势头是这么猛,一下子打翻了我们的艇子,不但把我们都摔进海中,而且把人都分散,我们甚至来不及说一声:“啊,上帝!”因为我们都一下子被海水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