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文章测试 / 《悲伤并不是我们的》06 眼睛

《悲伤并不是我们的》06 眼睛

开始打字练习

严清秋出租的房子在郊外国营第二无线电器材厂家属院,中介公司的小吴骑着小电驴,在土坡路上颠簸,扬起尘土。我背着双肩包坐在后座上,一直和V-day语音通话。沿途都是荒蛮的山岭,遍布坟头,羊群从山上下来,在荆棘扎成的围栏前望着我。小吴管这叫小区绿化覆盖率百分之九十。这里不通地铁,到达市区需要转三趟公交,房租很低,也不用消费什么,我差点以为自己只是来租房的。

家属院有些破败,却还遗存着国营厂区昔日严肃的容貌,砖墙上刷着“多看一眼,安全保险。多防一步,少出事故。”的红色标语。院子里的大核桃树上长满麻雀,走道两边种着红景天和紫叶小檗,竹竿搭好的栅格天棚缠满紫藤,像流苏垂落在风中,阳光从投过枝叶和花朵的缝隙,地上细碎的金片,一只野猫躺在上面tian脚,空气里有一种小豆冰棍的甜味。

我许久没有沉浸在这样的春天中,几乎忘记了自己已选择走向深渊。中介小吴带我闯进漆黑的单元楼。他习惯性地每上一层就跺一下脚,但并没有声控灯跟着亮起来,台阶上扔满小广告,脚像踩在塑料布上,沙沙响,墙面上涂着不少脏话和猥亵图画,扶手上有鼻涕结痂。

中介小吴掏出一板钥匙串在防盗门上捣鼓,‘叮当’一声,V-day给我的whatup发来一条信息:

“我找到了严清秋的微博小号,点击链接进入。注意11月1日。”

我点进严清秋的微博,没有头像,名称是一串我不认识的高棉文字。关注0,粉丝1,里面的内容全都是自说自话,看上去是个文艺青年,不定期摘录《摩诃婆罗多》和博尔赫斯诗句的语录,图片以各种宗教符号和图画故事为主。

翻到11月9日那条,早上9点,她发布了一条从飞机上鸟瞰云彩的照片。中午11点,她写了一段话“今天终于到达鸾都花瑜伽馆,见到珍娑大师,随喜赞叹!”。没有配图。

我顺手在微博下面点一个赞。小吴终于捅开了防盗门,又在钥匙串里翻找房门的钥匙。

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点了接听。

一个男声粗声粗气地在耳边喊:“他妈的刚才是你点的赞吗?”

“什么赞?”

“刚才有人点赞!是你不是?”

“点什么赞,你在说什么?”

“小秋的微博,就在刚刚,你点了个赞。承不承认!”

“你是说是严清……”我心里一惊,慌忙点了通话录音,“我赞了吗?”

“你确实赞了!”

“好吧,你怎么知道?”

“她的微博,只有我一个粉丝,我从来只看不评价,妈的怎么多个赞”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你他妈的给小秋发恐吓邮件,个屌留你的电话,小秋的病情刚见好又复发了,非要逼我一起搬家,刚安顿下来啊,她微博又多出一个赞,他妈的是不是搞网络霸凌?是不是搞变态?”

“我不能赞吗?你二十四小时都在刷她的微博?”

“你妈的,你点赞你还有理了?”

“你是他老公吧?”

“这跟你有他妈的一毛钱关系吗?我们家也搬了,微博也马上注销,你再敢骚扰她试试!破坏我们家庭幸福试试!”

我想起来V-day从严清秋老公银行账号里得到的资料,严清秋只是不小心流出了一点个人信息,而他老公简直是随取随拿的的杂货铺,他的黑料三天三夜也拉不完。我伸手从双肩包里摸出笔记本,直接翻到需要的那一页说:“您刚才提到的家庭幸福,包括您去年背着严清秋在桔子酒店的32次入住吗?”

“个办卖日的!你在哪儿?是不是要泼脏水?”

“除了快捷酒店,我有注意到您去年7月29日在富悦浴足城进行了一笔一万五的消费。除了脚您还洗了什么?要不我把账单传给严清秋,让她问问你那天家里是不是没热水了?”

“屌,道理不是这么说,”通话中的人像是擤了一把鼻涕,软了下来,“这个是个误误误会会吧吧。”

“严清秋为什么注销邮箱?为什么搬家?”

“小秋收到你的邮件后,成天躲在储物间里,反复就说一句‘他来了’。其他我不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我俩私下解决好吧?”

“你要对我隐瞒严清秋的事儿,我就没义务向严清秋隐瞒你的事,我有个黑客朋友,很愿意让你这样的浪人上新浪热搜。”

“小秋只信任我,”他咬牙切齿的说,“我之前是没控制住自己,但我不护住她,他去靠谁?”

