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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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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男孩子的母亲已有三十开外,穿件半旧的黑纱旗袍,满面劳碌困倦,加上天生的倒挂眉毛,愈觉愁苦可怜。孩子不足两岁,塌鼻子,眼睛两条斜缝,眉毛高高在上,跟眼睛远隔得彼此要害相思病,活像报上讽刺画里的中国人的脸。他刚会走路,一刻不停地要乱跑;母亲怕热,拉得手累心烦,又惦记着丈夫在下面的输赢,不住骂这孩子讨厌。这孩子跑不到哪里去便改变宗旨,扑向看书的女人身上。那女人平日就有一种孤芳自赏、落落难合的神情--大宴会上没人敷衍的来宾或喜酒席上过时未嫁的少女所常有的神情--此刻更流露出嫌恶,黑眼镜也遮盖不了。孩子的母亲有些觉得,抱歉地拉皮带道:你这淘气的孩子,去跟苏小姐捣乱!快回来。--苏小姐,你真用功!学问那么好,还成天看书。孙先生常跟我说,女学生像苏小姐才算替中国争面子,人又美,又是博士,这样的人哪里去找呢?像我们白来了外国一次,没读过半句书,一辈子做管家婆子,在国内念的书,生小孩儿全忘了--吓!死讨厌!我叫你别去你不干好事,准弄脏了苏小姐的衣服。苏小姐一向瞧不起这们寒碜的孙太太,而且最不喜欢小孩子,可是听了这些话,心上高兴,倒和气地笑道:让他来,我最喜欢小孩子。她脱下太阳眼镜,合上对着出神的书,小心翼翼地握拄池孩子的手腕,免得在自己衣服上乱擦,问他道:爸爸呢?小孩子不回答,睁大了眼,向苏小姐波!波!吹唾沫,学餐室里养的金鱼吹气泡。苏小姐慌得忪了手,掏出手帕来自卫。

母亲忙使劲拉他,嚷着要打他嘴巴,一面叹气道:他爸爸在下面赌钱,还用说么!我不懂为什么男人全爱赌,你看咱们同船的几位,没一个不赌得错天黑地。赢几个钱回来,还说得过。像我们孙先生输了不少钱,还要赌,恨死我了!苏小姐听了最后几句小家子气的话,不由心里又对孙太太鄙夷,冷冷说道:方先生倒不赌。孙太太鼻孔朝天,出冷气道:方先生!他下船的时候也打过牌。现在他忙着追求鲍小姐,当然分不出工夫来。人家终身大事,比赌钱要紧得多呢。我就看不出鲍小姐又黑又粗,有什么美,会引得方先生好好二等客人不做,换到三等舱来受罪。我看他们俩要好得很,也许到香港,就会订婚。这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了。苏小姐听了,心里直刺痛,回答孙太太同时安慰自己道:那绝不可能!鲍小姐有婚夫,她自己跟我讲过。她留学的钱还是她夫婚夫出的。孙太太道:有示婚夫还那样浪漫么?我们是老古董了,总算这次学个新鲜。苏小姐,我告诉你句笑话,方先生跟你在中国是老同学,他是不是一向说话随便的?昨天孙先生跟他讲赌钱手运不好,他还笑呢。他说孙先生在法国这许多年,全不知道法国人的迷信:太太不忠实,偷人,丈夫做了乌龟,买彩票准中头奖,赌钱准赢,所以,他说,男人赌钱输了,该引以自卫。孙先生告诉我,我怪他当时没质问姓方的,这话什么意思。现在看来,鲍小姐那位示婚夫一定会中航空奖券头奖,假如他做了方太太,方先生赌钱的手气非好不可。忠厚老实人的恶毒,像饭里的砂砾或者出鱼片里示净的刺,会给人一种不期待的伤痛。

苏小姐道:鲍小姐行为太不像妇学生,打扮也够丢人--那小孩子忽然向她们背后伸了双手,大笑大跳。两人回头看,正是鲍小姐走向这儿来,手里拿一块糖,远远地逗着那孩子。她只穿绯霞色抹胸,海蓝色巾肉短裤,漏空白皮鞋里露出涂红的指甲。在热带热天,也话这是最合理的妆束,船上有一两个外国女人就这样打扮。可是苏小姐沉得鲍小姐赤身露体,伤害及中国国体。那些男学生看得心头起火。口角流水,背着鲍小姐说笑个不了。有人叫她熟食铺子,因为只有熟食店会把那许多颜色暖热的肉公开陈列;又有人叫她真理,因为据说真理是赤裸裸的。鲍小姐并未一丝不挂,所以他们修正为局部的真理。

鲍小姐走来了,招呼她们俩说:你们起得真早呀,我大热天还喜欢懒在床上。令天苏小姐起身我都不知道,睡得像木头。鲍小姐本想说睡重像猪,一转念想说像死人,终觉得死人比猪好不了多少,所以向英文里借来那个比喻。好忙解释一句道:这船走着真像个摇篮,人给它摆得迷迷糊糊只想睡。那么,你就是摇篮里睡着的小宝贝了。瞧,多可爱!苏小姐说。

鲍小姐打她一下道:你!苏东坡的妹妹,才女!--苏小妹是同船男学生为苏小姐起的个号。东坡两个字给鲍小姐南洋口音念得好像法国话里的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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