“你他妈别说了!”我的胸口一阵刺痛,这家伙说服了我,他是对的。我想起了栾鱼,她曾搁了一个鱼钩在我的心里,这家伙无意间碰到了牵着它的鱼线,“别他妈秀恩爱。我一定找她,你一定保护她,不要再联系,就这样。”

我从笔记本上撕下关于他的那几页资料,揉成一团,让亲人之间互相出卖无疑是世界最大的罪恶,即使我只是想见到严清秋,问一些她知道的情况。他们和中介签了一年的合同,拿了全款,我按季付给中介房租和物业费。双方没有联系,但见面是迟早的事儿。

中介小吴已经打了房门,把钥匙解下来递给我,我给了他一些钱让他先回去。从房门走进,这是一个普通的二居室,客厅有一个开放式厨房,餐桌早已搬走,向东走是一个过道,连着卧室,过道左侧是洗手间.客厅南面是一个阳台,竖着锈迹斑斑的栏杆。

我连夜搬家,自从和栾鱼离婚后,我的所有家当都放在一个大行李箱里,可以随时提走。搬好家,我给栾鱼打了个电话,告诉她我已经离开,钥匙压在门垫下面。我意识到我像逃亡一样避免和她见面,又像缺少氧气一样渴望听到她的声音。我扶着门框慢慢蹲下,听见心跳,听见她像是刚睡醒,不知迷迷糊糊说些什么,听见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V-day贼头贼脑的上线,告诉我调查珍娑大师和鸾都花瑜伽馆的成果,珍娑的身世果然离奇,他曾在郎若政权时期,担任金边皇家大学的文学教师,是研究神秘主义和《摩诃婆罗多》的专家,红色高棉时期逃离柬埔寨,在加拿大定居做过几种蓝领工作,93年返回柬埔寨,在金边莫尼旺街开办瑜伽馆,但每周仍然要前往皇家大学进行瑜伽推广培训,金边的网络安全防护漏洞百出,但遗憾的是珍娑不用电脑,甚至不用手机。我建议V-day可以注意一下珍娑在加拿大的经历,看有可用的信息。

我的电脑早就成了V-day的所谓“抽屉”,他在系统里乱翻,远程监控我的操作,有时沿着我的思路分开一个方向去查,有时又回来看我又做了些什么。时间一长我也烦了,决定不再使用电脑,忽然有点理解珍娑,我们这样的人在V-day眼里应该脱掉衣服爬回树上。

我拖着行李箱进了卧室,往床上一躺,发现背后湿了一大片,天花板上有一点裂缝,每隔几分钟凝成一个水滴坠落下来,像在打最慢的点滴。这样我不得爬起来去检查管道,我在水池、抽水马桶、厨房龙头的底下都细细查了一遍,关掉了所有阀门,确认水管连接处没有滑丝的地方。然而仰着头看了好久,房顶还是在漏水,并且速度越来越快,不查还好,查了一遍,感觉上面开始一颗连一颗的坠下水珠。

我确定按照阀门位置和水管进出的关系,在这个房间格局中,天花板上埋得一定是我房间的水管,但水表的指针却一直纹丝未动。我又在洗手间检查了一遍,没有头绪,站在通道往墙上靠了一下,身后咯噔一声,原来洗手间对面并非石墙,而是一个隔断,我忽然想起严清秋老公的话“小秋收到你的邮件后,成天躲在储物间里,反复说‘他来了’。”

他来了,谁来了?从我搬家进来以后,确实没发现房间里有储物间。现在想就在这个隔断后面了,我顺着边缘看了一下,果然右上角有一个不起眼的把手。推起来一动不动,轻轻一拉门就开了。

储物间顶上吊着一盏球灯,拉一下灯绳,看见四壁、顶板、地板全贴着棉白纸,像竖起来的火柴盒,没有一个泥点,不可能曾经用来储物,空间非常狭窄,我想侧着身进去,脑袋被吊灯挡住,只好退出来。

V-day这时给我打来语音电话,告诉我查到了珍娑在加拿大时曾经写过一个小册子,通过当地NGO组织向难民派发,文字用梵文和高棉语写成,现在正在找翻译公司,马上就会发到我手机上。

我在外观察这个储物室,里面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入,但因为有吊灯挡着,所以人在里面根本站不起来,严清秋老公说她经常一个人呆在里面,除非?我尝试着蹲着进到小隔间里,但屁股紧贴后面的墙,头顶在前面,十分不舒服,我只好跪下来,盯着前面的白墙,为什么一个人会成天跪在这里面,我想起来,这很像是一个教堂里的忏悔室。

地板似乎不是很平,我跪在地上感觉了一下,用膝盖磨蹭着寻找了不平整的地方,有两道凹槽,像西藏僧侣经年累月磕长头时在石砖上磨出的痕迹,这是严清秋在这个小空间里下跪时磨出的膝痕。

我试着用严清秋的角度去思考,为什么要在跪在这里盯着白墙?我摸了摸面前的墙壁,手指在白色绵纸上发出沙沙声,指尖有一些颗粒感,我凑进去,伸舌在墙面上填了填,似乎是白色糯米粉?我明白了。

我从这个忏悔室里出来,去行李箱里翻找放非处方药的地方,找出一瓶碘酒,拽一条毛巾出来,回到过道处,膝行进入忏悔室,我用涂着碘酒的毛巾在墙面上轻轻擦拭,一个奇怪的符号映入眼帘,一个白色的圆,中间一个深色的圆,上面有抽象的线条——

“叮咚”一响,V-day把一些翻译好的小册子内容发到了我手机上,那是珍娑大师写在扉页的上的题词:

“有时候需要用眼睛去看所有星辰,有时候所有星辰都在藏在眼睛里,它一直用仇恨凝视你们,即使今夜,在你向它膜拜的时刻。

声明:以上文章均为用户自行发布,仅供打字交流使用,不代表本站观点,本站不承担任何法律责任,特此声明!如果有侵犯到您的权利,请及时联系我们删除。